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锡琴
图|梁 路
一
我的爸爸是个教书匠,成天站在三尺宽的讲台前“嘚吧嘚吧”,讲到兴奋处,就用右手推一推比油瓶底还厚的近视镜,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我爸吃进去吐出来不少粉笔灰,身上披着的也是粉笔灰,我妈说:“瞅你爸那熊样,像从沙尘暴里爬回来的。”
是的,这不能怪我妈生气,我们本来安逸地生活在大城市,可我爸听说要到内蒙古支教,他第一个报名了。我爸说:“大城市不缺老师,拿着毕业证打溜溜的大学生有的是,可那些贫困地区就不一样了,来了三个老师能跑一对半。”我爸的领导说:“你到时候能不能脚底下抹油,溜之大吉?”我爸说:“那哪能呢!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在这里实现理想,就在那里辉煌灿烂。”
我那时候还小,太多事情记不住,只记得我妈喋喋不休地骂我爸:“你还没有两块豆腐高,你还想要光辉灿烂?”我爸不服气:“别看我个子小,秤砣小压千斤,胡椒小辣人心。”我妈这才意识到,我爸灌木丛一样的小个子里,居然埋藏着参天的理想。
就这样,我爸我妈带着我和齐林来到了内蒙古的宝力图,迎接我们的有欢歌热舞的牧民,有能耐长途跋涉的骆驼,也有滚滚而来气势滔天的黄沙。最可气的还有十几个小屁孩跟在我们后头放鞭炮,老校长对我爸说:“这就是你的那些学生啦!”我爸挥挥手:“同学们好。”那些孩子立正稍息:“老师好!”
这些孩子穿着并不好,但背的都是崭新的书包,我问一个小胖子:“新买的书包?”小胖子说:“不是,买两年了,来了老师就跑,来了老师就跑,所以书包就新着呗。”
看着这鸟不拉屎树不扎根的地方,我小声说:“我要能跑我也跑。”想不明白,爸爸为啥要来这儿受罪。
这里的风沙很快让我们吃尽了苦头。开始我们还穿着从城里买来的短衣短裤,一天下来,衣兜裤兜灌满了黄沙,不久我们不得不换上了蒙古长袍。齐林爱流鼻涕,出去一小会儿,鼻子下面就像下来两条泥石流。我们喝粥喝茶,都要有速度且不敢站在风口,不然一个旋风起来,碗里就刮满了“花椒面”。我那爱美丽的妈妈,终日见不得人一样,用一条围巾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终于有一天,这条围巾被风卷上长天,我妈也没有去追,彻底融入了牧民的大军。
全家只有我爸乐呵呵的,他既是语文老师,又是数学老师,英语和音乐他也兼着。我妈半嘲半讽地说:“没看出来啊,你爸还是个全才。”我爸听不出来好赖话,说:“巴特尔今天写作文,居然写了800字,把草原写得美上天了。还有琪琪格,能把百灵唱得闭上嘴巴。那个巴图得多操点心,英语说得不利索,总咬自己舌头。”我妈一拍桌子:“得了,有完没完,我们不是教育局领导,不用向我们汇报工作。”我爸一看我妈脸色多云转阴,就赶紧扒拉几口饭,备课去了。
我妈接受不了从小白领变成挤奶工的现实,她要蹲在奶牛的肚子下,一把一把挤出牛奶,一桶一桶拎到奶窖,还要随时随地防备奶牛撒欢的蹄子,万一踢到脑壳,不死也得变疯。
就这样,我们一家在这个偏僻荒凉的草场一生活就是好几年,我和齐林迎风长大了。草木一枯一荣间,我爸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他的眉毛和头发,被粉笔灰染白了,我妈看了,再也不叽叽歪歪的了,她说她没劲嘟囔了。
这些学生放假回来的时候,就是我爸的节日。他们从草原上采大把的野花,有金莲花、银莲花,有鸽子花,还有蓝盆花,我们简陋的蒙古包顿时清香四溢,当然还有我妈煮的奶茶也袅袅生香,歌声长了翅膀一样,捆都捆不住,扑棱棱飞向天外。
二
爸爸收入微薄,连他自己都说:“要不是你妈帮衬着,你们就得喝野菜汤啦!”是的,我知道掏空爸爸腰包的是谁,是那些课外书,是那些新奇的教具,是那些比我们还贫困的学生。
我妈现在一句怨言都没有,她每天都要蹲在牛肚子下面小半天,那些奶牛服服帖帖的,从不对我妈尥蹶子。那个城市的白领彻底消失在草原上,收拾住我妈的既不是草原的长风,也不是漫漫岁月,而是我爸的体格,只要我爸一咳嗽,她就会担心地拧着眉头。她会穿着有奶嘎巴的蒙古袍,站在向晚的草原上瞭望,直到那个矮小瘦巴的身影从胡杨林一闪一闪地出来,她才会放上小方桌,揭开热气腾腾的锅盖,捞那为数不多的几根肉骨头。
对了,忘记告诉大家,我爸在支教的第十个年头,得到了一份至高荣耀,那是一个雕花的马鞍。和那些普通雕花马鞍不同,这马鞍通体全银精雕而成,寓意“教书育人”,上面还有九朵可摘的马兰银花,朵朵精致,据说每一朵银花都可以帮助我爸实现一个愿望。老校长颁奖给我爸时,我爸忸怩着不肯接受,老校长说:“收下吧,这是你自己挣得的荣誉。这银马鞍除了草原的英雄,还是第一次颁给一个老师呢!这是草原人对你的厚爱,你可要知花善用。”
