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守昆
贸易顺差在一定程度上是国际产业分工的结果。特朗普口口声声讲在中美贸易中美国吃了亏,将中美贸易顺差的责任完全加在中国头上,加以无端的指责,实在是未分清青红皂白。而出口导向战略为中国赢得了多年经济高速增长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矛盾,在新的历史时期这种战略需要适时加以调整
今年以来,从年初开始的中美贸易矛盾一波三折,先将特朗普的加征关税定性为贸易战,后来矛盾表面上稍有缓和,又改口称贸易争端,近来又正式加征关税,又重回贸易战的定性。面对如火如荼、难解难分的中美贸易战,究竟如何认识?许多人云里雾里、若明若暗,缺少理性而过分感情用事,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搞清楚中美贸易矛盾是从哪里来的,如何评价,如何应对?
中美贸易之间的矛盾肯定不是历史就有的,也不是由来已久,但跟中国经济增长的战略转换有很大关系。改革开放之初,经济主要依靠内生增长,在国内市场自求平衡。当时对外汇的需求也不怎么旺盛。但在改革开放的大背景、大趋势和大环境下,通过一系列的开放政策,产生了对外部市场、外资等的大量需求,尤其是前30年人口高速增长形成的就业压力,还有财政包干、分税制极大地刺激了各级地方政府经济增长的强烈冲动,迫切需要依靠国际市场做大范围经济平衡,因此出口成为主导的经济带动战略。我国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提出了经济“大循环战略”,即“大进大出”发展中国经济。在邓小平视察南方发表重要谈话以后,特别是中国加入WTO以后,出口主导的经济战略更加鲜明和突出,由此带来了进出口贸易特别是出口贸易的显著增长,形成了大量的顺差。
据相关年份的统计公报,1978年,中国的对外贸易规模很小,只有350亿美元,出口仅167.6亿美元;到加入WTO的2001年,对外贸易总额达5098亿美元,其中出口达2662亿美元;到2017年,全年货物进出口总额277923亿元,折合4.5万亿美元左右,出口达到2.4万亿美元左右。中国经济在1978年出口依存度(出口占总产值的比重)只有2%左右,到2017年,达到15%左右。在1991年之前,中国对外贸易基本上是逆差,进口大于出口;到了2001年,即使有了顺差(出口大于进口),但顺差也只在200亿美元左右;到了2017年,贸易顺差已经达到4000亿美元左右,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国经济的出口导向型战略特征。
如何出口换汇?开始主要靠低端的初加工、农副产品出口,只能换取一点可怜的外汇,根本不能满足对外汇的需求。后来,从中央到地方,普遍的思路就是大办开发区,搞工业加工区,集中生产出口产品。建立深圳、厦门、珠海、汕头“四个经济特区”,初衷就是市场经济为主、外商投资为主、加工出口为主,走的是大进大出的路子。后来开发开放上海浦东、建设苏州新加坡工业园、全国各地大办经济开发区,都是大规模利用外资,吸引外商到中国投资办厂、加工产品,出口到国际市场。先是港资、台资,再就是欧美和日本、韩国等国资本的投资。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每年利用外资的规模基本上都在1000亿美元以上。在投资方式上,先是合资合营,后来主要是独资。开始主要是东部沿海省市,后来随着交通条件的改善,向中西部地区梯次推进。
开发区成为出口创汇的核心区,开发区出口占全部出口的比重在80%左右,外商投资企业的出口又占整个出口的40%-50%。据有关统计,2007年外商投资企业的出口占全部出口的57%左右,在江苏占到73%,江苏的苏州则占到92%、昆山占到100%,出口第一大省的广东应该比江苏的占比还要高。这充分反映了中国出口的重要特征,就是依靠外商投资企业作为主力军。实际上,包括到今天这个阶段,尽管情况也在有所变化,由于自身的国际市场开拓、技术、资本和管理等方面的局限性,外商投资对出口的贡献依然不可小觑。当然,也反映了在这个过程中,各级开发区所扮演的角色主要是就业提供者(为外商投资企业提供需要就业的劳动力),当然同时也是土地资源提供者。在出口创汇中,我们得到多的主要是“打工者”的工资,还有税收和少量的土地占用费。实际上,这也构成了一种关系,即外国资本与我们“打工”的关系,当然包含着贸易中的矛盾。
