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条小路从村庄延伸出来,像一条尽力前伸的手臂,不知疲倦地伸向不远处那座坡度很缓、四周全是松林的小山。夜,静得瘆人。小路上,一辆车正向山上驶去。车轮轧着枯树枝和硌着大大小小石头的嘎巴和咯噔声,不断撕裂着寂静,让人心里一抖一抖的。驾车的是个面貌好看的女人,她紧紧地把着方向盘,不错眼珠地盯着路面。前方的路越来越窄,她对在副驾驶位子上坐着的男人说:“杰哥,上不去了,再走就没法掉头了。”男人冲后面三个人一晃脑袋:“下车,咱走上去。”
几人下车,打开后备箱,取出镐头、铁签子等工具,慢慢向山上走去。
风嚎叫着刮过,带动松枝呜呜地响。没有月亮,星星竟然也没几颗。女人坐在车里,推了推车门,确认锁住,好像这才有了点安全感,又怕冷似的裹紧了衣服。她缩在驾驶位上,用衣服把脑袋蒙上。衣服不停地抖动,像里面藏了只不安分的猫。
山坡上,几人站下。那个坐副驾驶位子的叫马杰的男人围着一个地方转了几圈:“就这里。”几个人开始在这儿挖起土来。远远的山脚下的村庄里,有几束灯光。大地一片安静。几人已经挖了半米深,马杰让停下。他拿起铁签子向下扎了扎,一个人赶紧把手电筒的光移过来。马杰看了看土说:“接着挖吧!”
几人又开始飞快地挖起来。
“咣——”铁器碰到硬物的声音。“停!”马杰低声喝道。几人欣喜的面容在手电筒光亮的照射下有些扭曲。“二虎子,去边上看着点!”二虎子不情愿地走开,四下张望着。四狗子打着手电为马杰照亮。马杰像对待婴儿一样轻柔地筛着土,和他气质不符地轻柔。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吓得四狗子一哆嗦,回头看见坑里一具白骨泛着光。他“妈呀”一声,坐在地上,手电筒滚落在一边。
马杰大怒:“四狗子你干吗?就这点胆子,回家好了!冲撞了神,没有好东西给咱们了,快祈求神原谅你。”
四狗子跪在坑边,一边磕头,一边叨咕。
马杰清理积土,伸手向尸骨的头骨方向摸去,一只墨绿色斜口玉筒拿在了手中,他用卫生纸把马蹄筒包裹起来放在怀中。顺着尸骨的手臂摸下去,两个玉镯出现在眼前。四狗子看傻了。任手电筒搁在坑沿上,光平行地照过坑去。坑内的马杰没好气地喊着:“四狗子!”四狗子激灵一下回过神来,拿起手电筒照着坑底。只见马杰顺着尸骨的喉骨向下摸。在胸前摸到一个东西。晃动的手电光照下,马杰脸上的狂喜是一道一道的,说不出的狰狞。一个比手掌大的厚实的墨绿色玉龟呈现在马杰的手上。
这时,闪光灯一亮,马杰愣了下。原来四狗子用手机拍了下来。马杰不满地瞪他一眼。四狗子笑笑:“少见的东西嘛!留着以后自己看看。”
放风的二虎子回头喊:“大哥,有人上山来了。”
说话间,已经有好几条人影向山上冲来。
“快,快撤!”
