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奕
中图分类号:F742 文献标识码:A
内容摘要:近三十年来,全球价值链的快速发展使得国家间关系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格局。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全球经济长期处于低迷状态,使得贸易保护主义逐渐显现。近期,美国和欧洲都在提高商品进入壁垒,中国应未雨绸缪做好风险预判,通过夯实基础、提前谋划、转型升级、深入准备一系列措施,做好应对贸易战并将贸易战损失降到最小的准备,才能在贸易冲突中占据有利地位。
关键词:全球价值链 贸易冲突 影响 对策
20世纪末全球价值链的展开
按照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UNIDO,2002)的解释,全球价值链是为实现商品或服务价值而连接生产、销售、回收处理等过程的全球性跨国企业网络组织。该定义从全生命周期角度体现出不同的国家和地区处于全球价值链不同环节时的互动关系。
全球价值链分工是通常意义上的专业化分工不断深化、细化的结果,是生产力发展带动国际专业化分工内生演进的一个必然阶段。只要有专业化分工,就一定产生分工益处,同时也会存在交易成本。而通讯和交通运输技术的进步,使得专业化分工的交易成本不断降低。最终使得分工突破了国家界限,一个产品的生产可以经历多个国家的多道生产环节。价值链的主导国家也可以在世界范围内主动配置资源要素,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
20世纪末,价值链分工的跨国展开使得全球价值链上的部分层级从发达国家以投资和贸易的方式向发展中国家转移,并带来了国家间分工的重构。
当一国国内价值链上的某环节通过对外投资向国外转移后,转出国下游环节将出现短期货币过剩,即使从国外采购原料后还有资金结余(因为国外采购成本低于国内采购),一方面会引起购买力增加,从国外购入更多的产品;另一方面会激励对外投资。同时,价值链环节转入国则出现出口产能增加、外汇收入增加、外部投资增加等现象,如果该国外汇不能自由流通,则会引起本国货币超发,居民消费力上升。由于流通中所需要的货币量又等于商品价格水平与待售商品总量的乘积,如果要防止超发的货币引起商品价格水平上升,则需要增加待售商品总量。当本国能够生产满足更高消费需求的优质优价商品时,将引起产业升级和消费效益的提升;当本国产能有限而扩大进口产品种类,则会增加进口消费量,平衡外汇收支。单一国家的两部门经济循环如图1所示,生产环节跨国转移后两国的两部门经济循环如图2所示。因此,全球价值链的展开会导致全球价值链上的国家间贸易量快速提升,也即会带来明显的投资拉动贸易。
全球价值链对世界经济格局的影响
全球价值链分工带来的不是国家间的“零和博弈”,而是多赢结局。例如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于1992年组成的北美自由贸易区(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rea,NAFTA)后,通过发挥各自优势(美国作为全球价值链的引领者具有技术和运营管理多重优势,加拿大具有大量高素质科研人才和丰富的能源和矿产资源,墨西哥则具有丰富的能源和廉价劳动力)形成全球价值链,三国都从贸易中获得了较大收益:借助北美自由贸易区,美国扩大了对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出口,在利用墨西哥的廉價劳动力降低成本的同时,实现了产业结构的快速升级;加拿大则扩大了对美国和墨西哥的出口和投资;墨西哥也因吸引了大量外资拉动了本国的经济发展,同时通过学习美国和加拿大的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实现了向美国所主导的制造业全球价值链的嵌入。1993-2001年间,墨西哥向美国、加拿大的出口总额增长了225%,向区域外国家的出口额增长为93%;美国向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出口额增长了86.6%,向区域外国家的出口额增长为44%;加拿大向美国和墨西哥的出口额增长了95.7%,向区域外国家的出口额增长为5%。美国、加拿大、墨西哥三国都通过贸易带动了更多的高薪就业机会,三国出口相关行业的小时工资都比非出口行业高出10%以上,墨西哥甚至高达40%。
