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素市场扭曲与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理论与经验证据※

2018-08-27 06:35周一成廖信林
现代经济探讨 2018年8期
关键词:劳动力要素资本

周一成 廖信林

内容提要:新常态下中国经济增长更加注重高质量发展,但以资本、劳动力资源错配为代表的要素市场扭曲可能会对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产生重要影响。基于2000-2015年中国省级面板数据,在有效控制内生性问题情况下,实证检验了要素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效应。结果发现:中国情景下资本、劳动力市场均存在明显的负向扭曲趋势;资本市场扭曲与劳动力市场扭曲均会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并且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阻碍效应更为突出;以全球金融危机为界限,发现要素市场扭曲的经济增长质量效应具有显著的阶段异质性;反事实检验表明,如果消除资本市场扭曲与劳动力市场扭曲,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将分别获得每年9.24%和4.09%的额外提升。

一、 引 言

党的十九大明确提出“我国经济已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表明中国经济增长的内涵已经发生了重要转变。由于改革开放初期中国面临着经济发展水平较低、工业基础十分薄弱、劳动力供给相对过剩以及市场经济体制严重滞后等多方面约束,决定了中国经济增长必须采取高投资、高能耗的粗放型开发模式。不可否认的是,在特定的历史时期采取这种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模式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随着经济规模的快速扩张和产业结构的不断转型升级,这种粗放型发展策略显然已经难以维持中国经济持续健康发展。与此同时,一个不容忽视的重要问题是,在中国存在典型的资源错配特征的背景下,由粗放型经济增长模式所衍生出来的要素市场扭曲可能会对中国经济增长质量产生不可低估的负面影响,但目前鲜有研究关注到这一问题,因此,本文从要素市场扭曲这一视角出发,深入考察其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效应,从而为进一步推进市场化进程、改善资源配置效率乃至提升经济增长质量提供新的理论证据。

从现有文献看,关于经济增长质量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理论分析和定量测度。托马斯(2001)认为经济增长质量是发展速度的补充,也是构成经济增长进程的关键性内容,主要包括机会的分配、生态环境的可持续性、全球性风险的管理、福利、教育机会等。沿着这一思路,一些学者还将政治制度、宗教、社会稳定、健康等纳入到经济增长质量的内涵中(Barro,2002)。任保平(2013)指出经济增长质量是经济增长框架的扩展,是经济增长得以长期持续的结果,具体包括增长的效率提升、结果优化、稳定性提高、福利分配改善、创新能力的提升。对于经济增长质量的定量测度而言,有些学者使用单一指标如全要素生产率TFP(黄志基,2013)来衡量经济增长质量,但更多的学者认为经济增长质量是一个内涵丰富的概念,采用单一指标并不能完全反映经济增长质量,因此,多数学者都采用综合性指标体系来衡量经济增长质量(刘燕妮,2014)。在此基础上,尽管不同学者使用的指标体系或者评价方法有所差异,但得到的结论基本一致,即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总体及各地区经济增长质量都获得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空间差异十分明显,东部地区的经济增长质量要明显高于中西部地区(钞小静,2011)。

值得注意的是,有文献开始关注要素市场扭曲及其导致的经济效率损失。由于中国的市场化改革走的是渐进式的发展道路,同时用财政分权和政治激励的方式刺激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积极性(范剑勇,2011),但在实际情况中由于地方政府过度干预市场化发展和资源配置,尤其是对于劳动力、资本这种特殊且重要的要素资源,往往会受到政府的不合理干预与行政管制,半市场化乃至非市场化特征较为明显,市场失灵和资源错配效应时有发生,从而对经济可持续发展造成长期性的危害。一方面,长期的要素市场扭曲对粗放型经济增长模式形成锁定效应,严重阻碍了区域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和创新发展,导致地方政府仍然依赖于传统产业及其生产模式来维持区域经济增长(林伯强,2013)。另一方面,由于要素市场的市场化进程滞后于产品市场的市场化进程,导致劳动力、资本、土地等要素价格被严重压低,企业的中间品进口、研发创新等面临着诸多制约(李永,2013),大量的企业通过寻租活动及其他非正当手段获得政府给予的低成本要素而获得高额利润与巨额利益,大大降低了企业研发创新的动力与能力(张杰,2011),进而对产业创新和技术进步产生显著的抑制效应。谭洪波(2015)发现要素市场扭曲是导致中国服务业发展滞后的重要原因,要素市场扭曲有利于工业发展但抑制了服务业增长。

