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晓妮
布拉格这座城市让我迷恋是因为我很喜欢的一个作家郝拉巴尔,他笔下描写的那些街道、广场、酒馆、咖啡馆、林阴道、河流两岸……让我觉得这座城市很浪漫、很小资,但又不是那种简单的小资,简单的浪漫,它承载的欧洲文明非常别具一格,似乎有一种忧伤在伏尔塔瓦河的两岸弥漫。站在查理大桥上夕阳中看着穿梭的人潮,各种鳞次栉比的罗马式、巴洛克式、哥特式雕塑和建筑群,有一种历史的纵深感、穿越感,沧桑感……又让你觉得置身其中,仿佛可以看到遥远的欧洲文明经过历史历练后的沉着与淡然,它与现代文明交融撞击产生了一种新的风格,从容中带着一点甜甜的忧伤。那是对过往的释怀,那是对现在的接受,更是对未来的淡然,这就是我眼中这座城市的气质。郝拉巴尔在《过于喧嚣的孤独中》写道:“我最爱苍茫的黄昏,唯有在这种时刻我才会感到有什么伟大的事情可能要发生。当天色渐暗,黄昏来临时,万物就变得美丽起来,所有的街道,所有的广场,所有在暮色中行走的人,都像蝴蝶花一般美丽,我自己好像也变得年轻了。”我站在查理大桥上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临行前我正好看了李欧梵教授的《布拉格一日》和《重游布拉格札记》,里面的好多内容都吸引了我,那些美丽的街道和场景,那些传奇的文学大师和故事,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捷克的文学家有不少是逃亡的,如米兰·昆德拉,还有李欧梵教授的老师——汉学家普实克教授,也有不少是自杀或者病死的,如郝拉巴尔、卡夫卡、哈谢克。他们的作品都有忧伤蔓延,这种极具个性的文学特质都和这座城市血脉相关,让人觉得在这里可以挖掘到更多的东西,让人的心灵变得缓慢。虽然躁动,但是最终都会在伏尔塔瓦河两岸的风中消散。
尼采说:“当我想以一个词来表达音乐的时候,我找到了维也纳;而当我想以一个词来表达神秘的时候,我只想到了布拉格。”很荣幸这次的蓝色东欧之旅,我们都去了这两个地方。尤其是在布拉格逗留的时间最长。布拉格这个有着神秘气质的城市,在七月的时候充斥着花香与果香,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一种属于19世纪贵族的悠闲而清逸的气质。李欧梵教授在文章中写到,自己在布拉格寻找卡夫卡的书房的经历,我们这次也去了卡夫卡生前租住的故居,经过罗马式建筑圣乔治教堂和圣乔治修道院,我们沿着黄金小巷来到卡夫卡故居,在卡夫卡故居前,人们争相和这位捷克文学大师的旧居合影。卡夫卡曾经在黄金小巷的22号租住,在这个漆成蓝色墙面的小屋前,看着海蓝色的门上挂着的黄色花环,仿佛看到了卡夫卡在门前逗留的身影,一个忧伤清廋的男子。进到小屋内空间很逼仄,这里已经是书店了,卖一些卡夫卡的书和纪念品,还有卡夫卡小小的雕像,一个腼腆害羞的男生,内里蕴藏着极其丰富的情感。卡夫卡有着非常奇特的感情经历,他一生中有多次恋情,却始终没有走进婚姻。卡夫卡说,“除了文学,我一无是处。”其实除了文学,卡夫卡还有爱情,只是他的爱情充满了各种模糊的边界,没有一份是完整而圆满的,这也催生了文学大师卡夫卡的创作灵感,他在爱情的两难和折磨中寻找文学的真谛,也寻找爱情的归宿。虽然最终他并没有找到爱情的真正归宿,但是重要的是过程,在过程中卡夫卡充分地享受了爱情,并且给我们留下了传世之作。在这些爱情催生的文學作品中,都包含了各个时期卡夫卡的爱情感悟。他热衷于给情人写信,卡夫卡写给菲利斯的信多达500封,后来汇集成《致菲利斯的情书》。这本书的德语版厚达800页,比卡夫卡任何一部长篇小说都长。可见对爱情的执着和对文学的执着一样纵横了卡夫卡的一生。就像卡夫卡自己所说的那样:“我们就像被遗弃的孩子,迷失在丛林里。当你站在我眼前,看着我时,你知道我内心的哀痛吗?你知道你本身内心的哀痛吗?”他的文字里充满了偏执荒诞的直接隐喻。卡夫卡的形象和他的名字一样,清瘦而阴郁。“卡夫卡”在捷克语中是寒鸦的意思。卡夫卡身高182厘米,但体重只有60公斤。他的文学起源于对父亲的反抗,他在《致父亲》中写道:“我又瘦、又弱、又细,你又壮、又高、又宽。在更衣室里我已经自惭形秽,而且不仅是对你,而是对全世界,因为你在我眼里是衡量一切的标准。”卡夫卡最后的作品《饥饿的艺术家》仿佛是他自己的写照。他天生就是为艺术而生,就如同不肯停止表演的艺术家一样,卡夫卡不肯停止自己的写作,一直到生命的终结。他说:“我经常想,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掩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饭放在离我这间地窖很远的第一道门口。 