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贾平凹的长篇小说《山本》,以新历史主义的写法、先锋式的时间意识手法,描绘了战火纷飞下的涡镇的各路“英雄”的斗争,却又毫不留情的对其意义进行了解构。“涡镇”二字,预示了不断掀搅的动荡,旋涡之下潜藏着的是人永远无法掌控的历史进程中展现的非理性、难明的变异性、以及真切的无力感。
关键词:解构性;非理性;变异性;无力感
《山本》}叙述了涡镇这片土地上的无数的风雨变幻,无数的战争,无间断的杀戮,无止息的流血,在最终汇成一抔尘土之后,一切被历史地消解了。
一、历史的非理性
秦岭的涡镇地界,盘旋着数股势力:69旅,游击队,逛山和刀客,之间争执不休。但贾平凹似乎没有将笔触偏向其中某一方,而是客观冷静的进行叙事,并且不同于十七年革命历史叙事的革命话语,而是从民间的视角来看待发生在历史进程中,一场中国大地上战争的缩影,属于新历史小说的书写范畴。小说第一句写道:“陆菊人怎么能想啊,十三年前,就是她带来的那三分胭脂地,竟然使涡镇的世事全变了”具有先锋小说那种时间意识——“许多年以后”的这种母题语式。这个句式包含了一种世界“观”的意义,在马尔克斯、博尔赫斯、卡尔维诺等人那里,被赋予了循环的历史观。同样的,在贾平凹这里,这一句式也预示了一种无法跳出的历史循环的观点。涡镇的历史也是荒谬的、循环的、无意义的、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结局的。这样的视域下,看到的是不同于正统的历史叙述,一些混沌难明的非理性因素浮现了出来,传统叙述中英雄解救万民于水火,忠诚的战士的万众一,在这里都变得模糊,甚至变形成诡异的面目。
(一)悖论的“英雄”诉求
民间视角下的历史脱离了宏观叙事,获得了更自由的延展。贾平凹从涡镇两个人物写起——以井宗秀和井宗丞为主要人物,描绘他们所代表的各自的预备队和游击队在数次战争中的生存与杀戮。井宗秀这个“英雄”人物是陸菊人所代表的民间的呼唤。这种诉求合情合理,涡镇在井宗秀的预备队日夜城墙的守卫之下,似乎真的渐渐日益富足起来。可是,“英雄”的建立和成长过程中所进行的掠夺和杀戮势必需要涡镇的人。为成就“英雄”井宗秀,为了一山不容二虎,“军师”周一山为实现井宗秀的“功业”几乎成了一名汉娜阿伦特所描绘的极端的“极权主义者”,将为了实现井宗秀的“英雄事业”,将阮天保一家残忍杀害。毫无愧意扫除人间世界的任何法律与道德伦理的界线。这无疑会遭到反噬,涡镇最终被围困被山炮击得粉碎,是无法更改的复仇的毁灭结局。所以,在小说的尾声阶段,用陈先生的话道出了“不要英雄”的话。这里的“英雄”实际上带来的不是荣耀与光芒,也不是战胜后的喜悦与重生,而是灾难与硝烟,贫苦与挣扎。英雄话语的消解,正是对以往历史中出现的英雄的解构,它不是理性历史中的正义凌然的英雄人物,而是面目模糊,难以评判的“凡人”。
(二)难言的人性之恶
历史中的英雄,向来是理性与正义的化身,而在《山本》中,却无法看见英雄守护的信念,反而是满目疮痍的恶,所有的人物身上都披着一层黑色的阴影。卡夫卡说,恶有三种:一种是自然恶,一种是习惯恶,还有一种是为正义和道德的作恶。利用“正义旗帜”的话语掩盖,对人性做出苛刻的要求,为了所谓的绝对权威的的团体利益使人做出牺牲。在《山本》中,这三种恶相互交杂揉织在一起,复杂而又难以言明。仿佛文本成了一个个恶与恶之间的连环,恶的产生,有时甚至是无端的,一时兴起的;有时又是可以谋划的,阴森的;有时作恶却又表现得似乎振振有词。例如,有习惯上的不假思索的自然的恶:蚯蚓把鞭炮绑在狗尾巴上,使狗的尾巴被炸没了;有纠缠不清的道德上的恶,井宗秀得知媳妇与五雷有奸情,故意将井台上的一块砖做空,使其跌入井中淹死;还有以自身的利益为绝对的权威而杀死无辜之人的事例。甚至还有,井宗丞等人为确保不暴露游击队的身份用葛,居然用藤勒死了救自己队伍的老汉。这些恶重重叠叠,翻涌着,使人读来倍感毛骨悚然。理性判断、善良似乎在这里的历史中全然寻不着踪迹,恶充斥了文本,无意识的作恶,毫无顾忌的相互折磨,复仇,使整体的历史感呈现一种无所掌控感,在这里,历史无法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弥散开来的是隐隐的血腥之气和无法预测的暗色潜流,四处流窜。
