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集成书及版本考论

2018-07-25 02:29
许昌学院学报 2018年7期
关键词:江淹抄本著录

刘 明

(国家图书馆 古籍馆,北京,100081)

江淹在南朝颇具文学地位,《梁书》本传称“少以文章显”,《南齐书·谢瀹传》也载齐世祖萧赜尝问王俭,“当今谁能为五言诗。俭对曰:谢胐得父膏腴,江淹有意”。《诗品》将其列入中品。江淹生前便自编其诗文集,史料中又有“前、后集”之称,两者之关系值得辨析。现存江淹集以明本为最早版本,但系翻自宋本,可借以窥见宋本旧貌。经与《文选》各本(李善本、五臣本和六臣本三种系统)所载江淹诗文比勘,确定江淹集属六朝旧集,属存世为数不多的旧集之一。《四库全书总目》称:“今旧本散佚,行于世者惟歙县汪士贤、太仓张溥二本。”[1]1275实则所存明单行本江淹集有四种,可厘分为明刻本(指明翻宋本,即《四部丛刊》影印本)和明抄本两种系统,两者均源出宋本,且承自六朝旧集,自内容而言可视为“旧本”。而丛编本江淹集,基本援据明刻本,或篇目略有增益(如张燮本)。现存江淹集的版本并不复杂,主要呈现出各本篇目上的差异,这也为确立定本形态的江淹集篇目提供了版本依据。

一、江淹集的编撰和流传

江淹诗文编有“集”(《自序》)和“前、后集”(《梁书》本传)之别。或称“集”即“前集”,而“后集”亡佚,如郑虹霓先生称:“(今本江淹集)所收诗文凡有确切写作年代可考的,绝大部分是在永明元年之前,因此宋代流行的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前集。至于后集则大概早已亡佚。”[2]或称今存“集”本十卷乃宋代合并二十卷本的“前、后集”,如母美春先生称:“很可能是梁代的二十卷江集到南宋确有极少部分篇目遗佚,宋人刊刻时就所存部分重新分为十卷而已。”[3]兹据相关材料试加辨析“集”与“前、后集”的关系,同时借以考察江淹集的编撰及流传情况。

《梁书》本传称江淹“凡所著述百余篇,自撰为前、后集”,未明确称前、后两集的具体卷第。按《隋志》小注称“梁二十卷”,此即阮孝绪《七录》本,然不称“前、后集”,似梁时尚未有此称。而《文选》卷十六江淹《恨赋》李善注引刘璠《梁典》云:“前后二集,并行于世。”刘璠曾为梁元帝萧绎文臣,梁亡降北周(参见《北史·刘璠传》),则《梁典》应属刘璠入北后撰写的追述性著作。印证“前、后集”之称当始自梁末,至少是江淹身后方有此称。又唐释道宣《广弘明集》引《梁典》云“江淹有集十卷”,不称“二十卷”。《梁典》既称江淹有前、后二集,又称集子十卷,推断此十卷乃合前、后集而言。换言之,江淹作品“前、后集”之称并非出自江淹之手,且两集总为十卷,而非《隋志》及两《唐志》著录的二十卷(《隋志》著录《江淹集》九卷,疑不计目录一卷在内,实际仍为十卷本)。考察江淹的“前、后集”,应重视《梁典》的记载。

