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勋旗 李旻
摘 要:1980年,第二屆全国青年美展中罗中立的《父亲》一举获得大赛的金奖。《父亲》在当时之所以能够拿到金奖,在于其画面之中所产生的感动中国的巨大感情力量。罗中立通过很大的尺寸、夸张的构图手法,用具有“共性”的“父亲”头像作为创作对象,替换原先的“英雄”“领袖”头像,同时用细致入微的超写实表现手法来进行现实主义的批判,带给欣赏者强烈的视觉和心理冲击之外,还指引着人们正视历史、反思历史。直到现在,这幅作品还深深地影响着我们。
关键词:艺术;时代;中国;《父亲》;超写实主义;批判
油画艺术,在中国已经走过了一百多年的历程。在中国这片肥沃的土地上,油画艺术生根,发芽,曲折成长,并逐渐融进中华民族的血液。一百多年以来,油画艺术跟随着中国社会经历了风风雨雨、曲曲折折。辛亥革命、抗日战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这些促进或阻碍社会变革的历史事件,都给予这个时代以洗礼,而在这个时代下所产生发展的油画艺术,也得到了充分的考验与锻炼。
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随着“四人帮”的粉碎,中国终于从“文革”的阴影中走出来,国家百废待兴。那是一个既伤痕累累,又充满希望与迷茫的时代,人们慢慢从虚无的形式主义中走出来,主体意识逐渐显露。油画艺术在表现主体意识的欲望不断增强的大环境下,形成了一种良好的创作氛围,艺术家画笔下的创作对象也从革命领袖转向平凡的人民大众,艺术家们更多的开始关注与倾听来自底层真真切切的声音,而罗中立的《父亲》正是这一时代背景下的产物。画中的形象并非是狭义的父亲,而是中国数亿农民的父亲形象,画面中刻画精细的巨大面庞勾起那个时代人们的回忆,给观者带来视觉震撼、情感共鸣的同时,使人不禁回忆起在那个时代所经历的苦难和经历磨难的人,还有对那个时代深深的思考。
一、罗中立的个人经历及其创作背景
儿时的罗中立生活在重庆市郊,经历了中国的三年困难时期,那是食物极其匮乏的时期也是让那一代人刻骨铭心的时期。那时的罗中立目睹了农村亲戚被饿死,全家分喝一碗粥,学校前的桐麻树皮也被人们扒光充饥的种种场景。在农村经历过这一时期的农民称之为过苦日子,过粮食关,度歉年。1964年罗中立考入四川学院附中,在就读于附中二年级时,罗中立响应国家政策,来到四川达县的一所小学任教。他回忆起来那年的达县,充盈着漫天星光的夜空很美很安静,这里淳朴的民风、天然的环境,都是那么的纯洁,毫无粉饰。附中毕业之后,罗中立已经在大巴山生活了十年,这段生活经历成为了罗中立之后艺术创作的灵感来源。他后来说到:“我看到农民真是苦到家了,感觉自己应该帮他们说句老实话。”
二、罗中立《父亲》的创作构思和创作过程
罗中立在准备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作品时,他又回到大巴山去寻找灵感。他说到:“大巴山确实太普通、太平凡了,可能很多人都觉得在那里没办法画,但我在大巴山很冲动。”在阴冷的除夕夜,他在厕所边发现一位等着收粪的老人,他安静地倚在厕所旁的墙上,双目紧闭,静谧无声,在这万家团聚的时刻,他仿佛与这个世界无关。这一幕在罗中立心中激起了波澜。“中国近代不正是牺牲这些农民的利益所发展起来的吗?”他们用自己的辛勤的劳动支撑起了整个国家,生活的艰辛、时代的变迁,全在这位老农的眼中体现了出来。于是经过一遍又一遍的构思、修改,《收粪农民》(图1)手稿半年后成型了,直到最后的作品《父亲》,罗中立终于完成了他的心愿。
当《父亲》这幅作品创作完成后,罗中立给《美术》编辑部写过一封信。摘录如下:“那是75年的除夕之夜,雨夹着雪粒不断地向人们扑来,冷极了。在我家附近的厕所旁边,守候着一位中年的农民,早晨我就注意到他在雪水中僵直的动态,他用农民特有的姿势,将扁担竖在粪池坑边的墙上,身体靠在上面,双手放在袖里,麻木、呆滞,默默无声叼着一支旱烟。一直到晚上,他都呆在那儿,不同的只是变换着各种姿势。夜深了,除夕欢闹的声逐渐安静下来,我最后一次去厕所,只见昏灯之下他仍在那儿,夜来的寒冷将他‘挤到粪池边的一个墙角里,身体缩成了一个团,而眼睛,一双牛羊般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粪池,如同一个被逼到死角里,除了保护自己之外,绝不准备作任何反抗的人一样。这时,我心里一阵猛烈的震动,同情、怜悯、感慨……一起狂乱地向我袭来,杨白劳、祥林嫂、闰土、阿Q……生活中的、作品中的、外国的,乱糟糟地挤了我的眼前。我不曾知道他今天吃了些什么度过的,我回家取了两块月饼给他送去,好久他说不出一句话,真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定因他太老实,才叫他来干这份苦差。事情常常是这样的,老实的农民总是吃亏。我知道,‘我要为他们喊叫这就是我构思这幅画的最初冲动。”