穿着睡衣, 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饭, 将是我唯一的散步……那样我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啊!我将从什么样的深处把它挖掘出来啊!”在卡夫卡故居门口,看着人来人往,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天才型的作家是怎样度过了一生的纠结和爱恨痴缠。在来故居的路上有不少的咖啡馆,卡夫卡和他其中一个恋人米莲娜就是在咖啡馆喝咖啡时偶遇的。她是一个俄罗斯的少妇,这段感情是卡夫卡恋情中最为传奇的一桩,据说这个时期他写成了一部很经典的作品《城堡》。可以说卡夫卡不仅创作了无数的文学作品,他把自己也活成了一部文学作品。法国小说家杰奎琳·杜瓦尔根据他的恋爱经历写成的名作《恋爱中的卡夫卡》也一直畅销,经久不衰。
捷克另外一位名家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塞弗尔特。捷克文学家都很可爱,不仅是用生命在写作的卡夫卡,这位塞弗尔特也拥有着独特的灵魂。他的诗歌清新自然却又蕴藏着极深的力量,他是一位轻灵的歌者、自然的赞美家、社会的批判家。他对穷苦、灾病、离散又有着深深的同情。我很喜欢他的《每当我们的桑树开花》:
每当我们的桑树开花
它们的气味总是飘飞起来
飘进我的窗口……
尤其在夜晚和雨后
那些树就在拐弯的街角
离这儿只有几分钟的路
夏天当我跑到
它们悬起的树梢下
吵闹的黑鸟已经摘去了
幽暗的果实
当我站在那些树下并吮吸
它们丰富的气味
四周的生命仿佛突然塌下
一种奇异而奢侈的感觉
如同被女人的手所触摸
这次来布拉格不禁又想起了他的这首诗,满大街的寻找桑树,也没有,也许是季节不对,在布拉格著名华人作家老木的家里,我们看到了青翠的苹果树和橄榄树。这些在其他国家也能见到的植物,也许是因为风土的不同,居然也有一些异样的风情。就犹如塞弗尔特笔下的桑树一般有着精巧而独有的特质。在去奥地利的路上成片的向日葵、啤酒花充满了浓郁的东欧风情,让人想起了18世纪欧洲风景画大师笔下的那些美丽的笔触。远处的阿尔卑斯山时隐时现,可惜隔得太远,无法近距离地感受它的雄壮与伟岸。据说阿尔卑斯山盛产蓝色的鸢尾花。蓝色的鸢尾花让我想起了凡高的那幅名画。那些颤抖而阴郁的笔触,展现了画家脆弱易感的心灵。东欧一直被称为蓝色东欧,不仅因为这里的河,这里的山,也因为这里的艺术家、文学家独特而忧郁的气质。
尽管旅程很短,我们还是去了布拉格的鲁迅图书馆,这座图书馆是李欧梵教授的老师普实克教授捐资兴建的,在图书馆里分藏了很多中國的各种现当代名著。普实克教授是著名的汉学家,他在30年代就写过《中国——我的姐妹》这部鼓舞中国人的作品,他对中国的感情很深,他说:“我热爱这个国家,他对我来说亲如姐妹,但即便如此,我对她也很严厉,我看到了她的贫困,知道她的缺点。我为她振奋过、失望过、伤心过,但是我从来不能无动于衷。人们不可能对自己的亲人无动于衷。”在这座小巧而别致的放满中文典籍的图书馆,我们看到了普实克教授各个时期的照片,以及他经历的简介,以及他和中国的种种关联,感到既亲切又熟悉。普实克教授非常的勤奋,他关于汉学的著作高达五百多部,同时他也培育出了无数的汉学家,遍布世界各地,在他的故乡捷克查理大学的东亚语文系就有他的多位弟子。在鲁迅图书馆两位美丽的女汉学家的讲解下,我们不仅看到了美丽浪漫的布拉格美景,也感受到了神秘深沉的布拉格文化。
东欧之旅短暂而美丽,漫步在这里的街道,喝着啤酒,感受当地的文化和风土人情,是一种美的享受。这里的每一种文化、每一种风情都值得细细的观赏与品味,只是一切都太匆匆,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美好的回忆,还有更多的期待与探索。的确布拉格的神秘与深刻不是短短的时间就可以了解的,浮光掠影中我们已经被它的美深深折服,在这座有着卡夫卡、昆德拉、郝拉巴尔、哈谢克、万楚拉、恰佩克、克里玛等文学大师生活过的痕迹的城市,在这座浪漫与从容,缓慢而幽静的城市,我们感受到了一种穿越时空的艺术之美。最后用塞弗尔特的诗来说再会,希望会有再会的机会。
说一声再见
挥一条手绢
每一天都有事物在终结
把眼泪擦掉
含着泪去微笑
每一天都有事物在开始
美丽的事物在开始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