几人扔下手里的工具,飞快地窜进黑暗中。那个卫生纸包着的物件从马杰的兜里滚落,掉在草堆里。
后面冲上山来的一个人“哎哟”一声,掉进了马杰几个人挖的坑里。
2
第二天,几个人围着昨晚马杰他们挖的坑打着转。一具尸骨凌乱地散落在里面。一位老者蹲下,从坑里不同位置取土看着,闻着。
昨晚,治安支队抓赌,一伙赌徒从村子里向山上跑,一个在后面追的民警掉进了坑里,被坑里的白骨吓得够呛,以为碰到非正常死亡的凶案,赶紧通知了刑警队。刑警队的法医出现场,觉得尸骨不大对劲。随后赶来的刑警队重案大队大队长王晓阳从坑所在的位置望向前面的猪首山,蓦地想到什么,拿起电话通知了文保分局。
这是一座位于辽西北的小城市,历史文化底蕴极其丰厚,有红山文化遗址保护区,地下还有战、汉、辽、金文物遗存。就是修路、建楼搞城市建设,不经意间也就会挖出一些古钱币、瓷器什么的。王晓阳曾在文保分局干过几年,后来师傅出了事,他也调了出来。
“红山时期的积石冢。”看、闻了一阵后,老者下了结论。
王晓阳几个人脸上没了一丝侥幸。
盗墓贼到底挖出了什么东西?
文保分局接替王晓阳职位的大队长胖子张特想从王晓阳脸上看出答案。看着那求援的目光,王晓阳心里有些小得意:哥虽然从文保分局出来了,有事不照样还得想起我来?可他没敢再嘚瑟下去,胖子别看人胖,看着像笨狗熊似的。行动是很敏捷的,思维也不差。师傅的事还要靠他呢!
3
夜幕降临,微风徐徐。一辆悍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鸿运华城小区门口。鸿运华城是高档小区,门口保安、电子监控、门禁一样不少。马杰下车,抻了下腰,刚要抬腿往小区里走,几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便旋风般冲了过来。马杰愣在那儿,没等他缓过神来,两个男人已经贴身架住了他的胳膊,后腰则被一冰凉的硬家伙顶着。“公安办案,跟我们走一趟!”两人架着他,飞快地把他塞进旁边的一辆越野车里。
上了车,他的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被胶带粘上了。车飞速驶离市区,向郊区开去。天越来越黑,车外也越来越荒凉。路上很少见到车辆,隔着老远有棵黑黢黢的树。马杰手脚挣扎着,想挣脱捆了几匝的胶带。无奈,胶带就像粘在皮肤上一样,越缠越紧。他含混不清地呜呜叫着。副驾驶上像大黑熊一般健壮的男人转过身来:“听着,我们要财不要命!识相的就把那些好东西交出来!”他一晃脑袋,后座上的男人一把扯下马杰嘴上的胶带,疼得马杰直咧嘴。
马杰停止了挣扎:“我哪有什么好东西?我卖的都是赝品,高仿的。”
大黑熊一撇嘴:“真没意思。”
后座夹着马杰的两个男人仿佛得到了行动的信号,对他连踢带打。马杰被捆得结实,晃着脑袋试图躲避两人的拳脚,结果毫无用处。两人打得气喘吁吁后停了下来,马杰的脸颊、嘴角青的、红的分明,在夜色中显得极为狰狞。
大黑熊:“我知道你有玉猪龙,财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转不回来了。”
马杰大口喘着气:“你来晚了,玉猪龙卖了。这会子,应该都不在国内了。”
大黑熊转过身来:“我向你不怕死的精神致敬。说实话,是一个开矿的人告诉我们的信儿,说你有好东西,连玉猪龙都有。看来,你是抠门到家了,舍命不舍财。行,我们也不费那个劲了。走,找个废弃的矿,给他扔坑里去,咱们也好交差!”
车启动,仅有的路灯光亮也甩在了车后。越野车驶向越来越浓的黑暗中。
马杰脸上的愤恨随着车外越来越重的黑暗逐渐减少,恐惧慢慢地爬进他的眼里。
“停,停,停!我有比玉猪龙更好的东西。”
大黑熊笑了:“这就对了嘛!”
