死亡离我们很近
——维和士兵的战地纪实

2018-09-01 07:23杨华文
书摘 2018年5期
关键词:营区沙袋

☉杨华文

别过来!有地雷

自从我们抵达加奥(位于马里北部)后,营区地面平整和防御工事建设就一直在进行,甚至在集装箱板房搭设完毕后,这两项工作也没有停止。因为受热带沙漠气候影响,加奥的土地已全部沙化,营区里到处都是沙子。挖污水处理池时,我们曾掘地两米深,发现依旧是沙子,而且是干燥的,一点水分都没有,“一脚踩,半脚沙”是生活的真实写照。这么厚的沙子,对官兵日常活动和部队执行任务非常不利。每次车辆和队伍走过,都是沙土飞扬。载重物时,卡车还会陷在沙窝里。如果处置突发事件时发生陷车事故,情况就会很危险。

全沙地面真的不太好平整,无论我们浇多少水都无济于事。后来,我们到荷兰工兵分队营区参观时,看到他们用矿砂铺路,铺完后再碾压,路面非常坚硬。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从沙漠深处的一个铁矿场买的矿砂。我们也到那个铁矿场买来一些矿砂,铺在营区的沙子上,而后不断地浇水,并用轧路机碾压,效果果然不错。与地面平整相比,防御工事建设更是一项只有起点、没有终点的工作。面对没有底线的恐怖分子和没有上限的炸药当量,防御工事无论多么坚固都不过分。

一天上午,快反排完成对战区司令部周边的例行巡逻后,开始向营区重要位置搬运沙箱和沙袋,准备强化防御要点。9点左右,下士许思典在搬运沙箱的过程中,突然身体一倾,右脚一陷,“咔嚓”一个闷声让人头皮发麻,“我可能踩到地雷了!”许思典一字一顿地说。“思典,千万别动,别动!”在附近指挥的快反排排长刘晓辉赶紧喊道,“别过来,都别过来,有地雷!”他迅速摆手,让其他官兵赶紧后退: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仿佛静止了,许思典一动不动,炎热的天气下,他似乎流出了冷汗。

刘排长用对讲机迅速将情况上报指挥部。张指挥长一面派作战参谋孙宝玮前去查看,一面向战区司令部请求扫雷部门支援。张指挥长命令现场人员外撤30米建立沙箱安全隔离带,毕竟在这种危险未知的情形下,减少次生伤害终究还是解决爆炸物威胁的基本原则。很快,战区司令部反馈消息称:因联马团东战区排爆分队尚未部署到位,目前不具备排爆能力,建议可以依托自身技术和装备器材,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做进一步安全应急处理。

联马团有标准工作程序,像爆炸物处理这样的任务需要专业的扫雷部门解决,我们警卫分队无须上手。但若是战区司令部都没有排爆专家,那么最近的排爆专家就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首都巴马科了,我们的工兵分队属于建筑工兵,铺路、架桥、盖房子还行,排爆这样的战斗任务却指望不上。如此一来,彻底孤立无援了,看来今天只能靠孙宝玮了。

孙宝玮是侦察与特种作战指挥专业毕业的优秀学员,特战素养不错,有过排雷实战经验。他迅速赶来,却被刘排长拉住胳膊道:“这片区域是我亲自组织摸排过的,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常规的雷!”刘排长是经验十分老到的指挥员,他坚信问题的严重性已经超过了预期。“我现在不敢下定论,先看看再说,这片区域原本是加奥能源局,打了半年的仗,情况未知,还是保守点好,把沙袋再往外围移动移动,”孙宝玮也是眉头紧锁,走近危险区域慢慢探身,准备检查现场。

“千万别紧张,应该事不大,放稳呼吸。你老弟可别一晃荡,咱俩可就报销在这儿了,呵呵!”孙宝玮一边宽慰许思典,一边开始了检查工作。他缓慢扒开许思典脚边的黄沙,只见一枚已经半触发的老式苏制PMN压发地雷被许思典踩个正着。孙参谋连忙抬头看了一眼许思典,狠狠地说了句:“千万别动!”