这么瘦骨嶙峋的草原,这么清汤寡水的学校,居然还大方地给我爸打造银马鞍,我妈惊掉了下巴。我爸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来草原没错吧?以后我可以骑着银马鞍去给孩子们上课啦!”我爸就那么一说,我从没看见他舍得骑那个银马鞍去策马奔腾。
后来,我妈注意到,高娃阿妈的银簪子不见了,娜仁的银耳环没了影子,萨仁挚爱的那对银镯子也了无影踪,娜琪布逢大事必戴的银头饰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妈对我爸说:“这个热气腾腾的银马鞍可不是一般的银马鞍了,能把一坨冰融化了。”我妈说这话的时候,齐林很不理解,只是马鞍子而已,又不是熊熊烈火或者天上的那轮太阳,怎么就能把冰融化呢!
我妈和我爸谁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我说:“由马鞍子带来的问题,就得由马鞍子解释给你这头笨猪听。”
老校长说他累了,有了爸爸,他可以无忧无虑睡一觉了。他在马兰花开得最灿烂的季节去世了,他就葬在这蓝色的河里,隔着泥土细嗅马兰的芳香。我爸说:“你不够意思啊,不是一个好安达(兄弟的意思),你让我这个小耗子拉大木锨。”
我妈说:“老校长属牛,身高马大,都累死了,你属鼠,又瘦又小还干巴,咱拉不动大木锨,宁可回城里卖凉水,也不在草原待着了。”我爸替我妈收拾好我们三个人的行李,联系了一辆出租车,车子还没拐过胡杨林,我妈就让车子拐回去了,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繁华的都市了。
我那细骨伶仃的爸爸接替了校长的位置,同时接过的还有那几间摇摇欲坠的教室,他从胡杨林一闪一闪出来的身影更晚了,我妈守着那口热锅,热锅里的骨头被火一遍一遍熬煮着,白色的骨髓油出来了,肉烂骨香。
我爸披着月亮和星星回家了,他头上的粉笔灰越积越厚了,我看不下去这么邋遢的爸爸,用手去挥连一丝飞灰都没有,我惊讶地发现,它们已经变成早霜,提前降临到爸爸的头上。
我爸没有听老校长的良言,他没有知花善用,很轻易的,八朵银花就出去了。
少布的阿爸让少布回家牧马,我爸在四蹄纷飞的马群里找到了少布,那朵光华夺目的银花就留给了那个酒鬼,他虽然不愿意,但这是持有银花人的权利,他不敢阻拦。
第二朵银花我爸送给了一个木匠,因为他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维修了所有教室里的破桌子烂板凳,使它们不能再像无数只老鼠一样吱吱乱叫。
第三朵银花,我爸给学校换回来两个篮球架,威威武武地站在大操场上,随之而来的,还有4个叽里咕噜滚来滚去的篮球。课间活动因为这两个篮球架沸腾起来。
我爸拔下最后一朵银花的时候,正是落日辉煌不可一世的时候,我妈忙碌了一天,身上的奶膻味还没散去,就和他起了争执,我妈说:“这是最后一朵花,应该留着以防万一。”
我爸急得直跺脚,身上的粉笔灰还蓬蓬冒烟:“防什么万一啊,这是牧民的心意,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他们在拉拉扯扯的过程中,银花掉在了我的脚下,我悄无声息地藏起了银花和齐林出去玩了。他们停止了战争,一致埋头寻找,可惜沉默的大地能告诉他们什么呢?第九个愿望,只能由我来实现。
三
我爸和我妈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愿望,就好像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其实在我家的蒙古包外,我埋下了各种愿望。比如,我想拥有一套天青色的蒙古袍,要一双镶着金边的马靴;比如,我想一家四口去看看城里的姥姥、乡下的奶奶;比如,我想要一笔零花钱,可以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比如,我可以像4岁以前那样,过生日就会有奶油或者巧克力蛋糕;比如,我下次再考第一,可以不让出我的名额,雄赳赳气昂昂领一次奖……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捡到东西想占为己有,我鬼鬼祟祟走出蒙古包,我看见比我小一岁的齐林站在最高的草垛上眺望,我问齐林:“看见什么好玩的啦?”
