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基础方言的判定方法

2018-08-15 00:43高光新
唐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1期
关键词:方言红楼梦京津冀

高光新

《红楼梦》的基础方言有多种说法,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是使用的判定标准不一致,有些研究用现代汉语方言词作为验证标准,这是不恰当的,因为方言词有历时变化,不能用时间差距太大的词作为依据;二是由于曹雪芹的籍贯没有定论,有些研究是为了证明曹雪芹与某地的关系更密切。面对《红楼梦》基础方言观点众多的现象,有必要探讨其基础方言的判定标准。

一、《红楼梦》基础方言研究现状

在《红楼梦》方言研究方面,刘晓安、刘雪梅收录 2012年(含)以前研究《红楼梦》方言的论文 38篇,涉及到的方言区及篇数为:官话方言5篇,满族旗语3篇,北京方言8篇,江淮方言13篇,山东方言3篇,唐山方言2篇,东北、福建、湖南、安徽各1篇[1]。

检索中国知网(CNKI),刘晓安、刘雪梅失录的此类文章还有6篇,涉及的方言区和篇数为:山东2篇、唐山2篇、云南湖南各1篇。

检索中国知网(CNKI),2012至2017上半年发表《红楼梦》方言研究论文 13篇,涉及到的地域包括江淮、山东、陇东、唐山、山西、贵州、河南。

林纲、刘晨[2]分析了 1990年以来对于《红楼梦》方言研究比较有影响的“东北方言说”“山东方言说”“江淮方言说”等,作者倾向于赞同《红楼梦》主要包含北京方言、江淮方言、山东方言。

以上的研究结论差别很大。北京、江淮与曹雪芹关系密切,相应的方言词会出现在《红楼梦》里。《红楼梦》第一回“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红楼梦》的成书参考过山东人孔梅溪的意见,书里或许有山东方言词,吴佩林[3]用蒲松龄《聊斋俚曲集》作为参照,这样的研究可信度也比较高。

还有些区域例如陇东、贵州似乎与曹雪芹关系不大,《红楼梦》里是否真的有那里的方言词?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是,有些研究用现代汉语方言词验证《红楼梦》的方言词,这种做法是不恰当的。还有些研究用后世的工具书进行验证,例如陈刚《北京方言词典》[4]、许宝华等《汉语方言大词典》[5],使用这类工具书的时候需要辨别,前者收词的时间上限是1901年,时间跨度很大,后者收录的方言词包括古代出现而现代仍在使用的和新出现的,时间跨度更大,二者收录方言词不一定是清代的。

关于《红楼梦》的基础方言研究,影响比较大的是胡文彬[6],他认为《红楼梦》的主体语言是北京话,并吸收了广大北方地区的方言,同时还采用了相当数量的江南方言。《红楼梦》作者在“批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过程中已经对方言进行了渐进式的修改。沈新林认为:

《红楼梦》语言当以北京话为主,且拥有一定数量的江淮苏北方言、南京话,同时,又杂有少量的吴语方言。[7]

沈新林也赞同《红楼梦》的基础方言是北京话,所不同的是,江南方言、江淮方言、南京话、吴语这几个概念有交叉,到底哪个更确切,也需要探讨。

二、基础方言判定标准

关于古代汉语方言词的判定标准,取得的共识也不多。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方言词也不容易判定,《古代小说与方言》[8]是目前唯一的此类著作,没有论说古代方言词的判定标准。一般的著作只探讨已认定了的方言词,不讨论如何判定。判定古代汉语方言词比较困难,主要原因是古代文献资料匮乏,诚如汪维辉所言:

一个词在某一时期究竟流行的地域有多广,它的消长情况是怎样的,这些都是不好回答的问题。[9]

具体到清代文学作品方言词的判定,晁瑞提出了五条认定标准:词的频率标准;同一时代,不同词义的出现频率;文体及叙述角度标准;训诂学家笔下的方言记录;各类辞书及方言志的记录。在最后一条着重指出了许宝华等主编的《汉语方言大词典》是“判断方言词的重要依据”[10]。王美雨提出的判定方法是:

