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
清康熙年间,滕阳县有一名流名叫吴德,人送外号无二爷。吴家有良田千亩,房有瓦舍百间,在滕阳城里,还有几家规模不小的铺子。相传,无二爷还有一位在皇上身边做宦官的远房亲戚。有钱有势,可谓声名远播。然而这位富甲一方的无二爷,却是个心狠手辣、为富不仁的主儿。前些年,几任县令也想为民除害,可苦于无从抓到无二爷违犯《大清律例》的罪证,只好任其兴风作浪。
滕阳是个大县,这年,又一县令到任。无二爷得知新来的县令不仅出身贫寒,而且还是从临近的苏沛小县调任过来的,他就没把这位新来的县令放在眼里。于是,像往任县令到任时那样,无二爷呆在家里,专等新来的县令前来登门拜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无二爷干等了一个多月,也没等到新来县令的影子。无二爷很不高兴,就想:我何不使上一招,也好试探试探这位新来县令的虚实。无二爷叫来管家,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管家哪敢怠慢,来到县衙,二话没说,照着鸣冤鼓就是一阵猛击。
县令急忙升堂,还未坐穩,就见一个衙役弯腰附耳,小声对县令道:“老爷,外面击鼓的,正是无二爷的管家!”
县令一听,立时一怔。其实,自上任以来,通过微服私访,县令对无二爷的所作所为早有耳闻,就想和这位无二爷会会,不想今天他的管家不请自到。县令一拍惊堂木道:“传击鼓者上堂!”听到传唤,管家脱掉上衣,往大堂门口一放,光着脊梁,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大堂。
当时虽正值春天,但依然春寒料峭。县令见管家这副德性,就知来者不善,一拍惊堂木问:“击鼓者有何冤枉?”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说:“老爷,俺没什么冤枉!”县令眉头一皱,呵道:“没有冤屈为何击鼓?”管家说:“老爷,你没看见俺光着肩膀子吗?俺击鼓就是想跟你讨件新衣服穿穿。”县令一指大堂门口的衣服说:“那不就是你的衣服吗?为何脱而不穿?反而还向本县讨要?”管家洋洋得意地说:“回老爷话,那衣服是俺老婆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俺舍不得穿。俺听苏沛小县老百姓们讲,县令老爷您历来爱民如子,所以就想跟您讨件新衣服穿穿!”
闻听此言,两班衙役和堂外看热闹的人们面面相觑,都想听听看看,这位新来的县令究竟怎么办。
县令一拍惊堂木说:“好你个刁民,你只知道爱惜老婆给你做的衣服,却不知道珍惜父母给你的骨肉精血,这可是大逆不道呀!”管家一听慌了神,还没等他缓过神来,县令又说:“今天本县要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将来要是滕阳的百姓都学成你那熊样,咱堂堂滕阳还成何体统!”说完,冲两班衙役大声喝道:“来呀,给我重打四十大板!”
“慢着!”不等县令说完,就听管家说,“县令老爷,你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何人?”管家趾高气扬地说,“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吴德无二爷的管家!”县令哈哈大笑,说:“好你个管家!你不提无二爷是你主子本县尚可饶你,如今,你既然提到了你的主子,我这板子岂能再饶?”县令大声喝道:“来呀,给我打!”管家一看县令这般架势,立马跪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大声求饶。可新来的县令哪里吃他那一套,衙役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管家按倒在地,就打将起来。
四十大板刚打完,县令又说:“你无事生非,搅闹公堂,谅你是初犯,本县本可饶你,怎奈我大清王法严明,不惩你,我可就是枉法呀!这要是传到皇上那里,我这县令可就做不成了!看来只好再委屈委屈管家您了!”说完,又大声喝道:“来呀,给我再打四十!”
打完,县令又说:“管家呀,想咱堂堂滕阳,本是礼仪之乡、文明之邦,孔老夫子的故乡,若无人指使,谅你一个管家,怎敢前来县衙撒野?”管家就知又要挨打,赶紧再次求饶道:“县令大老爷俺知错了,你就饶了俺吧,俺再也不敢了!”“念你是初犯,本县有心饶你,可又怕纵容了指使你的人。”县令顿了顿,对衙役们说:“来呀,给我再打四十,也好让管家给指使他的人一并捎带回去!”
前前后后一百二十大板,管家已是皮开肉绽。无二爷目瞪口呆,就想:“新来的县令是没把我无二爷放在眼里呀!看来,我还得再出一招,要不然,这口恶气没法出,那新来的县令又如何知道我无二爷的能耐?”
