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庆华,焦冠豪,季文媚
(安徽建筑大学 建筑与规划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关键字:新安画派;徽州村落;意境创造;现代传承
新安江是徽州传统村落的纽带,孕育着两岸的居民。新安画派同属新安文化重要组成部分,因此与徽州传统村落共同具有鲜明特征。新安画派画风冷峻,吸收新安版画的精髓,在中国绘画界独树一帜。建筑与书画在氛围营造,意境构成,有异曲同工之妙。从新安画派的绘画,到徽州村落的水口、建筑布局是一种创作语言的转变过程。吴冠中的部分作品是新安精神的现代传承,对其作品理解再创作的东梓关村新居唤起了建筑师对村落设计文化理念的思考。
新安是徽州的古称,徽州的传统古村落多数依靠新安江水系建立而成,因此新安江是徽州文化的重要符号。
新安江隶属于钱塘江水系干流上游段,发源于五股尖山,位于安徽休宁县与江西省的交界处。南支率水与北支横江是其两大支流,于屯溪区附近的老桥下汇合后称新安江,通常情况下以黟县南端的横江作为新安江的主要源头,流经休宁县、歙县,至街口后最终流入浙江省新安江水库。安徽省境内,其干流长242.3 km,流域6500 km2。
无论建筑界、园林界、书画界,解放后均日益关注山水画与建筑审美的联系。比如:诗文、绘画、戏剧、音乐、书法、雕塑、建筑等中国传统艺术不但都有自己独特的体系,而且往往互相影响例如园林建筑艺术受诗歌绘画的影响,具有诗情画意,而诗文、绘画中又可以找到园林建筑艺术所给予的美感。因此,各门艺术在诸多方面,往往可以找到许多互通之处。[1]
建筑与书画是不同艺术类别,但也存在共性。二者本质上都是极其重视形式美的艺术表达。传统中国书画作品通过二维空间来表达,而建筑则是通过三维空间传递视觉感受。自古以来,书画家和造园者密不可分,造园者大多也都是画家,书画家通过绘画的方式勾勒出建筑整体的布局,并将绘画理论融入其中。
“新安画派”最早被提及在清代学者张庚《清朝话语录》中“新安画派宗清閟者,盖渐师导先路也。”虽然学术上对新安画派派别有很大分歧,争议从未停止,但就其创作思想而言,新安画派的画家之间还是十分接近的。从创作背景上考虑,明清交替之际,社会动荡不安,大量有识之士加入反清的运动之中,因此创立初期的新安画派不难发现强烈的遗民思想,他们怀念故国而感怀生活,也因相同的情怀产生相同的性情,这些因时代促成的因素也成为了新安画的思想上的主要力量支撑,与此同时其审美思想也逐步潜移默化地形成,徽州传统村落也成为书画创作中的描绘场景。
新安画派画家程嘉燧,主张“胸臆性灵”,批判单纯的追求形式,而意在抒发胸中之臆态,阐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情感。另一重要代表李流芳所绘的山水景物,从笔法和用意,追求“真韵奇幻”的审美理念。新安画派的画家们都善用笔墨,描绘家乡的风景,借景抒情,描绘人品,描绘气节,绘画风格趋于枯淡幽冷,具有鲜明的格调,寄意与东南山水,恪守遗风气节。与徽州人构建家乡的整体色彩相匹配。
用“格式塔”心理学的逻辑分析,外部事物的形式、视觉、情感及视觉之间存在对应的关系,一旦这几种区域相互协调的时候,就可以激起审美的理念。新安画派与徽州传统村落有着相同孕育环境因而有相似的哲学基础。
绘画上的意境概念,主要是书画山水时的情感抒发。美学上的意境则是人类精神活动的最高哲学境界。新安书画“以形写神、气韵生动”,情与景的有机结合,通过主观的心灵感受与大自然的景色交融。徽州古村落源自于生活,给居民们带来精神愉悦和美的感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新安画派的作品正是描绘徽州大地,村落中的水口、村溪、天井、窄巷、桥头是徽州人最熟悉的基本生活物质空间,宗祠、书院、牌坊、庭院则是徽州人更高一个层次上的精神寄托和情怀保障。马头墙、粉墙黛瓦、灰砖、黑白色调、以及精美的徽州三雕艺术是徽州人对于形式美的深深印记。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中隐》表现出的士大夫对于仕与隐的矛盾心理,似乎也正是新安画派的遗民思想与徽州村落相对封闭存在的价值体现。通过“神游”与“中隐”将新安画派中的空间艺术与精神场所物质性的表达。当中物质性的空间以建筑、工艺美术为主;精神场所包含书法、绘画、曲艺等。