在与子弟书创作同时代的文学作品比对并查阅现行辞书及相关著作的基础上,最终确定车王府藏子弟书中的哪些词语是方言词语或者满语词[11]。

以上两部著作提到的辞书,都是现代人编写的,使用这类工具书的时候需要辨别。

我们曾论述过《国语》方言词的判定标准,必须用古代文献同时代的资料进行验证。

探讨《国语》的方言词,应该从《国语》所处的时代环境出发,从其本身入手,按国别着手进行。另外,探究《国语》的方言词还应该加上一条验证标准,即把《国语》方言词放到《左传》等文献里进行验证,因为《国语》《左传》的记事年限和成书时间非常接近,《左传》可以成为验证《国语》方言词的一个有力标杆,其他文献,例如《楚辞》可以验证楚语方言词,《公羊传》可以验证齐语方言词,等等。[12]

关于古代作品的基础方言问题,我们曾分析过《颜氏家训》的基础方言问题,“它的基础方言是江南方言”[13],采用的方法是共时对比,用于对比的资料包括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与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的南北朝部分、佛经以及其他部分,包括魏收《魏书》、殷芸《小说》等,对以上内容还要加以筛选。

古代记录方言词的资料主要有方言著作、史书、文学作品、地方志、笔记杂谈、经典作品的注释。具体到每个时代又有不同,例如清代多出了外国人编写的汉语教材,里面收录的方言可以用作参考。以上资料中的方言词有些是明确的,如何耿镛[14]探讨清代以前的汉语方言研究,所采用的资料主要是方言著作、笔记杂谈、经典作品的注释。

三、《红楼梦》基础方言判定依据

曹雪芹在苏南出生,后来到北京居住,这两地的方言对他影响最大。我们以清代京津冀、苏南两地的方言词判定为例,进行操作说明。与《红楼梦》时代相近的、含有较多方言词的资料主要有地方志、方言著作、小说和讲唱文学,将这四类资料所记录的方言词来验证《红楼梦》的基础方言。

1. 清代地方志

以波多野太郎[15]所汇集的地方志所记方言词为代表,分为京津冀部分和苏南部分。如《红楼梦》里的“唠叨”一词,出现在清代京津冀地方志里,光绪十年《玉田县志》卷七:

劳忉:絮语也。

劳忉即唠叨的异形词。也出现在清代苏南地方志里,光绪十一年《丹阳县志》卷二十九:

唠叨:言之多而躁也。

由于唠叨是《红楼梦》和南北方共有的方言词,就不能认为唠叨是某地特有的方言词。

2.清代方言著作

以阳海清等[16]为参照选择方言著作。记录清代京津冀方言词的方言著作以史梦兰《燕说》为代表,《燕说》成书于同治六年(1868),共四卷,“全书共收600条俚语。”[17]600个词语全部是清末唐山乐亭一带的方言词。记录清代苏南方言词的方言著作以胡文英《吴下方言考》为代表,《吴下方言考》刊行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全书搜集苏州及周围地区的方言词共993条。

如《红楼梦》里的“馊”一词,两部方言著作都收录了。

《燕说》卷四:

饭坏为馊。

《吴下方言考》卷六:

吴中谓宿食酸气者曰馊。

因此“馊”是南北方共有的方言词,不能认为馊是某地特有的方言词。

3.清代小说

反映清代京津冀方言的小说以《儿女英雄传》为代表,《儿女英雄传》刊行于光绪年间,“开创了地道的京味,不论是叙事语言还是人物语言,都写得鲜活,于俗白中见风趣,俏皮中传神韵。”[18]《儿女英雄传》的方言词可以看作小说中京津冀方言词的代表。反映清代苏南方言的小说以《海上花列传》为代表。《海上花列传》于1892年开始连载,是吴语小说的开山之作,人物对话纯用苏白。