大黑熊拿着马杰给的钥匙下车上了另一辆跟在后面的车。车上的两人对了下眼神,又把马杰用胶带结实地捆起来。
红山古韵古玩店外,大黑熊警觉地向四周望了望,不见人影。他打开卷帘门带着两个手下进到店内,对货架上摆放的货物不屑一顾,直奔沙发后,卷起后面的山水画,一个熠熠发光的保险柜出现在面前。
大黑熊脸上得意地笑着,用钥匙打开保险柜。有玉人,有瓷碗,还有古钱币。他一股脑都收进带来的袋里。
看守马杰的人接到电话后,恶狠狠地把他一脚踹下车去。车眨眼驶进黑暗中不见了。
4
一份传真电报放到刑警支队支队长的办公桌上。在云南边境,公安机关抓获一个贩卖枪支弹药的团伙。一外省购买枪支的人被抓获,经审讯,供出购买枪支是为了抢劫。两个月前,他们已经在石城市做过一起抢劫案了,抢得十一件文物。
提审犯罪嫌疑人的事自然落到在文保分局干过的王晓阳身上,他带上了胖子张特,毕竟两人的默契在文保分局共事时就培养出来了。
这是个四人团伙,几个人平时跟着老大给一家地下赌场看场子,看来看去,忍不住手痒,上场参赌,结果欠下巨额债务。老大到处踅摸来钱道。两个月前,老大带他们出去干了一票,抢到手的文物由团伙老大收走了。信息是老大找到的,谁给的信儿不知道。很快,警察就抓住另外两名抢劫犯,头目王大山却跑掉了。像一滴浑浊的汗水洒在沙土地上。
王晓阳带着队员来到古玩城里的红山古韵店。一个服务员殷勤地问他们需要点什么,请随便看看。
柜台里,龙,凤,各种动物造型的雕件,勾云佩,上粗下细,筒口呈倾斜状的玉筒子,马蹄筒,应有尽有。沁色不太自然的玉镯、玉人,刀工简洁有力。都是红山文化典型玉器,真是博物馆里有啥,古玩城里就卖啥!与真品相比,材质一般、做工粗糙。古玩城里家家店里差不多都是这些玩意,可也不愁卖,哪家店也没黄。
“你家老板呢?”
服务员谨慎地打量打量这几人:“老板到外地进货去了。”
“什么时候走的?”
服务员先是掰手指头算算,后又在柜台里拿出一日历:“快两个月了。”
几个人一愣。
店员说店主近两个月没出现了,这不稀奇,店主有时到外地寻找宝贝三五十天不回来都正常。家里货该怎么卖他心里有数,不过这次有点不太寻常。店主的电话打不通,以前也有打不通的时候,可过了三五天,就会有信儿传回来。这次倒好,一直没个电话。
按照户籍地址,侦查员找到他家。一个老旧的小区,窄窄的两居室。一张暗黄色布满细碎皱纹的脸,女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五六岁。听侦查员问马杰的去向,那张脸还是毫无表情:“谁知道他去哪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一张床能睡。”
原来马杰在外面早就有了女人,而且还不止一个。用女人的话说:“我管不了,给儿子生活费就好。”
女人说不知马杰现在跟哪一个女人在一起。
平时与马杰来往多的几个人都是做古玩生意的,在一起也就互相掌掌眼,有好东西互相观摩、切磋一下。还有几个总在一起喝酒的,都是初中时的同学。其中一个叫大壮的男同学说想找马杰喝酒,打了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可能是忙吧。
可抢劫团伙的三人信誓旦旦地说,抢到文物就把人放了啊,根本没必要灭口。
三人是在鸿运华城小区门口将马杰劫持的,那个时间,马杰是住在那里吗?
