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辉
1
有人被黝黑的诺言,砸伤。
在六月成为传说之前,石像丢弃了最后的夙愿。它站得比旭日更高,更险峻——石像是一种可能,对于时代,对于春夏之交逐渐破损的无数人影,石像,是一种迟疑。
它质疑过我们偌大的血肉——“你值得起怎样的怀念?一些名字崩陷在泥泞中,你们,又能经受住哪一种无辜的警示?”
石像的黄昏仿佛遗忘。命定的遗忘,代替旗帜卷曲的欲望——你走过市街时别忘了粉刷沿途的身影,它们需要更多的杂色,需要在头颅与生殖问,涂抹上一道凛冽的风声……你,别忘了,给身影一些适当的颤栗。
“你别背对一群人起伏的缄默!车辙粘满虫鸣。我们需要另外的颂辞——你,别总随那些丧失了方向与爱憎的路,一次次,远去。”
2
我在找那个被一支歌逼入苍茫和屈辱的人。
他早已衰老,早已衰老得不像一种启示——但他始终在启示着什么——一个人的衰老何其重要?一个人的衰老,何其逶迤。
别随意接近歌者散乱的幸福。他的幸福无规则可言。而你是活在规则暗影中的人——你们,已活成,多少触目惊心的规则!
他为什么失败?在风坚持的风向里,他找到了怎样的苦难与冀望?一个人的春天可以忽略,一个人的四季,又该怎样,穿越失败者陈旧的勇气?
别随意诅咒失败!这星月自动生成的灵肉消长指南,正迅速成为,我们难以背弃的痛与隐秘。
3
波澜是虚构的,你试图靠近的梦想也是。
波澜是值得虚构的。那梦想呢?谁被自己反复铭记的阴影淹没?这些梦想之影,就这样,碾过了我们不断失效的忧虑。
我们被自己的未来划伤。而我们的灯盏中,还残留着往事凌乱的累累刻痕——在灵肉之间,我们,还保留着种种失败或反复失败的爱与勇气。
我们是被波澜记住并不断忘却的人。
我们踩碎所有倾斜的典籍。
据说,填充典籍的天色是虚构的。天色滚动——
构筑天色的所有苦乐是虚构的,而你正在放弃的遐想,也是。
4
我们成为风雨交汇的最初理由。
——给我们一张潦草的借据,我们需要更多的耻辱,爱;需要更多的恨与警惕。更加曲折的苦痛。缄默和奇迹。
我们不能在掺假的晨昏里,像一把泥塑的骨头——不能在一支违约的颂歌里,哭泣。
风雨仍将交错。你将成为一部分锐利的雨声,你在雨的生涯里重复雨坚硬的悲伤——你是雨的备忘录,是雨必须坚守的最后一丝疑虑。
“风,被更多的风声遗忘……”
再给大风一次锻击雨意的可能。你的灵肉被风雨翻开……
5
一颗从不发芽的种子如何阻止石头成为真正的种子?
你在石头中看见赢弱的经幡,看见旗的赤影,看见一种花朵,举高蝴蝶尖锐的赞许。
你在石头中看出我们的赢弱——你在石头中,看到,我们不断更新着的赢弱。
我们让呼啸的种子燃烧,让燃烧的种子,成为构建春天的唯一证据。
我们被多少新生的梦境灼痛。雷霆回到骨肉弯曲的罅隙中,像一道鞭影。
一粒种子成为雷霆之子。
一粒种子,用石头的未来,替换,我们坚持多年的追忆。
6
最初的牵挂。在我們惊醒之前,太阳,梳理出曾被遗弃的种种苍茫——
谁承受过这最为辛酸的苦痛?太阳从纸页上跃起,像一曲野谣,太阳被谁风化的身影,反复遮没?
“你在七月忽略过的灵魂,会在九月重复你的道路——”你能在四月忽略什么?你在六月的刀刃上忽略过什么?十一月的风是哪一年重现过的烈风?你,在我们三月的背影上,忽略过更多的什么?
太阳出示所有源自灵肉的部件,它想构筑一道抵御脂粉与痛的防线——它找不到更多的挚爱。太阳的骨殖中,陈列着种种铜铸的梦境——它,找不到更远的风声。
谁是忏悔着的歌者?
太阳在质询者倾斜的空旷中,醒来——“你只能成为太阳的阶梯,从最高的雨滴上,缓缓垂落。”
——太阳,它不负责照亮更早的远方。
太阳,像谁哑着嗓子说旧过千百遍的誓词。
7
我们有淤积的骄傲,但必将大面积地,坍塌——
我不敢辜负你的疑问。但我找不到回答的理由。我不是你们预期中的应答者——我是虚假的,是被假设过千百次的追悔、爱、冥想抑或放弃。
我曾经接近过你们的骨头,接近过你们骨头拼接的黄昏。我有尖端的欲念,像你们不敢背弃的种种症结——我,曾经无限接近过你们的疼痛。
迷乱的星辰占据着既定的高处。谁被星空超越?光芒,属于我们——
8
我理解一枚镍币受伤的方式,在风中,负责浮华的简牍有些凌乱,我,理解一枚镍币感受伤痛的种种方式。
我理解你空洞的三种欲望,或者遗忘。镍币代替更多的信念。手势压碎的身影雌雄难辨(鸟和诺言的身影,堆积何处?)。逆风而行的人顶开油腻的黄昏——他翻越夙愿,在你习惯苦难的那一刻,搬运整个世纪棘手的缄默。
我是镍币唯一的咏唱者。我在镍币上找寻曲折的天穹。写满赞美的天穹,可以升得更高。我尽量让它,不触及你锈迹斑驳的血肉。
我让所有镍币学会了骄傲——你和谁坚守的骄傲,像一枚褐色蝉蜕,粘在,谁祖传的星光深处……
我是被镍币划伤过多次的人。
我,理解一枚镍币坚持遗忘的方向——
9
铜锣响了,我认。识那只后空翻的猴子。
它穿黄绸缎的黄昏。让广场上的黄昏,有了另一种鲜艳的悸动。
它随一根灰黑的木棍狂舞。这朵咧着五瓣牙齿的火,绕着一段朽腐的时间,狂舞。
它认出了最为古老的启蒙者。宛如锈钉的启蒙者,用一摞摞阴影搭建庙堂及种种黧黑的灯塔——它认出了灯塔陈旧的瘢痕,认出了填充及腾空庙堂的所有努力。
它像谁旌旗上猎猎作响的某种符号?翻滚,扭曲,延伸,闪烁——它彤红的目光,变幻出爱与苦痛最后的启示。
它在谁的身影上划出多余的圆圈?
——铜锣突然裂开。
它猛一下停在空中,不坠落,不上升,不流淌,不消失——
它,属于所有值得反复凝固的各种企盼,或歉疚,恨,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