这天,无二爷来到了王三喜家。
王三喜是无二爷一墙之隔的穷邻居。王三喜家两间破房紧挨着无二爷家厨房,厨房上开着气窗,每当无二爷家做饭,都会冒出缕缕香气。无二爷指了指自家气窗,又嗅了嗅鼻子,笑嘻嘻地对王三喜说:“三喜呀,俺家气窗里冒出来的烟味香吧?”王三喜知道无二爷的为人,哪敢不顺着他,忙说:“香,确实香。”无二爷换了副嘴脸,一本正经地说:“可你想过没有,这些香气都是从鸡鱼肉蛋油里生出来的,哪能让人白闻呢?要闻可得花钱买呀!”王三喜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才好。无二爷却说:“三喜呀,我算了笔账,你家闻俺家香气少说也有几十年了,多了不要,你就给俺一百吊铜钱吧!”王三喜哀求道:“就俺家这情况,俺到哪里弄那么多钱呀!”“没钱咱就去见官呀!”无二爷说完,几个家丁一拥而上,就把王三喜拖出了门。
来到县衙,无二爷堂上一跪,就喊:“青天大老爷,小民冤枉!”县令说:“你堂堂一方名流有何冤枉?”无二爷说:“邻居王三喜天天闻俺家香气就是不给钱,俺要告他!”
“竟有这等蹊跷之事!”县令眉头一皱,无二爷却暗自高兴,心里话:“今天我倒要看看,这官司你怎么断!”县令问王三喜:“你天天闻无二爷家香气,可有此事?”王三喜说:“有。”县令又说:“饭菜之香并非无中生有,确实不能白闻,无二爷问你要钱,你怎能不给呢?”王三喜说:“县令老爷,俺和多病的老娘相依为命,到哪里弄那么多钱去呀!”县令脸一拉,说:“自古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天,你要拿不出钱来,可别怪本县板子硬。”无二爷乐坏了,心里话:“看来,这位新来的县令也不过如此。”可嘴里却说:“县令大人真是执法如山,小民佩服。”王三喜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老爷,俺只有几个铜钱,您就饶了俺吧!”县令说:“有钱你就拿出来呀!”王三喜赶紧从衣兜里掏出几个铜钱。县令看了看,皱皱眉头问:“这些铜钱可是真的?你别蒙骗本县,要不然,别怪本县手下无情!”无二爷又是一个高兴。王三喜赶紧说:“这些都是俺娘当年压箱子的喜钱,哪能有假?”县令说:“是真是假,你说了不算,得当着无二爷的面验验。”王三喜问:“怎么个验法?”县令说:“你把手里的铜钱往地上扔,然后叫无二爷趴在地上,仔仔细细地听听这些铜钱的声响。无二爷家财万贯,什么样的铜钱没听过、没见过?叫他一听,铜钱是真是假,不就分辨出来了?”县令说完,就示意王三喜扔钱,王三喜就往地上扔。无二爷一头雾水,猜不准县令葫芦里装的什么药。见王三喜扔,就按照县令说的,赶紧趴到地上听。无二爷果然是无二爷,他那肥大的耳朵往地上一听,就已知道王三喜的铜钱是真的。他有心想说铜钱是真的,可转念一想不行,要是那样,不就太便宜王三喜那小子了吗?于是,他爬起来对县令说:“县令大人,铜钱是假的。”“真的,真的!”不等县令发话,王三喜争辩道,“明明是真的,你怎么硬说是假的呢?真的!”县令一摆手,说:“再扔,再验!”王三喜立马捡起地上的铜钱,又扔。无二爷赶紧趴到地上,又听。听完,爬起来,又说:“县令大人,铜钱是假的。”王三喜又争辩道:“真的!真的!”县令又一摆手,说:“再扔,再验!”