二、变异的意象符号
贾平凹在《山本》中不遗余力的写了无数的自然的、生命的、文化的意象符号,甚至文中总是以种种神秘的意象为参照,为后来的事情发展作为铺垫。贾平凹设置的这些意象,从小的层面来看,似乎都准确无误,可是从大的宏观角度来看,却有着与之截然对立变异的答案,卡西尔说“真正的人类符号并不体现在它的一律性上,而是体现在它的多面性上”,变异的象征符号,或许这正是贾平凹的独到之处。
(一)象征意象的变异
象征意象在文本中并非一味取得与之对应的象征意味,反而生出其他许多变异性的结果,象征神圣的103庙依然逃不过他建筑一同被炸毁的命运,代表德行的老皂角树却落得自杀烧毁的命运。文中的最具讽刺性的象征意象莫过那“三分胭脂”地了,“三分胭脂”地毫无疑问,在传统风水中,代表着对于后辈子孙的庇佑发达兴盛,平安幸福。井宗秀的父亲埋葬在这块风水之地,表面上似乎促成了井宗秀由“画匠”摇身一变成为万众瞩目的涡镇的“大人物”。他统帅着涡镇,过着似乎成功的“英雄”式的生活。可实际上,事实似乎朝着一个恶性的发展。由两个方面的描写可以窥出端倪,一方面是从井宗秀的外貌变化。由一开始的“长得白净”“只有井宗秀高大大却白白净净”到后来,当井宗秀为了灭璩水来滥杀富户全家了之后,容貌开始起变化:“井宗秀的脸真的虚胖着,没有了秀气,也不白净,发黑,像烟熏了一样”,再然后,当他一意孤行不停劝悔的将猫三剥了人皮之后,“他的身体明显起了变化,嘴角下垂,鼻根有了皱纹,脸不在那么白净,似乎还长了许多”。这容貌的丑陋与他的行为联系在了一起,有王尔德《道林.格雷的画像》被邪恶引导的人丧失了美丽容貌,具有象征的意味。另一方面,战争促使井宗秀大腿根受伤,丧失了性能力,也即意味着种的灭绝。在尾声中,他轻易的被邢瞎子的子弹暗杀,“三分胭脂地”也就成了一个无效的风水之地。在某种意义上,这反而成为一种权利催化剂,使人丧失道德的底线成就最后的“英雄”,所以它实际上是一种扭曲了的“大人物梦”的强心剂,而丧失了传统风水护佑的符号意味。
(二)人物符号的变异
贾平凹在山本中塑造了一些一出场就带有特殊符号式意味的人物,一个是懂医术大夫陈先生,一个是庙里的吹尺八的展宽师傅。一方面看来,陈先生和展宽师傅代表着的是涡镇保存着智慧与德行,可从另一方面看,他们俩却一个自残弄瞎双眼,一个却又紧闭双唇是个哑巴。苦心孤诣的设置这样的人物,却又消解了它的符号意义,存在着,却无法发挥作用,完全失效了。涡镇的灾祸从始至终无法从他们身上看到化解的可能性。另外一个是陆井丞请来的军师周一山,在他身上,看到的不是单纯的失效,而是触目惊心的变异。周一山这个“军师”却起了不少反作用,例如井宗秀攻打阮天保,周一山却把镇上所有阮姓族人进行了监管,失却人心。这也才有了后来的阮上灶告密,队伍死伤惨重。再如:周一山想杀死麻县长举荐的水来,这才导致水来让三猫炸了山炮进行报复。所谓“军师”,并非出自自身的谋略,而是依照意象凭心揣测处事,甚至处处用敌对心理去揣摩其他人。传统意义上的军师本应该有广阔的胸襟和智慧的谋略,更不用说人洞察人心的观察力了。可是在周一山的身上,这一切都变异了,谋略变成了残忍狭隘和不计代价的实现目的。军师反而成了战争和冲突引线式的存在,一切都变得疯狂而又无可阻拦。变异的人物符号不仅形成了一种反讽与嘲笑,井宗秀一心想要成为“虎”的的愿望实际上是文本中一个莫大的嘲弄,其意义消解在这段历史进程中。人物符号的变异宣告了这场注定失败的争夺,也进入了无可摆脱的无力之地。
三、空荡的无力感