既有研究深入分析了要素市场扭曲以及经济增长质量问题,无疑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依然存在一些值得突破的地方。与现有研究相比,本文可能的创新点在于:首先,少有文献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因素进行分析,更缺乏从增长质量的角度分析要素市场扭曲与经济增长之间的关系,本文是一个有益的补充。其次,关于要素市场扭曲指标的测度,多数学者采用市场化指数来衡量要素市场扭曲程度而忽略了不同要素市场的发育状况。客观来看,作为经济增长的基本要素资本和劳动,在市场化进程中可能会呈现不同的发展趋势和内在机制,其对经济增长的影响可能也会存在不同,因此,有必要从资本市场扭曲和劳动力市场扭曲两个视角来分析其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最后,本文还利用反事实计量方法考察了要素市场扭曲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缺口,进一步量化要素市场扭曲在经济增长质量中的真实作用,从而为改善经济增长质量、提升资源配置效率提供直接的参考依据。

二、 制度背景、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说

既有的理论分析与发展事实表明发展中国家普遍存在要素市场扭曲现象,特别是类似于中国、印度这样处于经济转型与市场化改革的国家(Hsieh,2009),由于本身市场发育状况及经济结构“天生”畸形,加上“后天”政府的不合理干预、各种行政垄断以及制度壁垒,极容易导致资源错配效应的发生,进而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重要影响。由于长期以来中国总体及地方经济增长主要依赖投资、出口、消费,使得决策部门必须控制劳动力、资本等要素资源的价格与供给,并引导资源大量流入能够快速产生GDP、税收的行业与部门,从而为地区招商引资与工业发展奠定基础。正如大多数学者所发现的那样,中国情景下以GDP为核心的晋升激励体制和财政分权制度是造成要素市场严重扭曲的主要原因(张杰,2011),在中国市场体制存在多重抑制的客观情况下,要素市场发育不足以及资源不合理配置难以有效满足实体经济部门与微观企业转型发展的需要,进而对中国的经济结构优化与创新升级产生显著的阻碍作用,并造成经济增长质量的损失。在这种情况下,市场机制无法在生产要素的流动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而政府的宏观调控与行政管理也未能有效提高资源配置效率,导致政府与市场双重失灵现象的发生。考虑到中国的要素市场扭曲主要集中在资本、劳动力市场扭曲,因此,本文从资本与劳动力市场扭曲的角度探讨其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

1. 资本市场扭曲与经济增长质量

资本市场具有“资金蓄水池”、“经济晴雨表”的重要功能,在经济增长和企业生产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中国情景下长期的利率汇率管制、金融市场发育相对滞后以及以国有商业银行为主导的垄断性金融体系,促使中国的资本市场发生严重扭曲,特别是在现阶段利率市场化与金融自由化改革尚未彻底完成的情况下,资本市场扭曲可能会对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能力造成不利影响。

