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实秋
我从小就喜欢早起,可是说不出早起有什么特别的好处,只是有这个习惯而已。
有人晚上不睡,早晨不起,说这是“焚膏油以继晷”。我想:“焚膏油”有之,日晷则在被窝里糟蹋了不少。有人说夜里万籁俱寂,没有干扰,最宜工作。这话也许是有道理的,但我想晚上早睡两个小时,早上早起两个小时,还是一样的,因为早晨也是很适合工作的。
记得在翻译《阿伯拉与哀绿绮思的情书》时,我就常常趁太阳没出来的时候搬把竹椅到廊檐下动笔。等到太阳晒满半个院子,人声嘈杂,我便收笔。就这样,我在一个月内译完了那本书,至今回忆起来还是很愉快的。
有些城市居然到上午十点钟街上都没有什么动静,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行经其地如过废墟。这时候,我只有暗暗地祝福那些睡得香甜的人。我不知道他们昨夜做了什么事,以致今天这样晚还不能起来。
我如今年事稍长,早起的习惯更不易抛弃。醒来听见鸟啭,一天都是快活的。走到街上,看見草上的露珠还没有干,砖缝里的蚯蚓倒出一堆一堆的沙土,男的女的挑着新鲜肥美的蔬菜走进城来,马路上有戴草帽的上了年纪的女清道夫,还有无数青年男女穿着熨平的布衣,精神抖擞地携带着便当、骑着脚踏车去上班。这时候,我心中充满了喜悦!
这是一个活的世界,这是一个人的世界,这是生活!
(摘自《我把活着欢喜过了》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图/千图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