江淹《自序》称“自少及长未尝著书,惟集十卷”,不言自撰有“前、后集”。此处的“集十卷”,《四库全书总目》云:“考《传》中所序官阶,止于中书侍郎,校以史传,正当建元之初。则永明以后所作,尚不在其内。”[1]1275又俞绍初、张亚新两位先生称:“《自序》写在江淹任正员散骑侍郎、中书侍郎时,再从文中已称萧道成为谥号‘高皇帝’来看,具体时间当在齐高帝建元四年末。”[4]前言10将“集十卷”坐实为本传所称的“前集”。但问题是南齐永明以来,特别是入梁之后,江淹鲜有诗文创作,故有“江郎才尽”之称。如《诗品》云:“永明相王爱文,王元长等皆宗附之。约于时谢朓未遒,江淹才尽,范云名级故微,故约称独步。”又《广弘明集》引《梁典》称:“及梁朝,六迁侍中,梦郭璞索五色笔,淹与之,自是为文不工,人谓其才尽,然以不得志故也。”大概迫于梁武帝萧衍之势,江淹知趣而自行“封笔”。或称:“《南史》云‘江郎才尽’始于其为宣城太守罢归时,此当齐明帝永明末年,距《自序传》的写作有十年以上。因此,这一段时间内也是应当有作品的。”[5]出版说明5即便有创作,是否编为十卷本“后集”也颇为可疑。再者,今存江淹集中的诗文基本都是永明之前的作品,而《后集》既然编为十卷本,按理说作品不在少数,何以几乎未见?如梁萧统《文选》所选江淹诗文皆载今集中,何以《后集》之作品未见他书有征引?笼统称以《后集》亡佚之故似不合适。

结合江淹身后方出现“前、后集”之称,梁阮孝绪编《七录》时尚未有此称,似不宜将《自序》中的“集十卷”等同于“前集”,进而亦不宜据《七录》本江淹集为“二十卷”而称“前、后集”各十卷。考虑到刘璠曾职属萧绎,而萧绎重视藏书,所藏多为梁秘阁旧藏,推断刘璠所见秘阁藏本江淹集,已厘分为前、后二集,大概以诗赋等自制文为前集,其他各体拟制代笔文为后集。而其卷第则仍为十卷本,断定作品主体实即《自序》所称之“集十卷”(或收入部分永明元年之后的作品)。至于阮孝绪著录的二十卷本,属不同于秘阁藏本的另一版本江淹集,只不过是将十卷本厘分为二十卷而已,这样便可以解释《七录》何以不称“前、后集”。《诗品》称“文通诗体总杂,善于摹拟”,即据阮孝绪著录本而论。

梁代流传的江淹集有两种版本,即编为前、后二集仍为十卷本的秘阁藏本,及阮孝绪《七录》著录的不分前、后集的二十卷本。故《梁书》本传江淹“自撰为前、后集”之说乃袭自《梁典》,江淹确自编其集,但分为前、后集却并非出自江淹之手,而是秘阁人员所为。之所以本传不题卷数,其原因恰在于唐初所传江淹集为二十卷本(即《七录》著录本),与《梁典》所载“前后二集”乃十卷本不合,无以辨其轩轾,遂弃而不题。证以《梁书》之《徐勉传》《萧子范传》和《刘之遴传》均明确题前、后集的卷第,知此推断应大致符合当时情理。

《隋志》著录《江淹集》九卷,小注称“梁二十卷”,又著录《江淹后集》十卷。《江淹集》九卷,或称:“疑即前集而佚去序目一卷。”[4]前言10实际是不计目录一卷在内,即两《唐志》著录的十卷本。再者,《隋志》著录本从卷第而言即《七录》本,小注所称可为明证。但在著录上却“别出心裁”地加上“后集”之称,即将二十卷拆分为“集”和“后集”各十卷,目的是附和《梁典》“前后二集”的说法。前文已言江淹集分“前、后集”者乃梁秘阁藏本,梁亡,秘阁藏书焚毁殆尽,基本断定此后绝无秘阁藏本江淹集流传,遑论隋代唐初。但《隋志》的处理手法不仅为目录学层面的两《唐志》所继承,后人讨论“前、后集”之关系,亦据此衍生出如下诸说。如清人姚振宗称:“案《自序传》,盖作于齐初,与史传所载略同。其自编前集十卷,后集不知编于何时。梁有二十卷,合前后为一编也。”[6]5833或称:“江淹三十九岁时撰成前集,而此后的诗文大概编入了后集。”[4]前言10又或称梁二十卷,“可能是梁代所存前后两集的合编本”[2]。或称:“江集中可考订写作年代的诗文基本上也都作于此前(指任正员散骑侍郎、中书郎中时),而江淹六十二岁才去世,后期不大可能没有诗文之作。所以现存的这个集子大概是所谓的‘前集’,而‘后集’则可能早已亡佚。”[5]出版说明2这些说法都没有注意《梁典》的记载。至两《唐志》直接著录为江淹《前集》十卷、《后集》十卷(《新唐志》乃抄自《旧唐志》,并非实有其书),“前集”不再称“集”,更是直接受“前后二集”之说影响的结果。