鸿运华城是石城市中的高档小区。院内绿化、安保措施都非常好。拿出照片,保安认得马杰,说他住在7号楼201,是两口子租住的。女的长得挺漂亮,不知叫啥名。如今7号楼201已人去楼空,房间内留有几个商场的塑料袋,还有一张小区门口一家养生会馆的美容美体卡。
看来与马杰同住的是个颇为时髦的女人。
美容院的老板说这卡是普通卡,只留有持卡人兰馨的姓名和电话。这个叫兰馨的在户籍系统没查到符合年龄段的,电话是空号。
马杰手里有好东西究竟是谁露了口风?劫匪王大山在逃,被抢的被害人去向不明。王晓阳就像站在十字街头,突然信号灯坏了,哪一边都有不断行走的车辆,不知该向哪个方向走才对。
5
王晓阳重新梳理了一下思路,看来关键人物还是王大山,抓住他才能追回被抢的文物,才能知道他到底抢了些什么东西。也许还能知道马杰的下落。可王大山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渺无音信。王晓阳带着人找遍了他的亲戚朋友,都说出事后再也没看到他。
王大山已经被列为网上逃犯,住旅店、宾馆那条路是不通了。火车、飞机也无缘。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这个王大山撞到网上,像只苍蝇样被网粘住,这是迟早的事。可这不是王晓阳的做事风格,他要主动出击。
最古老的战术虽然看起来笨拙但也最管用。王大山是跟赌沾边的,还得从那行里找人。王晓阳找了两个经常转战各山头、村镇、宾馆的“战士”,放出风去,说要找王大山,王大山欠人点钱。很快,就有个“战士”说在一个汗蒸房里看见过像王大山的人。
那个汗蒸房在城郊的一个镇子里。出入这里的都是家住附近自认为有些档次的人。
看来人就在周边小区里。虽然是不大的城镇,由于房价低,到市区的道路好走,周边居住的人并不少。楼房众多,今天租、明天走的,流动性太强,物业也没法掌握。那只能用笨办法,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找过去。偷偷地观察出入人员,尤其是晚上和起早出入人员,在确保其保密的状态下悄悄问小区保安。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区里,保安说好像见过这么个人,但不能确定,具体住在哪栋楼也记不住了。
除了常住居民外,这个小区一共有出租房屋48套,空闲房屋12套。至于出租房的房客,经过访问楼上楼下的邻居就知道个大概了。那些空闲房屋都是房主另有住房的。在5号楼,居民反映403号好像偶尔有动静,但没见到人。经查,房主是个做买卖的,买了个房子闲在这儿。
再一查,这个房主侦查员认识。房主李军跟王大山私交极好,做五金配件生意。原来排查的时候也调查询问过他,他说不知道王大山的去向。
王晓阳带着侦查员埋伏在外,盯着那间屋子。屋子里有人,只有一个人。怎么才能确定房里的人是王大山?王晓阳不信一个人能在房里呆得老老实实,几天也不出房。这么多天都过了,不在乎多等两天。几个人硬守在外面。
终于在第三天的晚上,那个人出来了,直奔汗蒸房而去。一个侦查员跟了进去,传来确认的信息。
原来享受惯了的王大山受不了在房里憋屈地洗淋浴,在房里老实地呆上一段时间,实在受不了,就去蒸一下桑拿。被抓后的王大山尽显一贯的“英雄本色”,如何蹲守踩点,如何抢劫说个一清二楚。
被抢的文物追回来了。看着眼热,到自己手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王大山抢回东西也没卖出去。确实是有两件好一点的,一个二级一个三级。剩下的几件都是普通文物。
王大山交代得如此干脆,是不是另有重大隐情?为了避免更大的罪行暴露?
王大山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我没动他,我抢了他的,他也不敢报案,我为啥动他?”
马杰是不敢报案。王晓阳明白,做古玩生意的,哪家店都会有点宝贝。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没有点真东西,用什么吃三年?那种交易都是避人的,有些干脆就来路不正。来路不正的东西怎么说得清?
马杰到哪儿去了呢?王晓阳最想听的是他如何选择马杰作为目标的,王大山笑一下:“很容易,看哪家店进的人多,风评好,就抢了呗!”