这种PMN防步兵地雷大概有600克重,雷壳大部分是电木,常规的探雷器如果受其他金属物件影响,根本探不出来,刘排长的判断果然不假。这种地雷不易探测,装药量也不大,雷壳内仅存有200克TNT炸药,一般受压7~30公斤就能触发爆炸。它原本有两道保险,一根保险销,一层软金属保险片,在保险销拔下后,40℃的地表温度就会将保险片在2.5~15分钟内切割断开,从而使两道保险全部报废,而且过程不可逆。目前,加奥白天的地面最高气温可以达到60℃,这颗地雷早已经处于待发状态。

虽然这颗地雷看上去已经有些老旧,雷体侧面的击发机构有些腐蚀,但不知道其他功能是否正常,也许是防潮蒙皮腐蚀严重导致压杆卡顿,也许是雷壳内击针卡壳导致未完全击发,还有可能是压杆下凸台簧长期受力变形将击针卡住,这些都可能是它还没爆炸的原因。正因为内部状态未知,因此一丝一毫的重量变化都有可能随时引发爆炸。

时间不等人,多一秒就多一分危险。危急时刻,孙宝玮一边让刘排长报告指挥部现场情况,一边拆掉了雷壳侧面的封口塞和起爆管螺盖,查看爆管状态和钢丝环露出长度,然后拔出腰间青锋闪闪的军刀,准备插入许思典的脚底,采取“置换法”将他替下。

此刻,冷汗已挂在孙宝玮的脸颊,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按照常规的拆除方法,需要将起爆管从雷壳中倒出,使击针无法撞击起爆管引爆雷体,同时还要确保击针尾端外露的钢丝环不会缩进雷体破坏此刻击针的卡顿平衡。这样做难度相当大,并且是两个人同时面临危险,安全风险成倍增加,根本行不通。可如果能够将许思典先替换下来,然后利用卡顿平衡做点文章,将这一状态带来的效果扩大化,危险就由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承担,那么地雷即便在最后拆除阶段爆炸,也只会危及他自己的生命。否则,就只有让许思典跟死神掰个手腕,看运气了。这样的事,我军的干部干不出来!

许思典有些瘦,体重只有不到60公斤,一条腿加上重心偏移,雷体受压大概三分之二的体重而未爆炸。那么使压杆和凸台受力在较小范围内变化,从而把他置换出来,而不至于引发击针平衡破坏,看来这种办法可行。但是,卧姿排雷,双臂力量不足以代替他40公斤的重量,又无法实施转换。看来,成败关键就在这儿了。孙宝玮在这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里,心里反复掂量了两三遍。“给我准备一个沙袋,40公斤,能够立住的!”坚定的声音传了过来。

此刻,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隔离带旁边的刘排长瞬间心领神会。“用掺水的沙子,用秤量好40公斤沙袋,拍成圆柱形,快去!”刘排长果断地下达了准备器材的命令,“宝玮,给我3分钟。”快反排战士的作风是相当过硬的,2分56秒,掺过水但外表又不渗水的沙袋被送到地雷旁边。

孙宝玮把安全让给了别人,将危险留给了自己,独自舍命排雷

“孙参谋,你等一下。”看到孙宝玮要用自己替换他,许思典大声说:“你别管我,这雷不一定能响,就是响,炸我可能最多是残废一条腿,炸到你可就脑袋开花了!”“少废话!这种压发地雷我拆过很多,很熟悉,你别乱动,也别说话!”随即,孙宝玮双腿跪在雷前,缓慢地解开许思典触雷的右脚鞋带,动作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颤抖。随后一点点清除地雷四周的沙土,确认周边没有特殊装置后,将军刀一寸寸从许思典的脚下横向插过去。他双手满握军刀,把身体的部分重量压在了地雷上。