宋元时期史志等著录的江淹集均为十卷本,不再分“前、后集”,遂为今本卷第之貌。推测二十卷本即十卷本,不曾存在过收录江淹诗文的“后集”(“后集”是南朝梁秘阁人员整理江淹集十卷时所为),遂将二十卷本重新厘整为名实相副的十卷本,以合乎江淹《自序》之实。按《崇文总目》即著录《江淹集》十卷,推断其时或即在北宋初,同样出自秘阁整理者之手。南宋流传的江淹集均承《崇文总目》著录本的卷第,《郡斋读书志》著录本称“今集二百四十九篇”。按明抄本江淹集收文二百六十篇(按正文,含《自序》),明翻宋刻本为二百五十七篇(无明抄本中卷十末歌辞三首),两者反映的均属宋本的篇目,与《郡斋》本略有差异。相较于本传的“百余篇”,宋本江淹集所收诗文篇目远逾此数(也可能是计算方式的差异,以明抄本为例,按目录算为一百七十七篇,若一篇有数首者则按一篇算)。马端临称:“魏晋间名人诗文之行于世者,往往羡于史所载,如曹植、王粲及淹皆是也,岂后人妄附益欤?”[7]339似今本江淹集中也混入或误收了一部分非江淹之作,这也是现存六朝别集较为普遍的现象。《遂初堂书目》著录题“江淹集”,未题卷数。《直斋书录解题》著录题“江文通集”。《宋史·艺文志》著录题“江淹集”。宋本或称“江文通集”,或称“江淹集”,今存明本多称“江文通(文)集”。

二、江淹集成书层次的推定

总体而言,现存六朝别集存在三种成书层次,即六朝旧集、唐宋人重编集和明人重编集。江淹集习惯认为属六朝旧集,如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叙》云:“然李唐以上,放轶多矣,周惟屈原、宋玉……梁惟沈约、吴均、江淹、何逊,周惟庾信,陈惟阴铿。千余年间,文士辈出,彬彬极盛,而卷帙所存,不满三十余家。”严可均称:“唐已前旧集,见存今世者,仅阮籍、嵇康、陆云、陶潜、鲍照、江淹六家。”[8]凡例2又逯钦立称:“能确定流传到今天的旧集,至多只有嵇、陆、陶、鲍、谢、江六家而已,较之梁代文集,只剩下千分之一二了。”[9]后记2788江淹集是否属旧集,兹从下述两方面推定:其一,卷帙的存佚。江淹《自序》已明言编集十卷,自《隋志》至《宋志》等均著录为十卷本(上文已言二十卷本实即十卷本),今本江淹集仍为十卷;作品不仅未佚,且存溢出本传所载者,故从卷第和文本内容两者而言仍承自六朝旧集。其二,文本的比勘。假定江淹集属宋人重编本,则其诗文必援据《文选》等总集或类书。兹以江淹《杂体诗三十首》为例,以明嘉靖刻《六朝诗集》本《江文通集》(以下简称“六朝诗集本”)为底本,校以明刻本(国家图书馆藏,编目书号10182)及《文选》的尤袤本、明州本和陈八郎本,如:

《古离别》“君行在天涯”,尤袤本作“君在天一涯”,明州本、陈八郎本和明本均同《六朝诗集》本,明州本校语称“善本作君在天一涯”。

《李都尉从军》“握手泪如霰”,尤袤本“握”作“渥”,明州本、陈八郎本和明本均同《六朝诗集》本。

《李都尉从军》“悠悠清水天”,尤袤本“清水天”作“清川水”,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李都尉从军》“结友不相见”,尤袤本“友”作“发”,明州本、陈八郎本和明本均同《六朝诗集》本,明州本校语称“善本作发字”。

《班婕妤咏扇》“纨扇如圜月”,尤袤本“圜”作“圆”,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班婕妤咏扇》“彩色世所重”,尤袤本“彩”作“采”,明州本、陈八郎本和明本均同《六朝诗集》本。

《班婕妤咏扇》“虽新不似故”,尤袤本“似”作“代”,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魏文帝游宴》“秋兰被幽崖”,尤袤本“崖”作“涯”,明州本、陈八郎本和明本均同《六朝诗集》本,明州本校语称“善本作涯字”。

《魏文帝游宴》“何用慰我心”,尤袤本作“何以慰吾心”,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王侍中怀德》“崤函荡丘墟”,尤袤本“荡”作“复”,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王侍中怀德》“倚棹泛泾渭”,尤袤本“泛”作“汎”,明州本同,陈八郎本、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王侍中怀德》“蟋蟀依素野”,尤袤本“素”作“桑”,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王侍中怀德》“严风吹枯茎”,尤袤本“枯”作“苦”,明州本、陈八郎本和明本均同《六朝诗集》本,明州本校语称“善本作苦字”。

《王侍中怀德》“君子笃恩义”,尤袤本“恩”作“慧”,明州本、陈八郎本同,明本同《六朝诗集》本。

通过上述比勘,知明本与《六朝诗集》本江淹集是相当接近的。按明本乃翻刻自宋本江淹集,自内容而言基本是宋本的面貌。而《六朝诗集》本江淹集亦翻自宋本,是从某种宋本江淹集中选出诗赋二体的重编本,也基本属宋本之貌,推断当即出自明翻之宋本。两本与《文选》各本所载《杂体诗三十首》有同有异,整体上差异较多。推断江淹集不存在自《文选》辑出江淹诗文重编的问题,尚属独立的文本。故江淹集属六朝旧集殆无疑义,而非宋人重编本。

三、江淹集的版本系统

明代所传江淹集,源出宋代的十卷本,或称:“自宋以后,江淹文集的版本日趋复杂,流传中时有舛讹,文章或增或删,异文也很多。”[2]实际版本系统并不复杂,大致可以厘分为明抄本和明刻本(即明翻宋本,以下或称“明本”)两种系统*或依照编排方式的不同而将江淹集分为两个系统:一是按照赋、诗、文的大类编次,作品大体按写作年代排列,如明刻本、汪士贤本和明抄本;另一系统的本子不仅分大类,诗赋又做了重新排列,文的部分又按照章、表、启、诏等文体分了小类,如张燮本和张溥本。参见胡之骥:《江文通集汇注》,中华书局1984年版,出版说明第2~3页。。属于明刻本系统的有明刻《梁江文通文集》十卷、明嘉靖刻《六朝诗集》本《江文通集》四卷(即“六朝诗集本”)、明万历梅鼎祚玄白堂刻本《江光禄集》十卷(附《集遗》一卷,以下简称“玄白堂”本)和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刻胡之骥注本《梁江文通集》十卷(国家图书馆藏,编目书号t3505,以下简称“胡注本”)等,篇目略有差异。而各种丛编本,如《二十一名家集》本、《诸家文集》本和《诸名家集》本江淹集篇目基本同明刻本,即以该本为底本再行校刻而成,《七十二家集》本也是在明本篇目基础上又有所增益(在明抄本和胡注本的基础上,增补赋两篇,即《伤爱子赋》和《井赋》,文两篇,即《铜剑赞》和《无为论》)。