所有那些酒筵酬酢,鬓边絮语,乃至相调相侃,相讥相詈,无不声口妙肖,充分显示了吴侬软语的魅力。[18]

《海上花列传》的方言词可以看作小说中苏南方言词的代表。

如《红楼梦》里的“好生”一词,在两部小说里都有用例。

《儿女英雄传》第六回:

你可好生的看着那包袱,等我把这门户给你关好,向各处打一照再来。

《海上花列传》:

淘米做饭,洗碗擦锅,好生勤力。

因此“好生”是南北方共有的方言词,不能认为馊是某地特有的方言词。

4.清代讲唱文学

清代京津冀讲唱文学中的子弟书记录了讲唱者的口语,保存了大量的清代方言词。《清蒙古车王府藏子弟书》[19]收录子弟书289篇(其中1篇存目),约100万字,内容丰富,《清蒙古车王府藏子弟书》里的方言词可以作为清代京津冀说唱文学方言词的代表。清代苏南讲唱文学中的弹词,有“国音”“土音”之分,前者用通用语写成,如陈端生《再生缘》,后者用方言或者夹杂方言写成,如《珍珠塔》是夹杂方言,说白和唱词根据人物角色和场合,选择使用通用语还是方言。《珍珠塔》为代表,《珍珠塔》全称《孝义真迹珍珠塔全传》,清代苏州弹词,全书二十四回,现存最早的版本是乾隆年间周殊士序的刻本。由于车王府子弟书有多篇是演绎《红楼梦》的,方言词受到《红楼梦》原著干扰,所以这一类对比只作参考。

如《红楼梦》里的“点心”一词,在两部著作里都有用例。

《清蒙古车王府藏子弟书·过继巧姐儿》:

内造的点心样样儿都有,吃年茶摆摆碟儿显着花哨。

《珍珠塔》第二回:

用了点心,换了衣服,原打前门到厅相见。

点心是南北方共有的方言词,因此不能认为是某地特有的方言词。

四、结语

经过上面举例性的分析,就不会把“唠叨”“馊”“好生”“点心”再看作是某地特有的方言词。使用这种综合性的标准,能够减少《红楼梦》基础方言判定的误差。

[1] 刘晓安,刘雪梅.《红楼梦》研究资料分类索引[Z].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

[2] 林纲,刘晨.《红楼梦》方言研究二十年评述[J].湖南社会科学,2011,(4):168-170.

[3] 吴佩林.《红楼梦》中的明清山东方言举证[J].蒲松龄研究,2013,(4):100-111.

[4] 陈刚.北京方言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5] 许宝华,宫田一郎,等主编.汉语方言大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 1999.

[6] 胡文彬.《红楼梦》的方言构成及其演变[J].辽东学院学报,2009,(2):99-106.

[7] 沈新林.《红楼梦》中的吴语方言[J].古典文学知识,2017,(2):77-84.

[8] 颜景常.古代小说与方言[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2.

[9] 汪维辉.东汉-隋常用词演变研究[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409.

[10] 晁瑞.《醒世姻缘传》方言词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6:5-6.

[11] 王美雨.车王府藏子弟书方言词及满语词研究[D].济南:山东大学,2012:1.

[12] 高光新.论《国语》方言词[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6,38(3):9-11,28.

[13] 高光新.《颜氏家训》词汇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195.

[14] 何耿镛.汉语方言研究小史[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

[15] 波多野太郎.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Z].日本横滨:横滨市立大学纪要,1963-1972.

[16] 阳海清,等.文字音韵训诂知见书目[Z].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

[17] 高光新.《燕说》与清末唐山方言词汇[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3,(4):9-12.

[18] 袁行霈.中国文学史(第四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466+470.

[19] 北京市民族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辑校.清蒙古车王府藏子弟书(全二册)[Z].北京: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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