但马杰去哪儿了?王晓阳隐隐感到不安。
6
王晓阳站在一座高台之上,看着面前一个面孔黝黑、赤裸着上身,只在腰间围着一圈树叶,健壮威武的男人神情庄重地手举一器物向天祈祷着。在他下面,一群同样打扮的人跪在地上,也极其虔诚的样子。
演电视剧吗?王晓阳在电视里看过皇帝祭天,煞有介事的样子。这帮人比电视里的仪式还要复杂,还要庄重。那人手里举的是什么?一个白色斧头样的东西。在下面跪着的人们眼里,敬畏不已。
王晓阳想笑,突然,那个男人好像看到了他,好像神圣被侵犯了一样,怒目而向,手里的斧头向他劈来。下面跪着的人也站起身来,齐声呐喊,向他围堵过来。
“呜……”王晓阳想喊喊不出,憋得一身汗。
凌晨三点,王晓阳起身擦汗。这种梦好久没做了,难道怕自己忘了那段经历?还是预示着有什么事要发生?还是那个东西要现身了?
睡不着,索性起身,坐在书桌前,拿起一本有些卷边的卷宗,一页页研读起来。每一句话他都能背下来,可是每次翻看,他觉得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要么是以前没注意的一句话,要么是犯罪嫌疑人交代的细节当时看没毛病,现在想,经不起严格推敲。心疑生暗鬼,一个环节经不起推敲,竟然觉得处处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可能吗?即使犯罪嫌疑人在某个环节上说谎了,也不可能这么多处破绽,看来还是自己想歪了。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导致师傅……想起师傅,心更难受了。师傅的徒弟还在坚守岗位的就剩胖子张特一人了。
想弄懂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真的是遥遥无期吗?还是根本就没有所谓真相,众所周知的就是真相吗?
天朦朦胧胧地亮了,东方出现鱼肚白。一股冰凉、带着湿气的空气从刚打开的窗户扑进来,原来昨夜下了雨。不过今天肯定是个晴天。
7
“这也太他妈的吓人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李飞回想起那一幕手还是不断地抚摸着前胸,眼里满是惊恐。不过,现在他能说出完整话来了。据110接警电话回放,报警的时候,开始他只能大声不间断地喘气,让别人听着就替他担心:怕他喘不上下口气来。
现在他只怪小女友能作,好好的,非得要享受一下采蘑菇的乐趣。也怪他自己想省钱,在城里吃饭、看电影、泡吧度过这个周末花费只能更多。早上,他开着车拉着女友和她的闺蜜们说说笑笑地来到城郊的山上。
山坡很缓,起伏不大,茂密的松树覆盖其上,山脉像墨绿色的巨龙绵延环绕着城市的北部。昨夜刚下过雨,这也是女友要采蘑菇的原因。新鲜的空气中散发出松针特有的清香。地面上厚厚的尖利松针中略带着一丝光滑。几个人在林子里欢呼雀跃着。在城里憋闷得太久了,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油蘑、黄蘑、红蘑个个肥厚油亮,喜气洋洋、活力十足的样子。每发现一个蘑菇圈,就会爆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有人打开音乐,古老的林子沸腾起来。连小草都直起了身子。
“这是啥?”一个女孩惊奇地喊道。
那是一个大大的蘑菇圈,蘑菇长得出奇的大,每个蘑菇都有饭碗的碗口那么大。女孩惊奇的不是大蘑菇,而是蘑菇圈当中一个圆形的东西。有足球那么大,圆圆的,上面覆着松针、落叶还有黑黑的像毛发似的东西。
几个人一齐奔过来:“难道是变种的大蘑菇?”
“摘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李飞嗤笑道。他走上前,双手去拔,没拔动,沾了一手气味难闻的黏糊糊的东西。女友捡了根松树枝,上去扒拉圆形物上的覆盖物。
“啊,啊!”她惊奇地叫起来。
几个人都低头看,那个圆球上看起来有着人类的五官,齐声大叫着飞快地逃离那个圈子。寂静的松林里传来阵阵瘆人的回声。
李飞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又停住:“不是吧,咱们要发大财了,人参可是像人形的!”他捡起女友扔的松枝,一点点拨拉着,终于,他啊的一声扔掉松枝大叫着跑开了。
那是一个人头。一个真人头,身子被埋在地里,外面露着头。头被雨水淋,覆盖着落叶和松针,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大球了。
王晓阳带队出了现场,挖出了这个被当萝卜种的尸体。法医鉴定,人是被活埋在这里的,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以上。尸身已经腐烂,根据骨骼断定是身体健壮的四十多岁男性。
民警在现场一番寻找,没找到有关的痕迹,时间长,雨水冲刷,再加上采蘑菇的人将现场踩踏得非常凌乱,还有厚厚的落叶,也不适合寻找痕迹。
王晓阳站在那里。正处于半山腰,远远望去,那个憨态可掬的猪首像对着他笑。王晓阳心一动:缓坡,向阳,半山坡,既不是山顶,也不是山脚。难道真和那种事有关?