兹略述各本之版本关系如下。

(一)明抄本

此本现藏国家图书馆(编目书号16418),其行款版式为十行二十字,白口、四周单边,对白鱼尾。卷端题“梁江文通文集卷第一”。卷首有《梁江文通文集目录》。卷十末有《南史列传》,次至正四年(1344)赵筼翁《江文通后序》,末署“至正四年良月初吉中大夫蕲州路总管兼管内劝农事赵筼翁跋”。次至正甲午(1354)弘济跋,末署“至正甲午三月念一日舜江沙门弘济天岸八十三岁书”。据目录,该本卷一至二收赋二十六篇(卷一目录中未抄《灵丘竹赋》,而正文中有此赋),卷三至四收诗四十四篇,卷五至九收文八十九篇,卷十收文八篇,另载《草木颂》十五首、《云山赞》四首、杂三言五首、《应谢主簿骚体》、《刘仆射东山集学骚》、《山中楚辞》六首、《牲出入歌辞》、《荐豆呈毛血歌辞》、《奏宣列之乐歌辞》和《自序》,总为一百七十七篇二百六十首。

该本据元刻本而抄,按赵序云:“顷岁余领国子学,阅崇文阁旧书,得江文通文集。欣然曰:梦笔之验,其在是乎!录以示寺僧有成辈,咸请刻梓以传……工告讫功,谨志于左。”又弘济跋云:“继清总管赵公校全书于崇文之阁,归萧山旧宅梦笔之寺,成上人梓传以惠学者。”而元刻则据自“崇文阁旧书”江淹集,序未明言此崇文阁藏本的版本情况。兹以抄本篇目与翻自宋本的《六朝诗集》本和明本江淹集比对,除诗赋的篇目及顺序相同外,所收文亦基本相同(惟抄本溢出《牲出入歌辞》等三首),推断所谓的“崇文阁旧书”当为宋本,均属源自同一种祖本江淹集。该本颇受藏家重视,钱曾称:“此本乃元僧弘济所录者,末卷中《楚辞》(指《山中楚辞六首》)后多歌词三首,流俗本所无。行间脱误字咸可考征,校过始知其佳耳。”[10]184然往往将此本误称为元抄本,如傅增湘旧藏《汉魏六朝诸家文集》本《江文通文集》有其朱笔题识,即称“据冯己苍校元钞本过临一通”。今人也称:“元代仅有抄本存世。”[11]前言11

该抄本虽源出宋本,但与明刻本和《六朝诗集》本(两本均翻自宋本)相比勘,存在差异,如:

卷一《恨赋》“至于秦帝按剑”,明本“至于”作“假如”,《六朝诗集》本同。

卷一《恨赋》“裂帛系书”,明本“裂”作“烈”,《六朝诗集》本同。

卷一《恨赋》“陇雁少飞”,《六朝诗集》本“陇”作“垄”,明本同明抄本。

卷一《恨赋》“销落湮沦”,明本“沦”作“沉”,《六朝诗集》本同。

卷一《恨赋》“琴瑟灭兮丘陇平”,明本“陇”作“垄”,《六朝诗集》本同。

卷二《丽色赋》“独有丽色之说尔”,明本“尔”作“耳”,《六朝诗集》本同。

卷二《丽色赋》“琼草共枝”,明本“琼”作“璚”,《六朝诗集》本同。

卷二《丽色赋》“当街横术”,明本“街”作“衢”,《六朝诗集》本同。

卷二《丽色赋》“驾虬柱之严躧”,明本“驾”作“架”,《六朝诗集》本同。

卷二《丽色赋》“桂烟起而清谧”,明本“谧”作“溢”,《六朝诗集》本同。

卷三《侍始安王石头》“何如塞北阳”,明本“阳”作“阴”,《六朝诗集》本同。

卷三《从征虏始安王道中》“仄身豫休名”,明本“名”作“明”,《六朝诗集》本同。

卷三《从征虏始安王道中》“结轩守梁野”,明本“守”作“首”,“梁”作“凉”,《六朝诗集》本同。

卷三《贻袁常侍》“幽怨生碧草”,明本“幽”作“忧”,《六朝诗集》本同。

卷三《贻袁常侍》“不以宿昔岨”,明本“岨”作“阻”,《六朝诗集》本同。

推断明抄本所源出之宋本属另一宋本,不同于明本和《六朝诗集》本所翻之宋本。然据篇目同此两本,且卷三《寄丘三公》“一诀异东西”句中“西”字下均有小注称“音先”,推断祖于同本江淹集。该本颇具校勘价值,当然也存在误抄数处,如卷三《从建平王游纪南城》“迁化每如兹”,“兹”误抄为“滋”,同卷《秋至怀归》“荆云冠吴烟”,“吴”误抄为“无”等,尚需辨别。似也有其意佳胜之字,如卷一《别赋》“脱若有亡”,明抄本“脱”作“恍”,卷二《丽色赋》“桂烟起而清溢”,明抄本“溢”作“谧”等。此外,卷十末收有歌辞三首即《牲出入歌辞》《荐豆呈毛血歌辞》《奏宣列之乐歌辞》,未见各明刻单行本及汪士贤校刻丛编本江淹集有载,尤具文献价值。

(二)明刻本

陆心源提及一部南宋临安书棚本江淹集,云:“晁氏曰文通著述百余篇,自撰为前、后集,今集二百四十九篇。今此本二百六十九篇,四字恐六字之讹,当即晁氏所见之本。”[13]332又云:“宋讳殷、徴、搆、镜、敬、玄、贞避讳……行款、字数、匡格大小又与临安睦亲坊陈宅本孟东野集、浣花集同,当亦宋季临安书铺所刊,为北宋以来相传旧本……较汪士贤本多《知己赋》一首,较张溥本多《萧让太傅扬州牧表》一首。此外字句之间胜汪、张两本处甚多。”[13]333陆氏所举讳字均见于明刻本中,却据此径直视为宋本进而等同于晁氏著录本则失之。明本行款版式及刻年确与南宋书棚本相合,疑所翻宋本或即出自陈宅。陆氏又称汪士贤本不载《知己赋》,实则载有此赋。《皕宋楼藏书志》著录《江文通集》十卷,版本定为“明仿宋本”,似改正其误。

明本在刊刻中也曾参校他本,如卷四《谢法曹赠别》“觌子未僝聚”句,校语称:“或云觌子杳未僝。”此恰与《六朝诗集》本同,疑曾参校该本。瞿镛称明本“板刻清朗,而有讹阙。又阙文多以意补字。冯己苍氏以元人所钞赵篔翁本(即国图所藏明抄本)手校一过,乙改甚多,并录卷末自序前缺辞三首”[14]273。兹以《别赋》和《效阮公诗十五首》为例,与明抄本相校(为了明确明刻本系统各本的版本关系,同时校以玄白堂本和胡注本),差异者如下:

卷一《别赋》“百感悽恻”,明抄本“悽”作“凄”,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一《别赋》“脱若有亡”,明抄本“脱”作“恍”,胡注本作“怳”(同“恍”),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一《别赋》“雁山惨云”,明抄本“雁”作“燕”,胡注本同明本,玄白堂本作“鴈”(同“雁”)。

卷一《别赋》“晦高台之流黄”,明抄本“流”作“游”,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一《别赋》“桑中卫女”,明抄本“卫”作“艳”,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一《别赋》“严乐之笔精”,明抄本“严乐”前有“偕”字,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三《效阮公诗十五首》其一“团团明月阴”,明抄本“团团”作“团圆”,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三《效阮公诗十五首》其三“遵路起旋归”,明抄本“遵”作“道”,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三《效阮公诗十五首》其四“忼慨少淑貌”,明抄本“忼”作“慷”,“淑”作“寂”,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卷三《效阮公诗十五首》其八“西南望洪河”,明抄本“洪”作“共”,胡注本、玄白堂本同明本。