结尾中的陈先生说:一堆尘土也就是秦岭上的一堆尘土么。”戰争的意义被消解了,涡镇存在的这场守卫与进攻,复仇与抵抗,似乎成为了一出静默的戏。只是一股又一股势力的消长与消亡,却无法生发出意义。涡镇被炸毁,也是一堆秦岭之上的土而已。作者似乎也无力带领他们寻出一条真正的出路。在这种情景下,一种空荡,悬浮,无所依托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一)潮汐式的不定感
贾平凹在《山本》采取的是“交替叙述”的方法,设置了两三条情节线,一边描写井宗秀所带领的预备队的发展壮大,忽然又中断,在另一边将情节线转到井宗丞的游击队,以及同时叙述阮天保前期的保安队的情节线。这一系列的情节线纠缠在一块儿,时间、空间转换不停,令人目不暇接。并且这些势力之间一度呈现潮汐般的消涨,一会儿阮天保被井宗秀围攻得四处逃窜,甚至投靠游击队,一会儿井宗秀又被阮天保复仇,涡镇被围困被炸毁,而游击队之间甚至还有内部的清洗运动。各股力量在这种消涨中,谁也无法掌控自身的命运,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着前行,就如同水流之上的浮萍,四处弥散,充满了一种不定感。同时,在“交替叙述”以外的旁观者的陆菊人这个形象的存在,是一个颇具警钟性“铜镜”式的人物,在前期一直对于井宗秀起敲打和指引作用,似乎是一种道德规训和底线似的存在。可是到了后期,这种联系被斩断了,井宗秀的一意孤行使他失去了最后维系的根基,从而导致一切失去最后的禁线,一切走向崩塌。这种不定感在文本后期更是充溢起来,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惋生之其中。
(二)无意义的重复死亡
无法回避的一点是,《山本》中的死亡被的描写了多次,无数次的重复书写轻而易举的死亡,有掉进粪缸淹死的,有掉进井里淹死的,有被炸死的,有被绑在树上活活被野物咬死的,有被剥掉人皮死掉的,甚至还有随意性的死亡方式,各式各样的死法,不厌其烦的书写。而重复书写造成的结果,会造成另一种影响。陈平原认为“同类情节的重复使用,无疑大大削弱情节的魅力”在《山本》中读者也被其中的死亡的情节被迫推着前行,丧失的观感的舒畅。这使得情节魅力受到削弱,但却使故事情节以外的背景和氛围得到了彰显。即残酷的死亡使得生命存在变得卑微与无意义。“主题重复是指性质类似的事件在小说中重复发生。与损耗性的叙述重复不同,主题重复的过程却是意义增殖的过程。”在《山本》中,死亡的重复书写,尤其是这种蝼蚁般的死,生存现状的残酷被凸显出来,增强的却是死亡本身所带来的意义的消退,以及这种死亡背后所隐含的无力感。
秦岭涡镇这块平原上,无数人颠仆不定命运,百姓交织的厄运,英雄渴望的伟业,都在非理性的历史叙事的解构之下,衍生的变异感,无所适从的无力感,都在山炮的冲击下散去,一切的事物的生发和消亡,都如同尘埃和泡影,在山炮的轰击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穷的远山和叠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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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邓明华,1994年11年19日出生,女,汉族,现就读于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2017级现当代文学专业,主要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
(作者单位:江西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