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企业决策为什么往往“慢半拍”

扬佩昌

难道不可以让动物专家及相关部门花几天时间迁移它们吗？在德国那是不可以的，当发现这些动物的消息一旦被公众获悉，一张巨大的社会关系网如动物保护组织、环保机构、公众媒体等马上盯住企业。各种社会组织会迫使企业采取措施保护动物的原始家园，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迁移后的动物能否继续存活。

商场如汪洋大海，面对瞬息万变的天气，船长需要机智判断。同样，企业领导者在商海中也需要做出正确的决策。

正确的决策没有固定模式，有一种叫当机立断，也有一种叫沉住气、不急于发号施令。负责任的决策并不意味着大刀阔斧、雷厉风行，有时谨慎甚至慢半拍也是负责任的表现。

与世界上其他国家相比，德国领导者做决策更为小心谨慎。在不少中国人看来，德国企业领导者决策过慢，几乎可以用“慢吞吞”一词来形容。原因当然很多，其中包括决策流程相对复杂、德意志民族整体性的“慢气质”等因素。

“你急，他不急”

德国领导者这种慢气质通常表现为：“你急，他不急”，有的时候需要立即得到回话，但德国公司不着急，即便多次写信催问，也没有人马上搭理你。这种“慢气质”的养成，除了整体的民族特性之外，还有一个因素，这就是德国人的系统性思维。

一般而言，人类的决策思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目标导向型思维，另一种是关系导向型思维。所谓的目标导向型思维指的是，决策时主要关注目标，只要能达成目标，可以采取灵活措施，甚至不择手段。而关系导向型思维则重点考虑周围的生态关系，不因为目标的实现而损坏部分人的利益。简单来说，关系导向型的人，目标感不强，更多在乎旁人的感受。这类人做起决策，往往犹豫再三，有时甚至无法做出决定。

德国人不走极端，在实现目标与照顾周边关系之间，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这个点是目标与关系之间的平衡。即既要达成目标，也尽量不损害周边的关系；更不应该由于关系的因素而损害目标。由此，德国人在做决策时往往被中国人认为慢半拍。

企业在经营过程中可能会面对诸多不可控、无法预测的社会因素。如与工会的关系、环境影响等。德国铁道部门在修建汉诺威至柏林的铁道线时，发现了一种面临着绝种危险的被保护动物叫大鸨鸟，为了保护此种动物，铁道部门花费了2千万欧元，在该鸟出没的铁道线上筑建了七米高、六公里长的高土墙作保护层。2007年在建造通往德累斯顿的一座桥梁时，德国一家工程企业遇到了定居在附近的一种面临灭绝威胁的被保护动物——菊头蝙蝠。时值繁殖期，为了不影响它们繁育后代，成功地让工程停工了三个月，给企业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

为什么企业要投资这么多额外的资金来保护这些动物呢？难道不可以讓动物专家及相关部门花几天时间迁移它们吗？在德国那是不可以的，当发现这些动物的消息一旦被公众获悉，一张巨大的社会关系网如动物保护组织、环保机构、公众媒体等马上盯住企业。各种社会组织会迫使企业采取措施保护动物的原始家园，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迁移后的动物能否继续存活。

这就是典型的企业经营过程中不可控的风险因素，而这些因素也不会让德国企业家感到措手不及，因为他们在作决策的时候，就已经“慢半拍”把这些不可预测的经营风险规划在内了。

对社会关系、风险控制等因素的充分评估，逐渐形成了德国企业家在作决策时的“慢半拍”节奏。由此也造就了著称于世的“德国制造”及大名鼎鼎的世界级“隐形冠军”。

其次，德国人在做决策时通常会考虑诚信因素。决策一旦做出，无论面对员工还是客户，如果无法实现，不仅丧失威信，而且还会带来失信的不良后果。在德国这样一个诚信社会，由于法治的健全，特别是诚信体系（Schufa）的建立，失信的后果相当严重，轻则丢失客户，重则列入失信名单。一旦企业或企业领导人被列入失信名单，不仅客户避而远之，而且无法贷款。因此，企业在做决策时必须考虑到目标的可行性，是否具有实现的可能。正因为德国企业领导人如此看重诚信，所以在决策时不得不慎之又慎。