查找尸源。与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口比对。那颗历经风霜的头骨被送到刑警学院赵教授的工作室。赵教授是国内颅骨成像专家,很多无名尸源经过他的处理在电脑中恢复了原貌,给破案带来极大的便利。
照片中的男人有着一双阴鸷的眼睛,高耸的鼻子。这类人通常聪明而阴狠。看着这张图片,王晓阳的心咚地像被重物猛捶一下,那就是马杰!尽管和近期照片有些区别,王晓阳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无论脸怎么胖,有些关键的棱角是不会变的,眼睛更不会变。
经DNA验证,死者正是马杰。
马杰在古玩行有些道行。一般人不敢认定真伪的,他搭个眼就知道八九不离十。在行里这么多年了,都说他的货好,即使是赝品,仿真度也比别的店高。一般也没人敢打他的主意。这个狠角色竟然连走麦城,被抢,紧接着又被活埋。这是被哪个更狠的家伙直接给当萝卜种到地里了?
案发现场,尸体取走后,留下一个深深的洞。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洞的周围不断地扒拉着,细心地取着土壤,闻着,用手捻着土,不时地拿到放大镜下察看着。
胖子开车,行驶在没有人迹的保护区的路上。路两旁的松树遮得地面不见天日。王晓阳坐在车上,都觉得阴凉。
“这个马杰一定和盗墓团伙有联系,能正正道道地被栽在积石冢里……”胖子嘬着牙花子说。
“行,有进步,会分析判断了。”
“你这是埋汰我,我的智商就那么低?好歹我也是警校毕业生。当年的学习成绩是差点,可经过这些年大侦探的熏陶,这点判断力还没有?”
自打师傅出事,王晓阳就觉得胖子变了。变得深沉了,长心眼了。原来胖子到遗址保护区巡逻只是抱着游玩的心态,现在认真了。师傅的事对他触动很大。基本的侦查能力胖子肯定够,而且那小子还聪明,以前是因为有情绪,不愿意干文保这摊活。现在认真了,也能顶大梁了。
8
走访看守所里的盗掘古墓葬的团伙分子,都不知道马杰和哪个团伙有联系。如果马杰没参与盗掘过古墓,为什么被种在积石冢里?
古玩行玩得这么好,手里没点真东西谁信?真东西从哪儿来的?是收的还是直接下手了?王晓阳自认方向没错。马杰他肯定与盗墓团伙有关系。从时间上推断,马杰被王大山抢劫后就被当萝卜埋了。王大山在撒谎?王大山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没杀他,我为什么要杀他?”
心理专家在审讯室外的大屏幕上用特写镜头仔细观察王大山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说了句:“他没说谎。”
说谎者多少有轻微的蹙眉、或者肢体紧张的表现,心理专家把侦查员们也熟知的知识借机又传授了一遍。
难道是情杀?找到相传与马杰相好的女人。女人吊着眉梢子:“谁稀罕那个挨千刀的?”小三可以不嫉妒原配,却疯狂嫉妒小四、小五。原来马杰又有了新欢,她从马杰那里得了点损失费就和他分道扬镳了。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一点点地追查下去,经历了三个女人,终于听说马杰半年前喜欢上一个叫蓝琴的年轻女孩。
蓝琴,兰馨,王晓阳念叨着,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侦查员到蓝琴曾经工作的茶馆找,说蓝琴半年前跟一个男人谈恋爱,辞掉了工作。大约两个月前,她换了手机号,现在没人能联系到她。
又是两个月前,为什么都赶在这个时间点?难道马杰被抢和蓝琴有关?还是蓝琴和马杰一起失踪了?蓝琴除了马杰的情人还扮演了什么角色?
