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吉明
少年时读南北朝郦道元的《三峡》:“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被他优美的文字深深感染,也被三峡的险峻所折服,可惜不能身临其境,只能望“文”兴叹,默诵于心,每次朗诵时心向之,神驰遐想间梦游三峡。总之不能尽兴,遗憾不已。
那是3月的一天,和同伴进享堂峡挖锁阳,起初峡谷里冷风飕飕,一片阴森,湛蓝的大通河仿佛一条青龙,在乱石林立中咆哮其间,把峡谷深深切开,白浪滔天,震耳欲聋。两岸的山峦,遮天蔽日,苍青黝黑,直插云霄,立在其顶就能摩天踏云,山势高峻险恶,如虎啸龙吟,如万马奔腾。时值中午阳光隐隐斜射在山顶,到了两点多才照到半山腰,身上才有些暖意。锁阳没有挖到几个,却真正领略了享堂峡的壮美险峻,权当是体味了一回郦道元《三峡》中描写的实景,不虚此行呀。后来读到清代碾伯人氏钱茂才以《享堂》为题的律诗:“才过盘山渡口处,斜通一径有前川。危桥接岸虹腰细,碧水澄潭镜面圆。野树含风干嶂雨,夕阳射影几村烟。青帘动处归来晚,回首依稀忆去年。”诗意盎然,情景交融。其中“危桥接岸虹腰细,碧水澄潭镜面圆”一联生动传神地写出了诗人路过享堂峡口时看到的景色,想必诗人钱茂才仰望、伫立其间时一定为跨在峡口巉岩之上的“危桥”所震惊,流连忘返,情不白禁,赋诗歌咏,而此情此景经诗人描摹后更是如诗如画,令人神往。
最为称道的是1941年年底国画大师张大干途经享堂峡,前往西宁。享堂峡峡谷中间是湍流急奔的大通河水,两侧是岩石峥嵘锋利的高山,不时有碎石脱落,异常险峻。长期生活在山清水秀的中国南方的大干先生,被眼前这雄奇壮美的西北风光所震撼,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18年后即1959年,先生身居巴西八德园内与儿辈回忆起当年旅途之艰辛,即缘是而作《连城享堂峡》图(见图1),以为纪念。画中以独到笔法写出山峦重叠迂回的诡秘气势,线条刚劲老辣突出坡石嶙峋,山壁陡峭,山体明亮面多敷以暖色调赭石,阴暗面則施以冷色调的花青,使画面呈现出光影变化。更妙的是,仔细观赏此画,就会发现,此画其实是一幅气势磅礴的虎山图,意境优美、写意逼真、充满动感!大干先生用他的神来之笔,突出了西北高原雄奇的独特地理风貌,表达对祖国山水的热爱之情。先生在享堂逗留期间还临摹了相传是从元朝成吉思汗西征时保留下来,供奉在享堂寺的“镇子”——唐卡佛像。大师飘逸的身影远去,而他的虎山图在文化的历史长河里留下永恒的享堂峡的壮美图像,享堂甚幸,民和甚幸,青海甚幸!享堂峡因为和大师结缘而扬名,我以故乡有如此大好河山而自豪!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初两位当代画家不约而同地用他们的丹青妙手描画了雄浑壮美的享堂峡。1982年,从江南风尘仆仆而来的我国画界一代大师黎雄才先生,途经享堂,被眼前的雄伟景观所吸引,满怀激情地写下了题为《享堂峡》(见图2)的国画写生。我省著名版画家里果先生评论道:“《享堂峡》一画,虽然画幅不大,但气势雄健豪迈,画家以硬豪刚毅之笔,真实地描绘了青海高原山川博大恢宏的气势。”瞧,高峡壁立千仞,大通河水白浪滔天、奔腾而出;远眺,铁路、公路大桥飞架峡谷东西,气势如虹。河水汹涌澎湃,白天而降,大有“黄河之水天上来”的磅礴气势,雄浑壮美,令人震撼。2006年12月,广州艺拍会黎雄才的《享堂峡》拍出85.8万元,每平方尺画价突破10万元,创出个人作品单平方尺拍价新高。是诗情画意的享堂峡给了画家创作的激情,还是画家给了享堂峡扬名天下的机会?我们不得而知。
生于斯长于斯,饮着大通河水,吃着遐迩闻名、甘甜无比的享堂西瓜,白幼受家庭长辈熏陶,经大师刘万里指点,在西安美院苦研两度春秋,踏遍祖国名川大山的青海著名画家李天才,经多年积累、精心筹划,怀着对故乡的一片赤子之情潜心创作,1990年完成一幅长5.8米、宽3.2米的巨幅国画——《青海门户》(见图3)问世了。画卷大开大合,以高峻巍峨的享堂峡为大背景,诗意地展现了大通河、湟水河二龙戏珠的磅礴气势,彩虹飞渡,铁龙飞驰,苍劲古朴中充溢着现代的生活气息,昭示着改革开放的春潮吹拂高原大地。高峡耸立,大河奔流,云蒸霞蔚,动静结合,远近高低,层峦叠嶂,山峡雄浑,云水苍茫,酣畅淋漓地表达了对故乡的无限热爱之情。作品问世后,在省内外艺术界引起轰动。不久,青海电视台新闻节目、中央电视台《长城内外》栏目做了专题报道。其画其情,绚烂如霞,怎一个“情”字了得!可谓是:赤子河湟情,丹青享堂峡。
物华天宝,地灵人杰。造化孕育了神奇的享堂峡景观,享堂峡成就了大师们的传世之作。是景留住了人,还是人留住了景?那情那景,在时光的瞬间发生了,是自然之景和画家之情的激烈碰撞,而享堂峡在这里默默静候着意中人的到来,真是千万年等一回,这是怎样的等待,这是怎样的奇遇!自然之神和艺术之神的完美结合,造就了诗情画意的享堂峡。山峡依旧在,画卷千年存。千年之后,谁又来描绘享堂峡美景呢?她依然在那里静候着,默然无言地屹立在天地间展示着大美。
长江三峡至今未能看到,郦道元笔下的美景只在梦里,而享堂峡的壮美已印刻在心间,大师笔墨渲染在胸中,浸染魂魄,常驻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