全球价值链分工重新塑造着世界经济格局。有关贸易与投资数据表明,当前的价值链分工既是全球性的,也是区域性的。北美、欧洲(主要是西欧)、东亚是主导目前全球价值链分工、贸易和投资的三大核心区域。鲍德温(R. Baldwin)和冈萨雷斯(Lopez-Gonzalez)将这三大区域称为“北美工厂”(Factory North America)、“欧洲工厂”(Factory Europe)、“亚洲工厂”(Factory Asia)。世界其他地区都是围绕着这三大区域从事相应的生产、贸易和投资活动,例如,资源型国家主要是通过提供石油等原材料参与到这一分工格局之中。
全球价值链生产网络的形成,使得国际间的贸易和投资大大增加,而生产成本却大幅降低,是市场化环境下的最优结果。如果大国间发生贸易战,国家间的贸易壁垒升高必然对全球价值链生产网络造成冲击,增加环节间的交易成本,降低商品流通效率,最终损害所有全球价值链参与国的利益。
欧美发达国家是全球价值链的最大受益者
具体而言,当前部分发达国家出现的贸易逆差一方面是发达国家自身企业通过跨国投资,利用发展中国家的廉价劳动力和其他资源进行生产并返销回发达国家所产生的,投资拉动型贸易中的贸易差额大多归属于发达国家跨国公司,而这些跨国公司会通过各种途径将利润转移回母国或者在东道国投入扩大再生产。
另一方面,发达国家所出现的贸易逆差主要是货物贸易领域的贸易逆差。而全球价值链分工中,发展中国家的生产主要在于货物贸易领域,而相当一部分的商品价值是存在于服务贸易领域,最为明显的就是知识产权。发达国家专利所有者在发展中国家出口商品中收取的专利费甚至高于发展中国家企业在该商品中所获利润。
同时,由于发展中国家生产的综合成本更低,因此销售往发达国家市场的产品价格更为低廉,发达国家消费者通过跨国生产网络能够以同样价格购买到更多的消费品,获得比国内生产更为实在的好处。
发展中国家也是全球生产网络的受益者,但没有发达国家所获得的利益大。发展中国家在进入全球价值链分工前,国内劳动力更多的是从事于低效率的第一产业生产活动,对外出口农林渔牧产品或矿物资源。但在嵌入到全球价值链分工后,原先在第一产业中隐性失业的生产力首先得到了解放,第一产业的劳动力在进入劳动力密集型工厂后每年所创造的价值是粗放型农业生产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但是,在产品生产的各个价值环节的利润分配中,发展中国家往往只在最终组装生产环节获得了很少一部分的利润,大部分利润都由全球价值链主导企业和核心零部件供应商获得。
大国间贸易冲突的影响
(一)短期内会对全球价值链上各方都产生影响
从短期来看,大国间的小规模贸易冲突的直接影响会反映在价格上,商品输入国通过对输出国商品增收惩罚性关税直接会导致国内相应商品和以该商品为原材料的商品价格上涨,都会体现在商品输入国的最终消费品市场上,形成国际传播型通货膨胀。大国间的全面贸易冲突则会对商品输入国国内市场的供需关系造成剧烈冲击,尤其当短时间难以找到替代的商品供给国,而新的产能又难以在短时间内投资建立时,巨大的供需矛盾会给商品输入国带来恶性通货膨胀。面对贸易战可能带来的通货膨胀,商品输入国的央行通常将会提高基准利率以对抗通胀,而对未来价格预期的改变又会快速传导到发达国家的金融市场,从而对大宗商品价格和股票市场造成冲击。
对输出国而言,贸易壁垒的提升压缩了出口市场,降低了出口产品的利润收益,进而对相关行业就业造成冲击,从而激发国内生产商及其就业者的不满。而输出国政府也会采取相应的反制措施,这些反制措施也会对输入国造成打击,使得其生产成本增加、国际市场缩小、产品挤压、生产放缓。
在全球价值链分工模式下,大国贸易冲突还会随着价值生产工序往上下游传导,中间产品遇到贸易壁垒时会将成本压力向后传导到最终产品,而且最终产品遇到的贸易壁垒也会将产能压力传导到上游中间产品。例如,汽车用钢板涨价会将成本传导到整车生产成本中,同样整车出口遇到的贸易壁垒也会把产能压力回传给上游钢板厂商。而且在全球价值链分工模式下,这一过程将会是跨国传导,一旦某国收到的国际传播型通货膨胀不能向其他国家转移,甚至与汇率冲击在其国内一同叠加,则可能引起一系列的社会经济动荡。
(二)长期会改变国际政治格局
一方面,即使提高贸易保护壁垒,美欧发达国家也解决不了国内现有的制造业工人失业问题。这一问题既是全球价值链分工深入发展的问题,也是发达国家劳动力年龄结构的问题。