齐林说:“巴特尔,巴特尔在浪马,不过,他压浪的本领可真的不咋的。”
我也手脚并用地爬上草垛,巴特尔已经被蒙古马摔在草地上,蒙古马矫健的身姿奔腾而去。
齐林贪婪而又多情多意地看着小马,趁他不注意,我把第九朵银花埋在了草垛里,这是最后一朵银花,我得毫无遗憾地把它用掉。也就是说,我得在那些梦想里,精挑细选出来一个。心里的愿望像春雨滋润出的蘑菇,一个挨着一个,我张不开嘴巴和齐林说话,刺溜滑下草垛。
我在打完秋草的草原上晃荡,左一个右一个草垛也像雨后的蘑菇冒出来,又像顾头不顾腚的野鸡一头扎进地里,我晃荡那么久,还是没想好这朵银花该替我实现哪个愿望。
我回到蒙古包的时候,妈妈正往灶下添干牛粪,锅里的烩面热得直打滚。正宗的烩面里面有羊肉,而我家只有娜仁家送的羊骨架,我妈放调料总是深一把浅一把的,这不,满屋子的大料味盖住了羊骨头那点鲜味。
我说:“妈,大料又放多了。”我妈说:“你爱吃不吃。”
这种知错不改的态度让我说啥好呢?我盛出一碗急得直打滚的烩面晾着,还舀了一勺韭菜花酱在上面。对于我爸撅着屁股满地找银花,我视而不见。
晚上,齐林沾炕就睡着了,呼噜还不小,我气得想踹他一脚,无奈我天生小短腿。我听见我爸小声和我妈说:“商量个事啊?以后别放那么多大料了,两个孩子都不爱吃,我的胃没事。”我妈说:“你净会想美事,我那是手一滑,放多了。”我这才知道,大料还有暖胃的效果。
我爸看我妈是那种雨过天晴的语气,胆子大了起来,接着说:“牧民越来越重视孩子的教育了,学校孩子越来越多,我想多建几间房子,有绘画室,有电教室,有图书室,还要有餐厅,让他们和城里的孩子一样舒适。”
天黑,我看不见我爸的脸色,但我知道我爸在眉飞色舞。
我妈没有被我爸的雄心壮志感染,相反还怒了:“老齐头,搬块豆饼你照一照,看看你头上还有几根毛?草原没了你一个校长,还有别人当校长,我们没了老齐头,去哪找和你一样的老齐头?”
的确,屹立在我爸脑瓜上的头发为数不多了,它们像经霜的草一样纷披倒下,盖不住地皮了。不一样的是,明年春风一来,春雨一滋润,草依然一年胜似一年的茂密。我爸的头发,每次洗头发他都要小心翼翼,可水盆里依然荡漾着离他而去的白发。
第二天,我和齐林说了我爸要建新学校的事,齐林作文不太好,但他俏皮话可多了,他说:“你知道我爸这叫什么吗?小青蛙上马路,愣装大吉普。”
四
那朵藏在草垛上的银花,在我的心里挠痒痒,它真的有那么神奇的能力,能帮助主人实现愿望吗?我有点儿质疑,但更多的是相信,因为爸爸曾用它实现了8个愿望。它让我的愿望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胆,比如,我想要一款小巧玲珑的脚踏车,把齐林甩得看不见影子;比如,我想要一部手机,和爱唱京剧的姥姥唠唠家常,和爱花的乡下奶奶聊聊花草……
我还曾经问过齐林和妈妈的愿望,齐林说:“不能告诉你,你又没有银花,说给你也白搭。”
我妈也对我说:“小孩子家家的,别瞎操心。”我捂着嘴巴暗笑,我是瞎操心吗?我拥有第九朵银花花,它就像阿拉丁神灯一样,是草原牧民对我爸爸的敬仰,只要我爸爸提出愿望,他们都会尽力满足的。他们也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我妈对我爸说:“回南方去吧,那里有小桥流水,有大医院,会让你的胃病快点好起来。否则你就会像红柳,最终倒在大草原的荒漠里,烂掉渣。”我好久才听见我爸的回答:“等有人来接替我的吧!那个人就快来了。”我妈说:“来接替你,谁会那么傻?”