“对了,两个月前她哥哥也找过蓝琴。”那个和蓝琴私交不错的服务员说。
是打电话到茶馆,说蓝琴联系不上了,家里非常着急。
经鸿运华城的保安和养生会馆老板辨认,蓝琴就是兰馨,与马杰一同住在这里的人。
蓝琴家在外地。侦查员经过筛查、比对,找到了蓝琴的父母家。
蓝琴的父母说很长时间没见到女儿了,不知女儿去了哪。
“蓝琴有哥哥吗?”
“我们就蓝琴一个女儿,她姑姑家和姨家都是女孩,连个表哥都没有。”
“蓝琴妈妈在说谎。”从蓝琴家出来,马丫断定道。
“说说根据。”王晓阳不紧不慢。
“她家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这么长时间没信儿,爹妈都不着急?要是我爸妈,早都急上房了!”
马丫一脸得意地等着王晓阳夸奖,却见王晓阳若有所思的样子。马丫不高兴:“我说的是真的,哪有爹妈不想着孩子的?”
“哥哥找?是马杰找她吗?马杰没跟她在一起?”王晓阳嘀咕一句。
马丫张着嘴,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对,服务员说的日子应该是马杰被抢之后四五天的样子。而他被抢后第三天就失去了联系。不是马杰,还能有谁?”王晓阳望着几个侦查员。
几个人面面相觑。王晓阳脸色越发沉重起来:“走,回去。”
蓝琴父母的脸色不好看:“我们没有蓝琴的消息。”
“你知道你女儿正处于危险之中吗?你知道有人也在千方百计打听她的下落吗?”
蓝琴父母一怔,又不以为然起来。
“蓝琴和一个男子谈恋爱,那个男子死了,被杀的。现在有人在找蓝琴,如果那个人先一步找到蓝琴,后果我不敢说。”王晓阳笃定地说。
蓝琴父母难以置信:“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女人一脸苍白地问。二十二岁,实际上还算是个女孩子。
看着现场的照片和颅骨复原图,两行热泪从那张细嫩的脸上流了下来。
人和人之间的相遇,不都是缘,也有劫。
蓝琴回忆起第一次看见马杰的情形:有棱有角的脸庞,说话办事豪爽仗义。小女孩都会崇拜大男人。
她知道有几个人常来找马杰,几个人嘀咕一阵就出去。有时当天回来,有时出去几天。她没多问过,男人有男人的事。这是那个大男人说的。直到那个大男人干事不再背着她的时候,她被吓住了。总是夜黑之时扛着铁锹、镐头上山,凌晨后下山。总是要她开车去送,再打电话要她去接。再不经世事,她也知道绝不是好事,联系到他做的买卖。上山去了两次以后,她说夜里害怕,不敢开车。
俗话说得没错: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
两个月前那次,她还是被半威胁着开车上山了。他们从山上逃下,她第一次看到他惊慌的样子。她更惊慌了。第二天,她就不辞而别。
男人送过她一只玉镯,她不敢不收。想想从哪儿得来的,就不寒而栗。
温润的带着自然沁色的玉镯,泛着柔和的光。省鉴定专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玉镯:地地道道的红山玉。
蓝琴说不出来是谁要杀马杰。那几个跟马杰一起出“任务”的人她知道。
9
大壮,那个跟马杰要好的同学。两年前,马杰跟三个人喝酒,酒后,问三个人想不想挣点钱。几个人本身就是从小玩到大的,一拍胸脯没问题。马杰就带着他们上山了。当晚就挖出了东西,几天后马杰就把东西出手了,给了三人一人4万块钱。一个晚上就4万,几个人外出打工那可是大半年的收入。
马杰定点很准,很少走空的时候,地方是马杰找的,销路也是马杰找的。马杰这人也算大方,只要有东西出土,都会给几个人几万块,比外出打工强多了。在外面,累死累活一年也就几万块,到年底弄不好还要欠薪。
