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之道,未坠于地

2018-08-03 05:37:26闻风相悦读论语
时代人物(新教育家) 2018年10期
关键词:贤者黄鹤楼精神

■ 闻风相悦读《论语》

中国文化不会是保守的“老年文化”,当其被束缚、摧残、扭曲,就一定会突破重围 ,凤凰涅槃 ,再获新生 。

王语行:

作家、中国文化研习者。生长于鲁南,现居重庆。撰有《胡兰成:人如乱世》《吴芳吉年谱》《闲情与遐思》,整理、注疏《孟子大义》《李延平集》,编有中外诗选《绝妙好诗二百首》。

中国文化是什么?是繁字体,是线装书,是飘逸的汉服,还是散发着墨香的书法?可今天我们写简体字,看电子书,穿西装打领带,用电脑打字。我想一个人无论如何多热爱中国文化,也不会用毛笔做笔记、写便条吧。那我们的文化只能用来欣赏吗?

那是不是中国文化在港台地区保存得更完整些呢?很多大陆人去台湾,文化的自卑感挥之不去,看不懂的繁体字、古意犹存的民风、到处可见的庙宇、四季不绝的祭祀的香火,不由得叹息“中国文化在台湾”……

其实大不必如此悲观。文化固然表现为器物、民俗,但更多地表现为精神,前者是“形”,后者是“神”——耽溺于“形”,“神”则隐匿不彰。精神是文化的魂魄,文化的衰败,是因为没了魂魄。

中国文化的真精神是什么?是生生不息的创造精神——创造、劫毁、再创造……吾国传统的建筑多为木结构,古人岂不知石头更为恒久,但我们不追求永恒。有名的黄鹤楼仅在明清两代就被毁七次,重建和修复多达十次,最后连地点都迁移了——现在的黄鹤楼距旧址有一千米之远。七八年前,我登上黄鹤楼,随口吟出的是崔颢的“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是李白的“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是毛泽东的“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只要这些诗还在心头,黄鹤楼就永远屹立在玉笛落梅、水波烟影之中。

如果文化只是一砖一瓦,我们就会觉得黄鹤楼是赝品,是不真实的存在。然而当我们登临,感受到的是历史的连接,是文脉的传承,是一种悠长的文化情感。

中国文化亦如黄鹤楼,尽管形质一直在变,但魂魄始终未失。即使在礼崩乐坏的时代,文化的真精神仍然如如不动:

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论语•子张》)

是的,我们也可以说:“中国文化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 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中国文化焉。”尽管屡遭劫难,中国文化的真精神始终在这片土地上吐纳生息,片刻未曾离开,即使在最灰暗的时刻,它的火光也未曾熄灭过。

文化的主体是人,不是衣冠、器物、宫室。楚国亡了,屈原忠君爱国的节操与日月同光;阿房宫化为灰烬,始皇帝“挥剑决浮云”的雄壮之心依然在史册里激荡不息;清廷的文字狱让士子们战战兢兢,汉文化却在帝国的斜阳里涌动着创造的生机,诞生出《红楼梦》这样伟大的作品。

文化为人所创造、为人而存在,正如孔子所言:“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当文化成为压迫性的存在,就是革命之时,就是再创造之时。

“文化”,一方面是“文而化之”,一方面是“化而文之”。“文而化之”是说文化要能滋养人、影响人、塑造人;“化而文之”是说要在变动不居的实践之中创造新的文化。

在西风鼓荡的今日,或许“化而文之” 更重要,像千年前吸收佛教文化那样“全盘化西”。凡有生命力的文化,无不开放包容,衰落中的文化要么抱残守缺,要么傲慢自大,其命运无一例外地走向闭塞保守、腐朽没落。

行笔至此,不禁想起历史上的“缠足”现象。有一首嘲讽缠足的诗,颇为辛辣:“三寸弓鞋自古无,观音大士赤双趺。不知裹足从何起,起自天下贱丈夫。”缠足的出现,的确与“贱丈夫”阴暗狭隘的心理有关。自宋以来的文人士大夫,失去了阳刚健动之气,惟知在邪僻处下功夫,竟以把玩、赞叹“三寸金莲”为能事,何等猥琐,何等无聊!把之玩之尚且不够,还要笔之书之,清人方绚的“杰作”《香莲品藻》专门研究小脚的形状、尺寸、装饰、气味,并加以分类品鉴。据说,把玩小脚的方法有四十八种之多,闻、吸、舔、咬、搔、捏、推……不一而足,骇怪至极,实是文化落入腐朽淫靡的一大明证。

缠脚无非想要限制女性自由行走,禁于闺中,保其贞洁,便于男子独占其贞操。明清两代,缠足最烈,恰恰也是君主专制最为酷烈的时代。缠足、君主专制的共同特点是禁锢、独占、反对自由。孔子告诫老人“戒之在得”,当一个人、一种文化强调“占有”胜于“创造”的时候,说明已经迈入了衰老之年。

中国文化不会是保守的“老年文化”,当其被束缚、摧残、扭曲,一定会突破重围,凤凰涅槃,再获新生。当文化陷入停滞、腐朽,不能应对现实,无法创造新机时就需要文化上的革命。上世纪初期的“新文化运动”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老大的国家失去了青春活力,首先表现为文化上的衰败不振。强势文化造就强者,弱势文化造就弱者。“东亚病夫”不仅是身体上的孱弱,更是精神上的病态。看晚清的老照片,民众的目光普遍呆滞、麻木,毫无健旺之气,这样的民族怎会有活力和力量,怎能不一次次地被打败?

五四时代的启蒙先驱对中国文化的批判,今天看来不无极端之处,但不廓清不足以发现,不打碎不足以创造。一百多年过去了,现在我们应能心平气和地看待自己的文化了:有温情与敬意,也不忘省思与批判。

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创造属于自己的新文化。有创造性的文化总在超越旧世界,发现新世界。创造之心也是自由之心,不害怕失去,不试图占有,它要去捕捉那跃动着的文化精魂,去激发人们面对未知创造崭新的意义。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才能说,文化绽放出了馥郁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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