我们终于用骏马迎接来了爸爸要等的人——他是爸爸的学生苏和。和瘦弱的爸爸相比,他就是一块铁疙瘩。他一言不发地端坐在马背上,像个风度翩翩的哑巴。爸爸替他牵马坠镫,齐林为他献上洁白的哈达。他最后还是说:“老师,等我助学时间一过,我就回北京啦!那里虽然有雾霾,但没有这么大的风沙。”
妈妈说:看,苏和根本不像你爸爸那么傻。”我不禁担忧起来,爸爸可能又回不了大城市了,那他的胃病……我看向宝力图小学,这里已经有房有瓦、有树有花,有电教室,还有很多牧民的娃娃,怎么还留不住他,究竟是为了啥?
苏和是网络高手,带我们不出校门就能在电教室畅游世界,除了语数外,他还能教电吉他、动漫,把我们全都吸引住了。可一到我爸和他谈接替校长的事,他就会打哈哈:“老师,这酒真不赖,来,快喝快喝……”
爸爸是他的老师,看得明白苏和在闪躲,但这个干巴巴的老齐头,什么也不再说,皱皱巴巴的脸上全都是熨不平的褶子。
我妈给我爸出主意:“别担心,让上面来一纸调令,他肯定就走不了了,牧区的教育和建设,不能指望你老齐头一个。”我爸说:“别瞎说,强扭的瓜不甜,再说,他还是半大的孩子,他也有自己的选择。”我妈气呼呼地说:“你就是憨瓜一个,不对,是大傻瓜一个。”
爸爸的眼光真不错,苏和是个好老师,有他在的日子里,爸爸加紧了牧区学校的翻新和建设,校舍在不断地扩建,他带领牧民种植的胡杨,长大后就会伸出有力的臂弯,将宝力图小学紧紧拥着。就连不聪明的齐林都说:“黄沙,这回我看你还有啥辙。”
爸爸忙忙碌碌,他忘了寻找那最后一朵银花了,他干瘦的身子骑在蒙古马上,草原的长风灌满他的蒙古袍,让他看起来胖乎乎的。一个个失学的牧区少年,让我爸像捡蘑菇一样捡回来了,一个,两个……
谁都说,老齐头别看干瘦,可是铁打的。可就算我爸是铁,也有金属疲劳的时刻,有一天他倒下了,他指着我家破烂的蒙古包的门说:“快去,快去,今天苏和要走了,我和他约好,今天要送他呢!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要对他说。”
我那已经变成牧民的妈妈拉着爸爸的手,大鼻涕已经哭得过了河,她摇着头说:“我才不管那个,我只要老齐头好好的,好好的……”
干瘦的老齐头——我爸看着我,我知道他把愿望寄托给了我,我一步一步退出蒙古包,飞快地爬上草垛,翻出那朵银光闪闪的马兰花,又飞快地蹦下草垛,大青马驮着我,穿过返青的牧场,穿过静静流淌的河,我希望苏和老师能等等我,我知道爸爸要说的话都在我心里装着。
苏和老师整理好了行囊,这一年里,他成长了很多,他一步三回头,心里也十分舍不得,牧民都来送他,孩子都来送他,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终于看到了打马飞来的我。我飞身下马,那么郑重其事,看着苏和,双手举着第九朵银花,我对他说了很多很多,从长眠的老校长到病倒的我爸,从摇摇欲坠的学校讲到我们的新校舍,当然,还有这九朵银花,我都得说,都得说。
可是,苏和没有接过第九朵银花,他还是走向来接他的汽车,一定是他觉得让一朵银花牵着鼻子走,很傻很傻。我失望地垂下头,往回走了。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会像红柳和草原不离不弃,也不是所有的银花都能帮助人实现愿望吧!
一阵汽车的刹车在我身边响起,苏和从汽车里伸出脑袋,伸出手对我说:“第九朵银花,给我。”我笑得鼻涕都冒泡了,他对我说:“上车。”
我爸说:“第九朵银花最棒,替宝力图留住了最好的校长苏和。”
苏和笑眯眯地说:“别给我灌迷魂药了,草原人谁都知道你才是最好的校长呢!齐老师,别给我打马虎眼,赶紧回城安心养病,好了就快点回来,我们宝力图小学的师生可都等着呢!”
老齐头开心地保证:“是,苏和校长。”我妈对大伙说:“看见没?老齐头脸上的褶子更多了。”
返程的列车上,我爸拒绝了所有的礼物,大包小裹的,拿着实在不方便,再说,大城市里的超市要吃有吃、要喝有喝的。列车刚启动,馋嘴的齐林就开始在兜子里翻找好吃的,他翻找出一个布包,好奇地说:“咦,这是什么呢,硬邦邦的?”
我爸一层一层打开布包,把头埋在布包里,久久不肯抬头。我妈不耐烦地走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捅我爸:“老齐头,你干吗呢?”
我爸抬起头,泪眼婆娑,在他双手捧着的布包里,赫然躺着那九朵银光闪耀的马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