依据中国的发展实践及现有文献的梳理,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抑制作用可能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金融抑制效应。由于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金融市场往往受到政府的过度干预而形成不同程度的金融抑制现象(Mckinnon,1973),导致庞大的金融体系及不合理的金融结构不能适应实体经济发展的内在要求,从而没有在经济增长中发挥应有的作用。在中国以GDP论英雄的晋升竞争与经济分权的双重抑制背景下,地方政府更加倾向于采取财政、金融等手段,为区域制造业发展和城市规模扩张提供大量的直接或间接融资,极大程度上促进了化工、钢铁、纺织等行业的迅速发展,导致产业结构长期锁定在中低端制造业部门。张杰(2017)的实证研究就支持了这一观点,他发现中国的金融体系不合理与整体经济部门以及以制造业为主的实体经济部门的转型升级之间存在严重的不匹配性,从速度和质量两个方面阻碍了中国经济持续发展。二是寻租效应。在中国特定的经济增长阶段,地方政府充分发挥其在要素市场的供应者、垄断者的地位,干预要素资源的配置。一方面,地方政府不惜以竞次式的方式,降低环境、市场准入原则来支持那些能够快速产生GDP的产业与部门,从而谋取经济利益和政治资本,忽略了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另一方面,为了便于获取企业生产所需的要素资源,企业也偏爱于同政府官员建立必要的寻租联系,进而对企业研发创新与生产性活动的资金产生明显的挤出效应,这不仅会对实体经济部门和微观企业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与生产性投资产生扭曲性作用,可能还会污染当地的经济生态、扰乱市场秩序。三是创新机制失效效应。政府补贴是创新的重要保障,但由于中国的资本市场和金融部门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逆向选择现象,企业为了获得丰厚的政府补贴和财政资金而主动进行寻租或者低效率的创新,产生了一大批低质量或者没有商业化运作价值的创新产品。在这种特定的资源错配背景下,资本市场扭曲会对政府激励或创新补贴的政策形成明显的负向激励作用,造成一定程度的“创新泡沫”或“创新假象”,从而削弱了创新促进经济增长的功能,甚至会对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产生扭曲性作用。基于以上理论分析,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假说:

假说1:资本市场扭曲降低了创新资源的配置效率,抑制了产业结构的优化升级,阻碍了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

2. 劳动力市场扭曲与经济增长质量

从中国的现实情况来看,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效应及作用机制可能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劳动力相对短缺效应。在中国存在典型的二元城乡结构背景下,户籍制度壁垒、劳动力市场分割以及城乡分离的工业化模式严重阻碍了劳动力在城乡、区域之间的自由流动与合理配置,大量的人口与剩余劳动力长期滞留在农村与农业部门而无法向其他产业与地区转移,使得以制造业和服务业为主的国民经济生产部门相对缺乏劳动力,降低了资源配置效率,进而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消极影响。李刚(2014)的研究就验证了这一逻辑,他发现由于中国的农业部门劳动生产率过低而就业比重过高,使得几千万的农村剩余劳动力无法得到充分释放,限制了经济增长的活力与内生动力,并对城镇化进程与经济结构优化升级产生阻碍作用。二是就业市场紊乱效应。一方面,劳动力市场扭曲限制了劳动力的自由流动,扰乱了就业市场,妨碍了研发部门正确甄别创新人才,使得大量的高素质劳动力与创新人才无法按照市场需求选择就业,制约了创新生产主体对高素质劳动力的需求(白俊红,2016)。另一方面,地方政府出于自身经济利益的考虑,往往人为压低劳动力要素价格,导致劳动力所得远低于其创造的产出价值,人力资本未能得到合理的回报,这不仅会打击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降低企业生产效率(毛其淋,2013),还会刺激一些本应淘汰的低端产业继续发展,从而阻碍了产业结构高级化,拖累了中国经济增长。三是对外开放质量降低效应。中国的对外开放进程与市场化改革均带有浓厚的行政色彩,并且两者基本上是亦步亦趋、相互影响,这就决定了当要素市场发生扭曲时,资源错配难免会对对外开放产生重要影响。必须说明的是,中国情景下地方政府发展经济的主要方式是招商引资,为了获得更多的外资,地方政府倾向于压低劳动力工资、扭曲劳动力市场来炫耀自身在劳动力禀赋上的比较优势,但这也意味着投资风险的提升、劳动力就业意愿以及资本边际产出的下降(冼国明,2013),吸引了一大批低效率、高污染的外资企业进入国内市场,结果可能是外资的数量、效率与质量都有所损失,从而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特定的负面影响。王明益(2017)发现劳动力市场扭曲会使企业丧失研发动力而抑制出口产品质量升级,并且这种抑制效应在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企业表现得更为明显。基于此,我们提出以下假说:

假说2:中国各地区劳动力市场扭曲阻碍了劳动力的自由流动与经济结构的转型升级,拖累了实体经济部门与微观企业的生产活动与创新发展,从而会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

三、 研究设计

1. 计量模型设定与变量选择

在前文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充分考虑到传统的经济增长模型与中国的现实情况,本文设立如下计量模型:

Quali,t=α0+α1Distki,t+α2Distli,t+ηControli,t+εi,t

(1)

其中,Quali,t表示各省市的经济增长质量,Distki,t表示资本市场扭曲程度,Distli,t表示劳动力市场扭曲程度,Controli,t表示一系列控制变量,主要包括投资、对外开放、居民消费水平、政府财政支出规模、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国有化程度、人力资本水平、技术进步、产业结构,εi,t表示随机误差项,下标i和t分别表示地区与时间。

变量的具体说明如下。

(1) 被解释变量:经济增长质量(Qual)。经济增长质量是一个内涵丰富的综合性概念,本文采取了《中国经济增长质量报告——中国经济增长质量指数及省区排名》(2012、2014、2015、2016、2017、2018)中2000年至2015年各地区经济增长质量指数。该指数主要由经济增长的效率、结构、稳定性、生态环境代价、福利变化与成果分配以及国民经济素质等分项指标构成,采取科学合理的定量测度方法进行合成,具有较高的权威性与科学性。

(2) 解释变量:要素市场扭曲程度。借鉴Heish(2009)、王宁(2015)、白俊红(2016)的做法,本文采用超越对数形式的生产函数法计算劳动力与资本市场扭曲程度,具体表示为:

(2)

其中,产出y代表各地区的实际GDP,劳动力投入l用各地区就业人员数衡量,资本投入k用各地区固定资产投资表示,利用永续盘存法将其折算成资本存量的形式,折旧率为9.6%。β0为常数项,β1、β2、β3、β4、β5为影响系数,εi,t为随机误差项。

接下来,分别对(2)式中的l和k求偏导,获得劳动力与资本的边际产出,即要素应得报酬:

在获得劳动力、资本要素的边际产出后,假设劳动力价格为w,资本价格为r,则劳动力与资本的市场扭曲分别表示为:

Distl=MPl/w

Distk=MPk/r

其中,Distl表示劳动力市场扭曲程度,Distk表示资本市场扭曲程度。需要说明的是,若该指标取值为1或者近似1,表明该要素市场不存在扭曲;若该指标取值大于1,表明要素应得报酬大于实际所得,要素市场存在负向扭曲;若该指标取值小于1,表明要素应得报酬小于实际所得,要素市场存在正向扭曲。劳动力价格用劳动者平均工资表示,资本价格用历年6个月至1年期金融机构人民币法定贷款利率的平均值来衡量。以上所有涉及到价值量的变量均采用相应的价格指数转换为实际值。

图1 全国的要素市场扭曲趋势资料来源:作者自制。

图1展示的是中国整体的要素市场扭曲情况。总体而言,中国的资本、劳动力市场扭曲均存在典型的负向扭曲,并且资本市场扭曲要比劳动力市场扭曲严重。样本期内资本市场扭曲程度逐年下降而趋向于1,这表明为了防止经济过热而出台一系列金融政策以及利率市场化进程的加快,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中国的资本价格、降低了资本的边际产出(王宁,2015),从而改善了资本的配置效率,资本市场扭曲正在逐步得到有效纠正。然而,尽管劳动力市场扭曲初步呈现先发散后收敛的态势,但整体上看劳动力市场扭曲状况并没有发生本质性的变化。随着资本市场扭曲程度的不断下降,近年来劳动力市场扭曲状况比资本市场扭曲更为严重,可能的解释是随着劳动力流动加快、劳动者工资上升,全社会的劳动生产率也大幅度提升,相对而言,由于人为压低劳动者工资以及缺乏配套的制度保障,工资增长速度仍落后于劳动的边际产出,同时,部分地区在推进户籍制度改革和城镇化的过程中缺乏有效的制度配套与政策激励,也没有结合自身的实际情况,从而没有显著提高劳动力资源的配置效率。