从20世纪90年代算起,全球价值链的快速发展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在这些年里计算机自动化技术、互联网技术飞速发展带来的技术革命日新月异,当前的制造业技术分工方式、采用的技术方法和生产工艺已经完全不同于二十年前,其生产成本也与二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即使制造业工厂回到发达国家也不再是当年的工厂了。例如,美国特斯拉汽车公司把总装工厂放在国内,但这是收购通用汽车和丰田汽车的Fremont车间后改造成全球自动化程度最高的机器人车间,生产效率是原有汽车生产车间的四倍以上,但基本不需要聘用工人。其他制造业工厂也面临同样的壁垒,即使国内进口壁垒能够高到使其降低生产效率到二十年前的标准聘用工人,但这样的产品在国际市场上是注定被淘汰的,而西方发达国家的国内制造业需求早已饱和,新兴工业国才是汽车等工业制成品的市场增长大国。
發达国家人口普遍走向老龄化,社会消费需求萎缩,年龄劳动力不足。以美国二战结束后生育高峰的“婴儿潮”一代为例,这批人现在已经年届六十,虽然他们曾经是社会中坚阶层,但如果没有在全球价值链跨国分工过程中实现个人的转型,那么现在也只能回忆“过去的好时光”。如果要给他们从零开始培训生产技能并安排工作,政府的困难和阻力将会相当大。
另一方面,贸易调整措施如果不改变发达国家自身的消费习惯,全球价值链的跨国分工只会从一国转向另一国。西方发达国家一旦遇到贸易逆差扩大,就倾向于指责贸易顺差国汇率偏低,但往往这是逆差国自身超前消费、过度消费的结果,不从现有的贸易顺差国采购也会从其他国家采购。最为典型的例子是1985年的《广场协定》,美国要求日本、韩国、中国台湾、德国提高货币汇率,以降低美国的贸易赤字。同时要求贸易顺差国通过限制自身产能、向美国投资设厂来实现贸易平衡。但最后的结果,日本对美国的贸易顺差确实被限制住了,但20世纪90年代后欧美企业大量在中国投资,带动了中国对美国出口的快速增长,并超越了日本对美国的贸易逆差规模。而美国的消费能力则被银行信用借贷及基于贷款偿还的衍生金融工具不断放大,美国政府则通过向全世界发行债券来维持自身货币体系,导致很多时候出现从发展中国家借债来购买发展中国家物质资源的情况发生。
大国间贸易冲突会带来全球经济格局的调整,改变全球生产分工网络中的产品流向。一国在经济上崛起后,其在世界经济中的话语权必然也会相应提高,“Made in China”现在已经伴随着中国出口的商品进入世界各个角落,而随处可见的中国游客则更是世界各国努力吸引的对象,这在2世纪80年代,给西方国家留下深刻印象的则是日本生产的小轿车和到处购物的日本游客,而现在很多原先在日本本土生产的产品恰恰也安排在中国和东南亚生产。
大国间贸易冲突也会改变区域性政治关系。大国间贸易冲突带来的全球生产分工调整,会导致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的小国面临多重贸易保护主义的冲突和重新分工时选边的困扰,而大国又会利用自身的各种优势对小国进行争取,使得区域性政治关系发生变化。同时也不排除大国会怂恿小国发生区域性军事冲突,从而实现自身的政治目的。
大国贸易冲突最坏的结果是全球市场被割裂,几十年来建立的国际大国间经贸伙伴关系全面破碎。原有全球价值链分工网络中的国家需要重新组织分工关系。小国在大国冲突中选边时主要考量的是自身利益大小,但世界上拥有完整产业结构的国家都已经是大型经济体,其他国家由于不处于全球价值链的主导地位、自身也不具有供应链的掌控能力,因此在经贸领域只会被大国利益所捆绑。然而,国际关系又不只是经贸关系,还涉及政治关系和军事关系。往往地缘战略地位重要的国家会得到大国的争夺,但这些国家恰恰受到的大国贸易冲突较小。而地缘战略地位次要的国家一般在选边时会选择离自己距离近的大国,因为根据贸易引力模型,两国双边贸易规模与他们的经济总量成正比,与两国之间的距离成反比,而制度趋同性也会增加双边贸易,而贸易规模对小国国内经济的稳定性十分重要。
按照OECD-WTO增加值数据库,可以用矩阵图(见图3)来描述在一个时间点,世界各国在中间品贸易上的关联,矩阵中列所在国家从行所在国家进口的中间品在全球贸易流量中超过0.3%的单元格会按照四舍五入原则显示数据。从图3中可以看出全球的中间品进出口贸易主要发生在少数几个国家之间,绝大部门国家之间存在的中间品进出口量都很小。世界贸易领域也存在三大中间产品集散中心:德国、中国和美国,即世界其他地方提供的原材料和半成品会运到这三大集散中心,装配成产品后再转卖到其他国家。而与这三大集散中心直接联系较多的又是区域性的其他国家。如果全球市场被割裂,那么贸易裂痕更容易在这三大区域之间发生。而经贸关系上的独立性,又会反作用于国家间政治关系,增大军事冲突等极端行为发生的不确定性。
中国的应对措施