“兄弟,脚趾别乱动,慢慢把脚抽出来,然后轻轻走出隔离带!”孙宝玮命令道。许思典小心翼翼地把脚往外抽,直到全部脱离。短短的十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身处极度危险状态的人都会明白,“不能乱动”命令的执行,已经让一个军区拔尖的特战尖兵耗去了全部力量,许思典的腿几乎没有力气回弯了,刘排长立即将他搀出隔离带。

此时的孙宝玮已经成功地把战友从死神的手中夺了回来,但是自己也把性命悬在了小小的地雷上。放下许思典后的刘排长,立即组织人员用钩秤把圆柱形的沙袋缓缓地竖直向下,一点一点地贴放于压在地雷上方的军刀上。每放下一点,就通报一下钩秤读数,孙宝玮便稍松一丝力气,好让自己的压力和沙袋的重力之和稳定在40公斤。“40公斤——39——38……”两人密切配合着,不断调整着下放速度,直到沙袋稳稳地压在了地雷上,雷壳侧面的钢丝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孙宝玮确认军刀被稳稳地压往后,屏住呼吸,松手后退,地雷依旧静静地躺在原地。又一次成功完成置换!战友们松了口气,大家这才都撤到了安全区域,孙宝玮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张指挥长握住他的手说道:“好样的!”随后,便指挥快反排战士利用探雷针再一次对该区域进行人工探测,并在地雷周边3米处,再布下一道阻绝沙墙,确保将危险降到最小。

人,没依靠的时候才最强大,我们只能靠自己了。地雷埋设位置较为特殊,属于人员工作生活必经之路,周围无明显可隐蔽或绕行的道路。尽管没有专业的扫雷部门帮忙,但我们必须排掉这颗地雷,否则后患无穷。

孙宝玮休息了10分钟后,再次穿戴好防爆服,独自一人携带排爆作业工具进入了隔离区内,其余官兵都撤到了30米的隔离带外。有些事情虽然危险,但只能一个人做,我们帮不上。孙宝玮的策略是采用常规排爆法,先拆除地雷起爆管,使其失效,而后转移至安全区域,深埋地下。

营区西南角,一个无人进入的角落里,快反2班挖掘了一个深坑,深达2米。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们除了静静等待别无他法。大约半个小时,孙宝玮竖起了一个胜利的手势。而后,按照雷区3米阻绝、人员30米隔离、人力起雷转运和沙箱封闭隔离等阶段进行转移。10时24分,孙宝玮成功将这枚步兵地雷安全转移至指定地点,并设置了醒目的危险标示牌。等待联马团扫雷部门到位后,申请排爆专家进行安全转移和集中爆破处理。

孙宝玮回来后,许思典和他紧紧拥抱在一起,那种激动是常人无法理解的。“炸我就一条腿,炸你可就全没了……”电影《集结号》里的情节,老兵谷子地冒着生命危险为踩到地雷的赵二斗排雷,最终化解了险情,却没想到,今天在这片撒哈拉沙漠里真真实实地上演了一次。

黎明前的爆炸

天还没完全亮,我就被沙尘呛醒了,空气中有一股浓浓的沙土味儿,我抿了抿嘴,嘴里还有沙粒。我扭开一瓶矿泉水,漱了一下口,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就又倒在了床上。今天是圣诞节,听说战区司令部集体放假一天。恐怖分子不过圣诞节,我们也就不过。朝鲜战争时,美军搞过一次圣诞节攻势,在圣诞节当天发动了大规模袭击。前几天战区司令部曾提醒,在马里也有圣诞节攻势之说,恐怖分子喜欢利用节日作掩护进行袭击。所以,今天我们更要格外小心。

我随手拿起一本放在床头的摄影杂志,看了起来。正看着,突然巨大的爆炸将我掀起,钉在窗框上的塑料布和纸壳都被震掉了,甚至床都有些摇晃,巨大的声响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一个翻身跳下床,开始穿戴装备,跟我睡一屋的小陆也被震醒了。我听见隔壁的张指挥长大声喊:“什么情况?是不是爆炸?”这时,哨兵在电台里呼叫:“1号哨位报告,1号哨位报告,机场方位遭袭,有爆炸,具体情况不明。”指挥部开始指挥应对:“赵云龙,你立即指挥快反一组支援北门。刘晓辉,你带快反二组向营区后侧部署。各哨位加强观察。”