马杰指哪儿,他们就在哪儿挖。他们对马杰给的钱数挺满意,马杰就一个要求:只能跟他干这事,到外面既不准提,更不准跟别的团伙干。
两年下来,别的团伙被打得满山乱跑、灰飞烟灭,他们还在稳稳当当地闷声发着财。
跟着马杰最后一次挖东西,说到这儿,大壮顿了下。那次一开始就不太顺利,是挖出几件好东西。不过,让人冲了一下,丢了一件东西,连坑都没来得及填。
紧接着又传来被抢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大壮也有点惶恐不安。在家呆了几天,再找马杰,联系不上了。
没人知道马杰是如何学会盗墓的。蓝琴也不知。
大壮进了看守所,在里面冥思苦想一个星期后,终于想出点有价值的东西。
几个人对马杰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对他唯命是从。他们也听马杰的,没跟外人出去干过活,也没向别人炫耀过。一次酒后,二虎子问马杰跟谁学的看墓,这么有本领?马杰喝得满面通红,比画着说:“这个就别问了,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破了。高人就再也不理我了。只要你们跟着我,我保证不亏待哥几个!”
马杰背后有人指点。没用转账,是现金,那个人怕暴露自己?能准确找到古墓葬地址,能指点别人如何挖掘,这一定是这个行当的高手。是高手就一定亲自实践过,现在自己不动手了,怕暴露。两年前,马杰突然会盗掘古墓葬了。两年前,甚至更长时间以前,那个“高人”应该亲自干过活。能是谁?是那个祖师爷吗?两年前王晓阳还在文保分局,师傅连着破获了几起盗掘古墓葬的案子,抓获了3个团伙十多个人。除了祖师爷在逃,还有两个漏网之鱼一直没抓到。后来师傅抓获一伙盗掘分子,收缴赃物过程中疏忽了,致使赝品代替了真品。师傅出了事,自己也调出文保分局。
王晓阳让胖子调出漏网的两人照片,让人辨认。蓝琴认出了这个人。
鸿运华城,马杰家的楼下,被马杰长期租下了。那个漏网的盗墓贼小嘎鱼就住在那里。侦查员到那里,预料中的人去楼空。这回知道马杰是如何跟这个小嘎鱼联系的。两人一起出去干活的时候,就在地下车库直接上了马杰的车。看来两年前他逃了,就一直被马杰藏着。
这次他能藏在哪儿呢?
几天后,小嘎鱼被抓了。
两年前,同伙落网,他如惊弓之鸟。他藏在工地里干了几天力气活就甩手再也不干了,觉得还是这活来钱快。怎奈,这不是一个人干的活。以前盗掘出土的东西给马杰过,两人也算熟识。他找上马杰,马杰也正有此意。凭他那劣质的赝品,根本不挣啥钱。靠着从中间人那里匀来的真品,又挣不了多少钱。最挣钱的当然是一手货,哪有从地底下挖,再来卖这样的无本万利?
两人开始合作。但马杰看出他自己不敢出面,就狠狠压价。他早就对马杰不满了。那天马杰说丢了件东西,他就沉心了。心想剩下的几件价格也不能低。那是几次中挖掘出最好的。没想到,马杰说他被抢了,还拿出视频让他看。他撩了眼马杰道:“没事,东西丢了可以再找,人没事就好。”
隔了几天,他带着马杰上山找墓去。在那个上次盗掘的大积石冢前,他递给马杰一瓶水。马杰醒来就发现土已经埋到他胸前。马杰流着泪拼命解释,他冷冷地把土填上,看着那张憋得黑紫色眼角出血的脸,他快意地笑了。想蒙他的钱!
本来小嘎鱼杀了马杰后,还想杀掉蓝琴,那个女人在地下车库见过他一回。但到蓝琴工作过的茶馆打听,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