如果大国间爆发贸易冲突,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不可能独善其身,必然被牵涉其中。但是,中国面对大国间贸易冲突应根据贸易冲突对全球价值链的作用分情况采取不同的对策。
一是敲打型的侧面冲突。例如对进口商品征收惩罚性关税,这要看是对什么产品加收的关税,其增加的成本会沿全球价值链传导到哪里。如果中国只是处于全球价值链中的一个中间环节,而自身还在上下游一方中具有议价能力,则大可发挥“四两拨千斤”的灵活性将压力卸给价值链上的其他环节。例如此次美国对进口钢材增收关税,表面上冲着全球第一大钢铁产能国的中国而来,但实际上中国生产的钢铁以自用为主,2017年出口到美国的仅占中国钢铁出口总量中的1.6%。美国商务部数据显示,2016年1月至10月,对美出口钢铁最多的六大经济体依次是加拿大、巴西、韩国、墨西哥、土耳其和日本,来自中国的钢铁仅占美进口钢铁总量约3%。作为影响不大的大国,大可先静以待变,等待贸易冲突过后的谈判中是否能获得更好的贸易条件。
二是面对面的正面冲突。如果遇到绕不过去的正面冲突,则必须进行相应还击,但尽量采取对等报复性措施,防止冲突升级局面失控。例如遇到中美贸易冲突,应在美国企业和媒体最为敏感的贸易环节采取反制措施,确保提出的反制办法能够形成有效的威慑和压力。同时要积极使用国际救济渠道,运用WTO等通行的国际规则与诉讼手段,在国际经贸框架内进行磋商谈判,争取在国际框架内妥善解决争端,同时也在国际上争取更多的道义支持。
三是出现世界性的大规模贸易冲突。如果世界经济持续低迷或下行,大国间的贸易保护主义会导致贸易冲突扩散到其他行业和产品,不但是正常的生产性贸易被打乱,原有的多边贸易协定和贸易争端框架也被违反或废弃。在这种情况下,中国需要发挥世界性大国的作用,把握区域性贸易体系重建契机,构建区域性的全球价值链网络,维护区域性经贸关系的稳定发展。
基于以上判断,中国目前主要应以夯实基础为主,在以下几方面进行谋划准备:
首先是加强综合性智库建设,加强预判性研究。孙子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胜败不在战场,而在庙堂之上,在乎道天地将法。”我国在国际贸易领域不能打无准备之仗,需要在做好数据情报分析的基础上,做好形势分析和预判,进而才能针对不同类型的冲突做出恰当的反应。当前,我国的智库建设还趋于分散,往往各自为政,缺乏能综合经贸、政治等综合性决策咨詢机构。
其次是要集中精力完善国内的产业结构,打通自身沿全球价值链转型升级的通道。中国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后,发挥自身廉价劳动力优势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分工网络,在全球价值链的低增加值层级快速发展壮大,并成为了装配生产环节首屈一指的“世界工厂”。但是,中国在全球价值链分工网络中获得的利益远低于发达国家所掌控的高端研发设计、品牌运营、渠道销售等环节,需要一方面加大国内高级要素的积聚和培育,尽快实现沿全球价值链的转型升级;另一方面通过各种手段推进共给侧改革,对落后产能进行淘汰压缩,为新兴产业腾出发展空间。
再次是要加快推动区域性贸易协定,深化“一带一路”合作。中国要努力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的完成,抓住时机推动中日韩自贸区协定的谈判。同时,认真研究中国加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全面进展协定(CPTPP)的可能性和可行性,深化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经贸往来和合作,依据全球价值链发展规律对沿线国家具有比较优势的产业进行扶持和培育。通过夯实经贸基础,一方面维护和提升中国在多边经贸体制中的地位与角色,另一方面防止贸易冲突伤害到中国的战略利益。
最后是深化金融体制改革,做好汇率和外汇异常波动的准备措施。仔细把控国际贸易风险向国内金融领域的传导机制,严防国内的金融风险;在金融“去杠杆”的同时,引导资本流向高技术密集度的新兴产业,提高对全球价值链的掌控能力。只有在全球价值链中占据了高增加值环节,才能主导全球价值链生产网络的国际分工,从而在贸易谈判中掌握主动权,真正将大国间贸易冲突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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