产业资本在国际范围内的流动,是经济全球化的趋势和规律。中国这么多年为什么出口增长速度很快?在客观上,既有自身的因素,也有国际的因素,包含着国际产业资本利润最大化的需求,反映着产业资本跨越国界的边际投入产生较多的边际收益。比如有一段时期,美国通用汽车公司在本土生产一辆汽车,单车利润只有145美元,而在上海同样生产一辆汽车,单车利润则达2350美元。这主要是劳动力成本差异造成的,在加工流水线上,在上海使用一位工人,与美国使用一位工人,在劳动生产率上几乎没有区别,但单位时间的用工成本区别却很大。大量外商到中国开发区、出口加工区投资办厂,将部分产业转移到中国,在劳动生产率差距不大的条件下,主要看中的是相对低廉的劳动力成本价格,边际投入有较多的边际产出,获得明显多于本国的超额利润。
这一方面体现了产业运动的规律,另一方面也体现了资本追逐利润的规律。现在世界上,包括国内的实际工作和研究部门,往往只看到中国出口产生的顺差,却忽视包括美国在内的产业资本在中国获得的巨大利益。特朗普口口声声讲在中美贸易中美国吃了亏,将中美贸易顺差的责任完全加在中国头上,加以无端的指责,实在是未分清青红皂白。有些出口明明是包括美国企业来华投资办厂形成的产品出口,不能全部算在中国的账上。因此,这方面要多做客观的评价分析,尊重国际产业运动的规律。
出口导向战略为中国赢得了多年经济高速增长的机遇,改变了贸易逆差的局面,特别是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就业的矛盾,但是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矛盾。比如,伴随着出口的增加、资源能源的紧张,导致大量的进口依赖;开发区泛滥和过度的产品加工,环境容量捉襟见肘,增加了治理修复的难度等。在一定时期里,出口导向战略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新的历史时期,这种战略需要适时加以调整。
以贸易平衡取代对顺差的追求。一个国家的对外贸易,在一段时期内可能服从于顺差和增加外汇的目的,但是从长期来看,应该着眼于贸易平衡的思路。即通过出口满足进口的需求,特别是进口生产力的需求。这也是著名的德国历史学派经济学家李斯特的经济思想。如果一个国家的对外贸易仅仅满足于互通有无,对经济增长的能力和质量没有什么改进,对外贸易的效果就大打折扣。
深化改革,促进内生型经济增长。多年来,外资企业的出口在全部出口中所占的比重明显偏大,将外资企业到中国投资办厂的产品返销当作中国的贸易出口,明显加大了中国贸易顺差中包含的大量水分,由此也引发了外商投资国与贸易出口国之间的矛盾。有必要加大改革彻底深化的份量,凡竞争性的国有企业必须成为平等竞争的市场主体,摆脱与政府利益模糊关系。在规范企业驱利行为、促进公平竞争前提下,加强私有产权保护力度,培育更多的私有制经济主体,扩大私有制企业在对外贸易中的比重。
强化科技创新,提高经济发展质量。一个国家对外贸易的优势,最终主要是科技创新的优势。中美贸易之间的矛盾旷日持久,贸易争端并非今天才开始,特朗普发动贸易战,也不是心血来潮。其实,中美贸易到了今天的时代,即使没有特朗普,随便是哪一位共和党人当选总统,甚至是民主党的希拉里成为总统,都不能排除发生中美贸易战的可能性。有人指责中国“盗窃”了美国的技术秘密,这完全是无端的指责。美国的科技技术就那么容易被“盗窃”?笔者不相信!至于外商投资带来的技术外溢,不宜算在某个国家的账上。重要的是,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不能违背客观规律,依靠走捷径、简单跟踪模仿,必须从教育开始,有长期的基础创新,尊重知识分子,保护知识产权。其实,人类就其本性而言,就包含着创新的内在冲动,关键要有良好的制度安排和政策保障。
减少政府对贸易的干预。前些年,有些地方为了完成出口任务,表现出过多的政府干预,不利于正常的对外贸易。对此,同样要深化改革,减少由政府出面的投资贸易,比如贸易洽谈会,淡化政府的贸易色彩,促进企业成为真正的贸易主体。
坚持市场多元化战略,适度调整国别贸易结构。在现有的贸易结构中,对美国出口贸易过于吃重,比重偏大,宜做逐步调整。重要的是推进市场多元化战略,比如,在推进“一带一路”建设方面,对相关国家的地区扩大出口贸易的比重,加大对欠发达国家、新兴国家的贸易份额,以多边贸易抵销单边贸易的不平衡,促进我国对外贸易的长期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