(3) 控制变量:为了尽量避免遗漏变量造成的估计偏误,本文在计量模型中纳入了一系列控制变量。具体包括投资(Inv)、对外开放(Open)、消费(Com)、政府财政支出规模(Gov)、交通基础设施(Tra)、国有化程度(Nat)、人力资本(Cap)、技术进步(Tfp)、产业结构(Is)。其中,投资、对外开放与政府财政支出规模分别采用各省市固定资产投资、进出口贸易总额与财政支出占GDP的比重表示;消费采用各省市居民消费水平的对数表示,并使用CPI做了消胀处理;交通基础设施利用国土面积内交通基础设施密度表示,计算方式:(铁路里程+公路里程+内河航道里程)/国土面积;国有化程度用地区国有工业企业总资产占规模以上工业企业总资产的比重表示;人力资本水平一般使用在校大学生人数和平均受教育年限两种方法表征,在这里使用前面一种方法并做了自然对数处理;全要素生产率是衡量区域技术进步状况的重要指标,本文将各地区实际GDP作为产出变量、劳动和资本作为投入变量,采用DEA-Malmquist指数法对全要素生产率进行测算;产业结构使用第三产业产值与第二产业产值之比表示,以此控制产业结构升级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

2. 数据说明

本文选取了2000-2015年中国30个省级层面的面板数据作为分析样本(西藏地区部分数据缺失,暂不考虑),所有数据来源于EPS数据平台、《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经济增长质量报告》(2012、2014、2015、2016、2017、2018)、《中国劳动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以及各省市统计年鉴等。

3. 内生性问题的讨论

从作用机制与逻辑关系来看,在现实情况中要素市场扭曲与经济增长质量之间可能存在特定的内生性问题。首先,尽管本文在计量模型中已经纳入了一系列控制变量,可以部分解决计量模型中存在的内生性问题,但是肯定存在我们无法控制的变量,比如各地区地理环境、历史文化的不同以及中央对地方差异化的政策优惠,这必然会对区域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显著的影响。同时,逆向因果关系引发的联立性问题也是导致内生性问题的重要原因,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特别是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要素市场扭曲和资源错配现象必然会得到改善。由于遗漏重要解释变量与逆向因果关系所导致的内生性问题会导致模型估计有所偏误,在实证检验中必须充分考虑。工具变量法是解决内生性问题的有效方法,按照工具变量法的思路需要设计一个合适的工具变量或者多重工具变量,该工具变量只能与内生变量强相关,并且只能通过内生变量影响经济增长质量,而不能与经济增长质量之间有着其他直接或者间接的联系。本文将要素市场扭曲的滞后一项设定为工具变量,这么做的原因是:一方面,要素市场扭曲是一个长期积累而非突然发生的过程,前一期的要素市场扭曲必定会对当期产生显著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前期的要素市场扭曲已经发生,从当期的角度来看变量的取值已经固定而与随机误差项弱相关。

四、 实证分析

1. 基准模型估计结果

表1报告了模型(1)的估计结果,其中第一列和第二列报告了OLS的回归结果,第三列和第四列汇报了纳入工具变量后的2SLS的回归结果。从估计结果可以发现,两种方法下计量模型的核心解释变量及其他控制变量的显著性及系数符号基本一致,说明本文的结果具有较好的稳健性。此外,Cragg-Donald Wald F统计量均大于10%水平下的临界值,可以认为不存在弱工具变量问题。

从估计结果可以发现,在控制其他变量不变的条件下,资本市场扭曲的影响系数在1%的水平下显著为负,这表明中国情景下资本市场扭曲显著抑制了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验证了假说1。主要原因在于资本市场扭曲产生的金融抑制效应与企业的非生产性寻租大大降低了资本配置效率,显著挤占了实体经济部门与微观企业用于转型升级和研发创新的资金,削弱乃至破坏了创新在经济增长中重要作用,进一步强化了以中低端制造业部门及其相关领域为主导的产业结构刚性,从而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显著的抑制效应。劳动力市场扭曲的影响系数也在5%或10%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劳动力市场扭曲显著降低了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验证了假说2。由于长期以来的户籍制度壁垒以及城乡有别的经济模式严重阻碍了劳动力在城乡、区域之间的自由流动,导致市场机制无法在劳动力市场中发挥决定性作用,大量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被锁定在农村与农业部门,制约了经济结构的优化升级与区域创新能力的提升。同时,由于地方政府热衷于压低劳动力价格来吸引投资,由此所引发的资源错配效应可能会降低劳动者的生产积极性,扰乱就业市场发出的信号,降低对外开放质量,从而对经济增长质量造成突出的抑制效应。对比两者的结果发现资本市场扭曲比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负向作用更大,说明进一步深化金融体制改革、推进利率市场化进程刻不容缓。