徽州古村落体现了徽州人质朴的自然观,选址和布局大多首选延水处,顺应山势,充分体现自然环境原有的特征,表达对自然和土地的尊重。整个村落营造再依据实际功能需要,沿水源蜿蜒布置,村中核心道路相对于水源保持平行,支路与核心道路相对垂直,好似鱼骨架一般的道路网络结构支撑起全村交通。
建筑与生活休戚相关,从建筑的空间、布局、类型,感受到居民的生活方式和精神面貌。徽州古村落的布局,反映了徽州人家族观念浓厚,严格依靠等级、职责之分的宗法制来维系整个大家族的和谐稳定。通过建筑的语言转化到徽州古村落的空间布局上来看,就是以祠堂建筑为整个村落的中心位置,民居和其他功能需要都围绕祠堂建设,家族血脉相连的网络,在徽州古村落的布局也得以体现。住宅形式上的高高墙壁和小小的墙壁给居住者较多的空间安全感上的心理暗示,成为徽州古民居单体特点上的必须,再外加为了防火上的需要,马头墙逐渐形成建造手法上的传统需求。
例如呈坎村四面环山,峰峦耸翠。东起灵金山,西接鲤王山、葛山,南临龙盘山、马鞍山,北倚长春山,山水秀丽之间,青山翠竹之中。朱熹笔下“呈坎双贤里,江南第一村”。按易经中阴(坎)阳(呈)二气统一、天人合一的八卦理论选址布局。山峦重迭,水流盘曲,呈坎的布局完全按照中国的传统村落选址坐落于山水之间,理想化、生活化的空间布局,枕山、环水、面屏。村子坐西朝东,迎合旭日东升,左祖右社,严格按照左边建立宗祠,右边建社屋。呈坎村落中的一座座建筑被两水圳、三街、九十九巷划分成各自相对独立的空间,并聚集着各种亭、台、楼、阁、桥、井、祠、社、民居。[2]
建筑造型与装饰是一个地区建筑文化的重要表现符号。例如呈坎的徽派建筑特色集中体现在祠堂、牌坊、园林、民居等建筑实体。其建筑以木、砖、石为主要建筑材料,而梁架多为硕大木料,且装饰也颇为讲究,两端和中段分别雕有花纹和图案,横梁中间微微拱起,俗称“冬瓜梁”。风格最为突出的是传统民居,选址、设计、造型、结构、装饰处处体现了徽州人民的风水夙愿和地域审美的倾向。呈坎明清建筑保存数量巨大,例如罗会炯宅的石牌楼门罩;罗会炳宅的木牌楼门罩、须弥座高大客厅和旋转楼梯以及村落中民宅的门罩、亭中的美人靠、石雕、砖雕、木雕、彩绘等。[3]此起彼伏的马头墙高高越过屋脊,半遮半掩,有的两头低中间高,可以微微看见屋脊与坡顶,有些民宅的马头墙则上端似人字斜向下,两边跌落,檐角瓦当精致。色彩上,青砖、白墙、黑瓦,黑白灰层次分明,马头墙与天空勾勒出特有徽州民居独一无二的天际线,不同角度千变万化的空间层次韵律感,伴随居民的是天人合一的和谐之美。
水口园林作为徽州传统村落重要的构成元素之一,不仅造园艺术上有着极高的造诣,在整个村落布局和水系的建立上有着重要作用。“水口”一词是风水伦理学的代表,“气之阳者,从风而行,气之阴者,从水而行”。[4]“水口”正是被赋予重要含义,经常出现在新安画家的入画素材之中。绘画是园林产生的先导,渐江在名作《晓江风便图》中形象地描绘了徽州水口园林。该手卷画幅横向展开,采用平远法构图,前段描绘练江沿岸山脉峭峙,林木凋落,溪水干涸;中段写两岸崇山峻岭,亭台孤立;后段写江对岸烟雾朦胧。
寄托情感,是徽州人在规划聚落、营造住宅时就考虑进去的因素之一。理想与信念,希望与期许都寄托在村落布局建设之中,这也正是建筑是凝固了的村民情感体现,被赋予了更多内涵的建筑也因此有了高于形式美的情感存在,使得通过建筑语汇表达和实际功能需求的穿插让建筑拥有了生命。村落中水口园林形象在渐江笔下被寓以寄托别友之情的重要场景,而徽商们离家外出经商,也因水口的存在,留下对家的思念。
呈坎村头的水口,工匠们开地凿池,青砖叠拱修建园林的氛围,地面大青砖纹理纵横、凹凸有致仿佛“皴”的技法再现。小巷、青砖、拱桥、池塘、马头墙,从村口望去,不论哪个角度都像静止的水墨图。殊不知,就是想在这呈坎八卦村感受短暂的迷失。徽州村落的空间感受和新安书画的笔墨生辉因此而因境成画。