爆炸发生后,官兵们按预案行动。有的官兵是一边穿戴装备一边向外跑,着装不求整齐,但求速度

果然是圣诞节攻势,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越害怕的事越会出现,墨菲定律又显灵了。我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是5点41分。此时,我们指挥部人员已经穿戴好装备,一方面打探刚刚发生了什么,一方面做好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情况。盖翻译立即打电话给联马团雇员,询问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世顺副队长给战区司令部的中国军参袁志义打电话询问情况。由于刚刚发生,而且没有预先情报,我们的询问没有得到更详细的答案。

询问时,快反排已经部署到位。我带着相机,跟着抓拍了一些画面。配发的闪光灯质量比较差,黑暗条件下辅助对焦效果不好,很多动态画面都没有拍实。我的体会是,夜间和黎明的军事行动如果拍好了,比白天的有看点。我已经通知本队再带上一台佳能原装600EX型闪光灯,佳能的最新产品,希望它能解决我的问题。

直至6点半也没有发现更多的异常情况,我们便逐步撤回兵力。前几天,我们已经将马里境内的各武装力量部署情况和恐怖袭击事件发生地点标注在军事地图上。从近期恐怖袭击发展态势来看,袭击地点从加奥北部的基达尔市、阿尔慕斯塔拉市,加奥南部的德林尼市、梅纳卡市,逐渐向加奥地区发展。根据震动幅度和音量大小判断,今天早上的炸点距离营区也就几公里,甚至更近。看来,危险正在逐渐逼近。

千防万防,炮弹最难防。无论防御工事多么坚固,都是应对直射武器和强行冲撞的,对于火箭炮、榴弹炮这样的曲射武器还是没有办法应对。一发炮弹从天而降,哪里都不安全,集装箱板房顶部对炮弹来说,犹如纸片。除非天天待在地下掩体里,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通过加固帐篷周围的沙箱墙,来尽量降低炸弹片和冲击波的杀伤效力,并在爆炸发生后,将人员迅速转移至地下掩体,防止二次打击,剩下的只能看运气了。

后来,我们从司令部那里得到了来自法军的准确答案——爆炸发生后,法军“小羚羊”武装直升机第一时间前往炸点进行了侦察,司令部通报共有两枚火箭炮弹袭击,每枚80公斤重。一枚是昨日0点20分发射的,由于误差过大,没有飞过尼日尔河,距离我们也较远,没有听到。另一枚是今天早上5点40分发射的,发射点距离机场20公里左右,弹头落在了机场南侧2公里处。这是我们抵达后经历的第一次火箭炮袭击事件。司令部分析,攻击目标很明显,就是驻扎在机场的法军。这不仅是由法军当前的所作所为造成的,还跟法、马两国的历史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此次袭击让我们再次感到,应该想方设法加强对曲射武器的防护。我们在警卫分队、工兵分队和医疗队营区内各加设了一个地下掩体,还在各帐篷周围的沙箱墙上又加高了两层沙袋。地下掩体的制作方法就是将集装箱埋于地下,内部用木桩支撑,并修筑通向集装箱内部的地下通道,集装箱顶部则用两层沙箱加固。同时,我们向战区司令部提出建议,应该部署地炮雷达,对炮弹袭击进行预警和定位。

如果我在成都等你

《如果我在成都等你》不同于一般意义的成都旅游书和手绘图册,而是一本足以能引起好奇、喜爱、互动的城市文化名片书,它是展现成都文化的一个新窗口。它立足于新锐画家郭劲松近年来绘制的有关成都的主题画作,同时配以成都文化方方面面的小知识,以图为主,文字点睛:画作直观呈现出成都的美,文字精简介绍出成都的韵。这样的全新方式,让人不会有阅读大量文字的疲惫,也不会有观赏单一图画的乏味。

作者:郭劲松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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