《父亲》这幅作品还未完成之前,罗中立创作了三幅手稿来表现农民的疾苦,前文提到的《收粪农民》便是第一稿。第二稿《粒粒皆辛苦》(图2),罗中立将画中农民的形象放大,近距离再现一位在田间辛苦劳作、俯身拾粮的农民,但他仍对画中农民的形象不满。随后罗中立又以在达县时的房东为原型创作了第三稿《生产队长》(图3),与前两稿不同的是一张苍老的满是皱纹的脸庞占满了整幅画作。虽然三幅手稿都表现了疾苦的农民,但罗中立觉得这些农民的形象与人民大众心中的父亲还有些差距,不具有“父亲”的那种共性。于是罗中立最终创作了《我的父亲》(图4)这一手稿,画面之中作者选择了最典型的普通农民形象,在构图上沿袭了第三稿,用农民饱经沧桑的面庞支撑起整个画面。
在《父亲》开始创作的初期,由于画幅尺寸过大,没有大小合适的画布,于是罗中立请了一位老师傅将两块画布拼接缝制起来。在创作中期罗中立为表现老人皮肤粗糙的质感,在油画颜料中加入了馒头渣进行混合,加以表现。在作品送展前,他听从了别人的意见,在老人的耳朵上添加了一支圆珠笔,他说:“加一个圆珠笔的话,就表示他是一个新社会有文化的一个农民,就不像现在看到的是一个苦巴巴的旧社会的老头。我很快便把这个圆珠笔画上去了。”在参加第二届全国青年展时,评委吴冠中先生觉得画名《我的父亲》太过狭义,所以建议将“我的”二字删去,作品最终改名为《父亲》。
從绘画工具的准备、构思和创作手稿的不断完善、作品中现实与情感的碰撞、不同材料的运用,再到最后的作品名称的修改,《父亲》这幅作品的创作过程不仅体现了艺术创作的灵活性,更体现了一幅好的作品背后所蕴含的丰富的历史和故事。
三、对《父亲》作品的分析
《父亲》借鉴了西方照相写实主义的表现手法来描绘现实中的人物。在这幅作品之中写实只是一种表达形式,在这种形式主义的框架中,作品真实而又深情地向人们讲述了一代平凡人的故事,真实地为我们留住了八十年代农民的形象。这一形象体现了农民身上的纯朴勤劳的品质以及老农身上所具有的象征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精神力量,表达了作者对通过一生的辛勤劳作支撑起国家的农民的敬仰与感激之情。这是一种以自然为基础所提炼出来的精神,他与“文革”时期空洞、虚假、粉饰的艺术相抗衡,主张艺术要更关注人的内心和情感。作者用领袖像的尺寸画农民,就是要让神化的、扭曲的历史回归本来的轨迹,把“文革”中受到否定和践踏的人文关怀,重新注入现实主义的艺术追求之中。
《父亲》这幅作品中将农民的“丑”毫无遮掩地展示了出来,充分表现了那个时代农民的主要模样。在这幅作品中,“父亲”的脸占据了整幅画面,白而旧的头巾包裹着头部,黝黑发亮的脸庞、苍白干燥的嘴唇、深刻的皱纹、空洞的眼神、粗糙的双手,这种种的描绘对比出的是一个饱经风霜、历经生活磨难的“父亲”形象,犹如大巴山和达县的风景。“父亲”手中拿着破旧的瓷碗,碗中的金黄的茶叶水与背景色相呼应,背景明亮的黄色在构图上增加了画面的空间感,同时在色彩上平衡了画面颜色的沉闷感。在情感上,空旷的黄色背景既表达了祖国和人民经历磨难后对未来的希望,同时也警示着人们深刻反思历史,避免重蹈覆辙。画面中“父亲”麻木的微笑体现了那个时代带给人们的创伤和无奈,极具现实主义批判性。
画家用巨幅的画面以及细微至毛孔的刻画,在给观赏者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的同时,又指引人们对历史进行反思。可经历了时间洗礼的祖国的未来在哪里?人民的未来在哪里?无人知晓。
罗中立的《父亲》是在“文革”之后出现的,从此一点,就不可否认艺术与时代有着紧密的联系;罗中立的艺术特色是在当时诸多因素影响下最终定型的,这与时代精神紧密相关。艺术所具有审美性使艺术拥有了对现实及生命的超越,同时也使艺术具备了最重要的特性,艺术超越于时代。
四、结语
那些栩栩如生的画面,是属于那个跌宕起伏的时代,同时也是属于艺术家自己的青春年华。时代在变化,画家罗中立的艺术创作以及对艺术的思考也从未停止,从作品《父亲》到《故乡》再到第三个创作阶段,他的作品从侧面反映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变化,同时也传达出了自己对这个时代深深的思考与认识。时光匆匆,从“农民”到“英雄”,《父亲》的精神仍留在人们的心中,罗中立后来形容《父亲》这幅作品,目的是让人们“反思历史,述说苦难,抚平创伤”,但我认为它更大的意义在于鼓励着我们和我们的国家带着这种不屈、勤劳、顽强的精神朝着下一个时代更勇敢努力地走下去。
作者单位:
程勋旗,湖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
李旻,安徽大学艺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