随着近代的中国饱受西方世界的迫害,西方文化的冲击也随之而来,油画、水彩等西式绘画方式大量涌入,但唯独中国画的意境和韵味不能被替代。水墨画的神韵,存在于每一个鉴赏者的心中。科技日新月异的发展,绘画技法也是如此,新安精神在新时代又被赋予了新的艺术表达形式。当代画家之中,还能体现出新安精神的唯独吴冠中先生。
图1 吴冠中《白墙与白云》
新安精神,清逸、淡雅。新安派的画,简朴、清逸,山的形象常用都是大大小的几何形状简单的勾勒,线条冷峻,犹如折铁。吴冠中先生也有大量的作品描绘徽州的建筑,黄山的奇松怪石,水墨和油画作品均有。吴先生也将他一贯的极简主义风格风景画融入其中。在《白墙与白云》(图1)中,白墙、黑瓦与其他星星点点的色彩形成强烈的反差,屋顶与墙面的细部处理仅有明度的变化。马头墙主体上色彩单调,少有花纹装饰,黑色的小小高窗与白墙形成强烈的反差和对比。群落建筑自然而然形成的高低错落,嵌在山脉之间,水墨画的意境不难被发现。吴冠中先生运用中国传统绘画中对于线条运用的方式结合在西洋画中,油画得到一次全面的中国化的创新,达到新的审美境界。[5]线条在中国书画之中不仅仅是造型手段,也是情感的特殊载体。吴冠中先生利用线条的粗细、疏密来分割画面的空间,增强形式与节奏感。吴冠中先生的风景画,写意、具有装饰性。单纯、淳朴、简介的抒情表达方式,融入于名族化的特点,独特的图示语言,可以说吴冠中先生的绘画风格某种程度上吸取了新安画派中对于形式美的追求和风格。
中国城乡发展不均衡的问题日益突出,城市化的进程使得乡村空心化,常驻人口流失。大多只居住着年长和年幼、残疾的原住民,很多房屋都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更谈不上审美理念的存在。而富阳东梓关村新居的设计理念,正是在解决基本的功能的同时,将过度城市化,和村镇空心化的问题提上探讨的日程。
图2GAD东梓关村新居
传统聚落都有其独有的空间原型,浙江富阳东梓关村新居(图2)的设计从建筑类型学的角度思考,将空间原型进行高度的抽象化并提取其中的元素,再通过尝试简洁的基本单元,利用多种组织方式来还原多样性的聚落形态。村落的布局延续了原有的整体脉络规划,拒绝新农村设计之中粗俗的兵营式排列,通过建筑单体的原型,扭转、错动和镜像手法来丰富村落的自然空间。以基本单元为设计的切入点,将宅基地的轮廓边界与村落边界同步考虑,确保了两个不同的基本空间单位尺度,因此宅基地的边界和院落边界形成交织而非传统的平行。相似又不相同的单体周围再配以大小不一,不同程度的开放空间,构成了与传统村落相似的图底关系。单体建筑院落之间自发的构筑围合,形成疏密有致的建筑组团,再现了传统村落之中邻里之间的氛围感。
黑白灰是中国传统画中最重要的色彩,也是泛徽州地区中常见的颜色。白色墙壁,黛色屋顶,流线型的屋檐。东梓关村新居的建筑墙面主要包括灰面砖和白墙涂料,建筑墙裙用灰面砖砌筑为了防止雨水浸湿。建筑整体穿插一些面砖,与局部镂空砌筑、虚实对比的设计手法,构成了富有变化的建筑立面。犹如新安画派代表人之一倪瓒的“折带皴”,用笔灵活,赋有生活气息,笔墨不多,少粗笔生墨,只在描绘山脚坡石处加少量的皴染,含蓄而内敛。恰如画作上的节奏美,简化形式, 利用线条的方向、形态的之间的关系来表达节奏感。新村路中,每一栋建筑彼此联系,外实内虚的空间模式尽显传统民居的神韵和意境。浙江富阳东梓关村新居让画卷上的画面走进了现实。
通过对既有过去的一种抽象、一种写意,创造出方矢有度的院落空间。这是一种延续传统乡村生命力的象征,以“没有建筑师的建筑”的秩序之中寻找灵感,发掘村落中自有的秩序规律。白屋连绵成片,黛瓦参差错落,好似画作中的纯净空灵,笔墨秀逸灵动。
传统村落记录着人与自然留下的印记,不单单是提供居住、生产、活动的场所,更多是能给居民带来愉悦、眷恋的情感思绪,村落的发展记录当地文化的进程。从新安画派与徽州村落的共生关系去看,新安书画的作品正是徽州传统村落发展的见证。如今吴冠中的现代新安精神,营造出世外桃源般的画面,人与自然和谐共存。面对新世纪后的文化冲击,很多传统文化和传统建筑面临极大的挑战,甚至凋零东梓关村的新居建设是新安画派的现代解读,将传统理念中融入科学技术,创造更加美好村落环境。有利于为美好乡村建设中存在的“小洋楼”、兵营式布局现象做出策略上的参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