再次，德国企业家慢半拍的经营思想，很大程度上必须考虑到规范化市场条件下的经营行为。这种经营行为主要表现为不急于求成，细心做产品，耐心做市场，在一个专业领域精耕细作。德国企业家不会随心所欲、草率决定，做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搞大型的营销活动等烧钱方法来经营企业、开拓市场。因为成熟市场的基础是建立在自由市场经济条件下成熟的消费群体。企业家只能按步就班、脚踏实地做好自己的产品和服务，以严谨的“慢半拍”市场节奏来提升自己的产品质量和品牌形象。规范化市场竞争，虽然会延长产品进入市场的周期，但也会激励企业及企业家脚踏实地经营好自己的产品、服务和品牌。

名贵的郁金香哪去了？

德国人的慢决策，在平常时候看不出有何高明，但关键时刻优势尽显。我朋友约瑟夫有一家药厂，120年的历史。这个厂规模虽然不大，但有一项技术却是独一无二的，令竞争对手垂涎三尺。由于企业并未上市，竞争对手无法通过股票市场公开收购，所以只能找约瑟夫谈判。当然，约瑟夫不肯卖。竞争对手没有办法，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收购或参股约瑟夫的主要客户，其中包括几家医院。竞争对手以为约瑟夫只能就范，没想到他还是不动声色。尽管产品卖不出去，但还是继续开动机器生产。旁观者都坐不住了，于是问他，万一最终失去客户怎么办？他回答：不着急，慢慢来。半年后竞争对手扛不住了，主动找约瑟夫求和。原来，竞争对手的收购资金并非完全自有，相当一部分是贷款，资金利息压力太重，有些扛不住了。另外，尽管医院被参股或收购，但由于该药品的替代品效果并不好，病人给医院的压力也相当大，最终医院还是继续采购约瑟夫的药品。不过，约瑟夫并没有想完全打垮竞争对手，而是主动提出股权置换，让出20%的股份。当然，约瑟夫得到对方的股份也有不小的含金量，结果皆大欢喜。

企业领导者的“慢决策”在内部管理上往往会取得奇妙的效果。德国一家公司业务下滑，总公司派来一位新的总经理。公司员工大都很兴奋，据说这是个能人，专门被派来整顿业务。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总经理却毫无作为，每天彬彬有礼进办公室，便躲在里面难得出门，那些本来紧张得要死的捣蛋分子现在反而更猖獗了。“他哪里是个能人嘛！根本是个老好人，比以前的总经理更容易糊弄！”

三个月过去，就在大家为总经理感到失望时，总经理却发威了：表现不好的员工和管理人员一律开除，能人则获得晋升。下手之快，断事之准，与前三个月表现保守的他简直像是判若两人。

年终聚餐时，总经理在酒过三巡之后致词：“相信大家对我新到任期间的表现，和后来的大刀阔斧，一定感到不解，现在听我说个故事，各位就明白了。我有位朋友，买了栋带着大院的房子，他一搬进去就将那院子全面整顿，杂草一律清除，改种自己新买的花卉。某日原先的屋主回访，进门大吃一惊地问：最名贵的郁金香哪里去了？我这位朋友才发现，他竟然把郁金香当草给铲了。”

“后来他又买了一栋房子，虽然院子更加杂乱，他却是按兵不动，果然冬天以为是杂树的植物，春天里开了繁花；春天以为是野草的，夏天里成了锦蔟；半年都没有动静的小树，秋天居然红了叶。直到暮秋，它才真正认清哪些是无用的植物，而大力铲除，并使所有珍贵的草木得以保存。”说到这儿，总经理举起杯来：“让我敬在座的每一位，因为如果我们单位是个花园，你们就都是其间的珍木，珍木不可能一年到头开花结果，只有经过长期的观察才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