如此接二连三,不一会儿工夫,身宽体胖的无二爷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无二爷自知中了圈套,于是,当他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时,赶紧改口说:“县令大人,刚才没听仔细,这次听仔细了,铜钱确实是真的!”县令煞有介事地说:“真的?这可是你说的,要不然,假了,你可别怪罪本县不为你主持公道!”无二爷说:“这回确实听仔细,也验仔细了,这些铜钱是真的!”县令笑嘻嘻地说:“真的就好,你们两个都回去吧,官司本县已经断完了。”
无二爷好似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忙追问道:“王三喜还没给俺香气钱呢,官司怎么就断完了?”县令一板脸说:“怎么没断完?刚才你不是说了,那铜钱是真的。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自然也是真的了。王三喜在自己家里闻你家的香气,你在大堂上听他家的铜钱响,钱聲买香气,天经地义呀,有什么不妥的?”无二爷脸都紫了,说:“你断案不公,我要到知府那里告你去!”县令哈哈大笑,说:“你爱告不告,本县奉陪到底!”“你……你……”无二爷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甩手,气哼哼地走了。
看着无二爷愤愤的背影,县令想:“看来,本县还得还他一招,要不然,这小子不服气,还不知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县令缓过神来,就问惊在一旁的王三喜:“三喜呀,本县断案公平不公平?”“公平!”王三喜回答。“你该如何报答本县呀?”“老爷,只要您说,就是赴汤蹈火,小民也在所不辞。”“好。三喜,今天本县就叫你到咱滕阳城北关街那个最大的糕点铺子里,替本县买两斤黏糕,如何?”“行。”王三喜拿着县令给的铜钱就出了门。
不一会儿,王三喜抱着两包黏糕又回到了衙门。县令接过黏糕,用早已准备好了的盘秤一称,不多不少,每斤黏糕都少了三两。县令冷冷一笑,惊堂木一拍,大声道:“来呀,传吴德上堂。”
无二爷刚离开县衙,不想,半道上又被衙役们追了回来,没好气地问:“县令大人,香气官司已经断完,你怎么又把小民传了回来?小民又犯了什么王法?”
县令一拍惊堂木说:“好你个刁民!你目无王法,短斤少两,指使纵容你的手下坑害百姓也就罢了,没承想,竟连朝廷命官、本县老爷也不放过,这可要罪加一等呀!”无二爷哈哈一笑说:“县令大人,你说我坑害你,人证物证何在?”县令指指案桌上的黏糕:“这就是物证!这些黏糕都是从你家铺子里买来的,每斤少了三两,你还想抵赖不成?”
两个衙役就把黏糕称给无二爷看。无二爷一看,每斤果然少了三两。尽管如此,无二爷岂肯认输?他狡辩说:“县令大人,滕阳城大大小小有十多家糕点铺子,卖这种黏糕的也有七八家,你怎能断定,这短斤缺两的黏糕就是俺家铺子卖的?”
县令说:“本县微服私访时早已探得,滕阳城里,十多家糕点铺子确实不假,可专卖这种新疆特产黏糕的铺子却就你一家。本县也已探得,你家铺子对官对民截然不同,凡是大小官员,去你家铺子买糕点,你家铺子都会斤两十足,而平民百姓就不同了,缺斤少两者十有八九。”县令质问道:“听说这些规矩都是你亲自立的,不是吗?吴德!”
无二爷汗都下来了,可他不明白的是:按照他给铺子立下的规矩,衙门里的人,是不会从他家铺子里买到任何缺斤少两的东西的,可这两包缺斤少两的黏糕,又是怎么卖到衙门里来的呢?想到这里,无二爷又说:“县令大人,你的证人呢?谁又能证明这些黏糕是从俺家铺里买来的呢?”
王三喜立马站出来,就把如何替县令买黏糕的事说了一遍。无二爷打了个寒颤。县令说:“吴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无二爷说:“你派人替买,我岂能服你?”“啪!”县令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来呀,给我重打八十,罚银一百!”无二爷一听,笑了,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你小小的县令,怎敢违反朝廷的规矩,我要告你!”县令哈哈一笑说:“不服是吧?对你这种刁民,本县历来就是打了也罚,罚了也打!我谅你能奈本县如何?”无二爷哼了声,又说:“老小子,我实话告诉你吧,当今皇上身边的陈太监,是我远房大舅,我要让他在皇上面前重重地奏你一本,到时,叫你连这小小的县令也当不成!难道你不怕吗?哈哈哈哈!”
见无二爷终于搬出靠山,县令也是一个哈哈大笑,说:“吴德,我也实话告诉你吧,本县之所以能从弹丸之地的苏沛小县,调任到这幅员辽阔的堂堂滕阳,就足以证明,当今圣上对我的信任和肯定。”县令两手一抱,用力往上一拱,又说:“吾皇历来圣明,我就不信,他老人家会不信我堂堂一县之令的业绩,而会偏听偏信你们这些小人的谗言?”县令话锋一转,又说:“吴德呀,你未免也太小看当今圣上了吧?这可是藐视、轻视、大不敬呀!是大罪呀!”无二爷一听,吓得浑身颤抖。县令“啪”的一声猛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吴德目无王法,藐视圣上,给我重打一百,罚金三千,然后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无二爷闻言,两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