表1 全国层面的基准模型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为相应的解释变量估计系数的t值;***、**、*分别表示 1%、 5%和 10%的显著性水平。

2. 稳健性检验

尽管前文同时使用OLS与2SLS两种方法实证检验了要素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效应,并且通过工具变量法初步解决了计量模型中存在的内生性问题,但以上结论并非一定是完全可靠的。Blundell(1998)提出的系统广义矩估计法(GMM)将差分GMM与水平GMM结合在一起,把差分方程与水平方程作为一个方程进行GMM估计,可以有效地解决模型中存在的内生性问题、提高估计效率。因此,为了尽量保证本文核心结论的稳健性,本文还使用系统广义矩估计方法(GMM)、面板固定效应(FE)以及随机效应(RE)模型重新估计。从动态面板模型的自回归检验和过度识别的约束检验来看,模型中的残差序列不存在二阶自相关问题,工具变量的选择都是有效的,而Hausman检验表明随机效应(RE)是更合适的,结果见表2。

表2 稳健性检验

续表

注:括号内为相应的解释变量估计系数的t值;***、**、*分别表示 1%、 5%和 10%的显著性水平;AR(2)和Sargan检验给出的是统计量对应的p值。表3同。

从表2可以发现,经济增长质量的滞后1期显著为正,说明经济增长质量具有较强的时间惯性以及持续性特征,前期的经济增长质量对当期具有积极影响。无论是动态面板模型还是随机效应模型都显示,资本市场扭曲的影响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而且影响系数的绝对值更大,同时,劳动力市场扭曲的影响系数也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这表明资本市场扭曲与劳动力市场扭曲均显著抑制了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并且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负向激励要大于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负面影响。以上稳健性检验再次证明本文的结论具有较好的稳健性和可信度。

五、 进一步讨论

1. 分阶段的估计结果

考虑到2008年以后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发生重大变化,特别是从中央到地方为了应对金融危机、保持经济高速增长而纷纷加快推进利率市场化进程和户籍制度改革,消除区域之间的制度壁垒,促进城乡一体化发展,从而为转变经济发展方式、促进产业结构优化升级创造有利的市场环境。但正如前文所分析的那样,金融危机后中国的劳动力市场扭曲以及部分地区的资本市场扭曲似乎并没有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问题是,中国各地区为了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缓解资源错配问题而纷纷推行的各种制度改革,是否缓解或扭转了要素市场扭曲对中国经济增长质量造成的不利影响?基于以上分析,我们以2008年为分界点,将总样本划分为2000-2008年和2009-2015年两个子样本,从而分析要素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效应是否存在阶段异质性。考虑到普通面板模型可能会产生内生性、联立性问题,因此,本文使用动态面板模型及系统广义矩估计法(GMM)进行分阶段检验,结果见表3。

表3 分阶段的回归结果

图2 要素市场扭曲下的经济增长质量及损失资料来源:作者自制。

从估计结果可以发现,金融危机前,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但2008年后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系数为负但不显著,说明金融危机后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不利影响得到有效纠正。同时,2008年以前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系数在1%的水平显著为负,而2008年以后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系数在10%的水平显著为负,且估计系数的绝对值略有下降,说明金融危机以后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阻碍作用有所缓解,但依然较为突出。这可能显示出两种作用机制:一方面,金融危机后中央和各地区推行的资本市场改革以及近年来高度反腐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乃至扭转了资本市场的资源错配效应,压缩了企业寻租和官员腐败的空间,提高了产业和地区自主创新能力。另一方面,尽管近年来户籍制度改革以及大规模人口红利的消失,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劳动力市场扭曲、提高了劳动者待遇,但相比资本市场扭曲程度,劳动力市场扭曲的矫正速度较慢,部分地区在推进户籍制度改革、推动城乡一体化的过程中,盲目地出台扶持与鼓励政策,一些农村剩余劳动力特别是广大农民工的合法权益没有得到保障,导致严重的资源错配效应发生,降低了资源配置效率,从而对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显著的抑制作用。

2. 反事实检验

根据前文所述,资本市场扭曲与劳动力市场扭曲均会对中国经济增长质量产生显著的抑制效应,那么,要素市场扭曲使得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了多少?换言之,如果消除要素市场扭曲,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可以提升多少?基于此,我们尝试通过反事实检验方法来量化要素市场扭曲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程度。该方法的基本思路是,首先根据基准模型的回归结果、参数以及各变量数据,计算出全国的真实经济增长质量。其次,假设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要素市场不发生扭曲即Distli,t、Distki,t取值为1,此时资源配置达到帕累托最优状态,使用同样的方法计算全国的经济增长质量,即反事实下的经济增长质量。最后,用反事实下的经济增长质量减去真实经济增长质量,便可得到要素市场扭曲导致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程度。

从图2可以看出,总体而言,反事实下的经济增长质量始终高于要素市场扭曲下的真实经济增长质量,而且资本市场扭曲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要大于劳动力市场扭曲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但资本市场扭曲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缺口在逐渐下降。同时,近年来劳动力市场扭曲产生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缺口开始大于资本市场扭曲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而资本市场扭曲下的经济增长质量值与真实经济增长质量值之间逐渐拟合,这说明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抑制作用更为明显但这种抑制作用正在减弱,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抑制作用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进一步的分析发现,如果分别消除资本市场扭曲和劳动力市场扭曲,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将平均每年获得9.24%和4.09%的额外提升。以上分析说明消除资本、劳动力市场扭曲,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依然存在较大规模的提升空间,因此,积极推进要素市场改革,提升资本、劳动力的配置效率将会为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做出重要贡献。

六、 结论与政策建议

在中国特定的户籍制度、地方保护主义以及金融抑制体系等多重制约因素的综合作用下,以资本、劳动力资源错配为代表的要素市场扭曲可能会对中国经济增长质量造成抑制作用。本文基于2000-2015年中国省级层面的面板数据,利用超越对数形式的生产函数法测算了资本、劳动力市场扭曲程度,采用OLS、系统广义矩估计等方法实证检验了要素市场扭曲对中国经济增长质量的影响,主要发现是:① 整 体而言,中国的资本、劳动力市场均存在负向扭曲的特征,资本市场扭曲要比劳动力市场扭曲更加严重。② 无 论是资本市场扭曲还是劳动力市场扭曲都显著抑制了经济增长质量的提升,并且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阻碍作用更为突出,这说明要素市场扭曲确实是拖累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原因。2008年金融危机后,随着利率市场化改革以及金融市场秩序的规范,资本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负面影响有所缓解,但劳动力市场扭曲对经济增长质量的负向激励作用依然较为显著。③ 反事实检验显示,如果消除资本与劳动力市场扭曲,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将获得每年9.24%和4.09%的额外提升,说明中国的经济增长质量依然存在较大的提升空间。

本文的理论分析与经验发现为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了重要的政策启示。首先,从资本市场扭曲的作用机制来看,要继续深化利率市场化改革,全面放开金融机构存贷款利率管制,破除以国有商业银行为主导的垄断性金融体系,进而恢复和强化市场机制在资本市场的决定性作用,让金融资本市场能够更加匹配实体经济部门与微观企业转型升级与自主创新的需要。同时,通过规范市场秩序、加强金融监管来改善市场环境、提升制度质量,避免由于寻租以及低效率创新等问题造成的经济增长质量损失。其次,对于劳动力市场扭曲而言,各地区要结合自身实际情况,进一步推进和优化户籍制度改革,消除劳动力跨区域流动的各种障碍,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为制造业与服务业发展释放更多的剩余劳动力,纠正劳动力资源错配对经济结构转型升级与创新发展的不利影响。不仅如此,政府部门还要加强劳动力市场的合理引导,促进创新人才的优化配置,增强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弹性,从而为经济可持续发展提供积极的外部激励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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