瞿氏所谓明本中多“讹阙”而“以意补字”,大概就上述诸异文而言。明抄本确有补明本讹阙之处,如作“恍若有亡”“偕严乐之笔精”等。但不宜夸大(瞿氏以元抄本视之,过于强调其校勘价值),如《别赋》“燕山惨云”句之“燕”字,还是依明本作“雁”字为是,胡注本注云:“《西京》云:大泽方百里,鸟所生,在雁山,雁出其间。”又《效阮公诗十五首》其八“西南望共河”句之“共”字,还是依明本作“洪”字为是,胡注本云:“《一统志》曰:黄河一名洪河。”通过比勘,也推知玄白堂本和胡注本属于明刻本系统,与明抄本形成了存世江淹集的两种版本谱系。

(三)玄白堂本

此本行款版式为九行十八字,白口、左右双边,单白鱼尾。版心上镌“江光禄集”,中镌卷次及叶次,下镌“玄白堂”字样。卷端题“江光禄集卷第一”,次行、第三行均低七格分别题“梁考城江淹文通撰”“明宣城梅鼎祚禹金校”,第四行低九格题“从弟蕃祚子马阅”。附《集遗》一卷,作为补遗,收文为《遂古篇》《咏美人春游》和《征怨》三篇,但仍未收明抄本中的歌辞三首。或称该本“亦是自宋本出者”[2],以之与明刻本对校的结果表明,应以明本为底本而重刻。

(四)胡注本

此本行款版式为九行十九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单边,单黑鱼尾,版心中镌卷次和叶次。卷端题“梁江文通集卷第一”,次行低八格题“明吴郡胡之骥伯良汇注”。卷首有张文光《江文通集序》,次万历戊戌(1598)胡之骥《汇注梁江文通集叙》,末署“万历戊戌榖日书于慈竹轩中”。次《梁江文通集汇注凡例》《梁江文通集附录》和《梁江文通集汇注目录》。据目录,卷四载“拾遗”诗三首(有小注称“载徐陵《玉台新咏》”),即《征怨》《咏美人春游》和《西洲曲》,另“古乐府”三首(有小注称“载萧子显《齐书》”),即《祀先农迎神升歌》《飨神歌辞》和《凤皇衔书伎歌辞》。卷五载“拾遗”一篇,即《遂古篇》,相较于玄白堂本的补遗篇目又有增益(仍未载明抄本中的歌辞三篇)。

胡之骥注本是现存江淹集唯一的旧注本,颇具文献价值,表现在“为未经前人注过的篇章加了注,对成语典故等作训释时往往还能够追本溯源、举出旁证;并印证史书,对一些作品的写作背景及有关人事也作了解释”[5]出版说明3。胡注江淹集缘起,张文光序云:“集(指江淹集)则世多传者,然鲁鱼帝虎,苦乏善本。胡山人伯良穉齿酷好此书,手为校雠,句栉字比,更加笺释,博采傍搜,积有岁年,遂成精本。”胡氏自叙则云:“余因近世所传,艰于善本,咀嚼再三,中多舛落,校雠别刻,竞爽雷同……聊以汇注成书,锓以传诸好事者。”在《凡例》中又云:“骥家五世积书,小时酷爱江文通集。因倭乱兵火之后,家世凋零,缃帙散佚,流寓于楚蕲。尝与蕲友人朱康侯谭及是集,则指动心悸久之。康侯自燕市得宣城梅刻,居数月,康侯购书吴中,复为致余新安汪刻。然二家之讹相同,余恐以讹传讹,去道愈远,今以管见妄为定正汇注之。”知此本乃据玄白堂本和汪士贤本校刻而成,而两本均出自明刻本。以该本与明本相校(以明本为底本,同时校以明抄本),差异者如:

卷一《恨赋》“烈帛系书”,胡注本“烈”作“裂”,明抄本同。

卷一《恨赋》“琴瑟灭兮丘垄平”,胡注本“垄”作“陇”,明抄本同。

卷一《别赋》“脱若有亡”,胡注本“脱”作“怳”,明抄本作“恍”(同“怳”)。

卷一《别赋》“明月白露兮”,胡注本无“兮”字,明抄本同。

卷二《丽色赋》“不观其客”,胡注本“观”作“觌”,明抄本同。

卷三《从冠军行建平王登庐山香炉峰》“瑶草正拿赩”,胡注本“拿赩”作“翕赩”,《六朝诗集》本同,明抄本作“翕色”。

卷三《赤亭渚》“路长光寒尽”,胡注本“光寒”作“寒光”,明抄本同。

卷三《清思诗五首》其四“赖乘青鸟翼”,胡注本“赖”作“愿”,明抄本同。

推断胡之骥校改玄白堂本和汪士贤本,依据了明抄本或该本所抄之元本。胡注本也存在与各本不同的异文,如:

卷一《别赋》“共金炉之夕香”,明抄本“炉”作“罏”,明本、《六朝诗集》本作“鑪”。

卷一《别赋》“暂幽闺之琴瑟”,明抄本“闺”作“公”,明本、《六朝诗集》本作“宫”。

卷一《别赋》“冬釭凝兮夜何长”,明抄本“釭”作“虹”,明本、《六朝诗集》本作“缸”。

卷三《无锡县历山集》“怨起秋风年”,明抄本“怨”作“恐”,明本同,《六朝诗集》本作“思”。

卷三《还故国》“请学碧灵草”,明抄本“灵草”作“山草”,明本、《六朝诗集》本作“灵萆”。

推断胡注本可能还依据了其他版本的江淹集。

胡注本的一个特点是,能通过征引文献作注的方式解决江淹集各本存在的异文问题。如除上文所举《别赋》“雁山惨云”和《效阮公诗十五首》其八“西南望洪河”两例外,卷二《丽色赋》“怨汉女之情空”,明抄本“空”作“深”,似作“深”字义更胜。然胡注云:“《列仙传》曰:郑交甫江行逢汉女,悦其佩,遂解与之。数十步,循探之,空怀无佩,女亦不见。”江淹若袭用《列仙传》此典故,则以作“空”字为是。当然胡注也存在不合正文原意,甚至穿凿附会之处,引书也存在不完善的地方[5]出版说明3。瑕不掩瑜,存世六朝人集旧注本不多,胡注本可作为校注整理江淹集的重要参考。

四、结语

通过本文的梳理,初步得出下述七条结论:(一)根据《梁典》的记载,江淹集分前、后两集是南朝梁秘阁整理本江淹集的特征,而其卷第仍为十卷本,主体即《自序》所称的“集十卷”。《七录》著录的二十卷本不分前、后集,属别本江淹集,实际是十卷本再行析分的结果。(二)《隋志》著录的二十卷本即《七录》本,为合于《梁典》而区别为前、后集,且各以十卷冠之,此种体例为两《唐志》所继承。(三)《梁书》江淹本传“自撰为前、后集”的说法即袭自《梁典》,但秘阁本梁末焚毁不传,唯存二十卷本,不合于《梁典》称前后二集十卷本之实,本传遂不题卷数而留下纰漏。(四)从《梁典》的记载,结合江淹齐永明之后鲜有诗文创作,现存集子基本都是永明之前的作品及《文选》等总集、类书中几乎未见征引“后集”中的作品,推断江淹“前、后集”的内容即十卷本,不存在真正的所谓十卷本“后集”。(五)江淹集一直保持十卷本,内容相对完整,且不存在自《文选》辑出江淹诗文重编的问题,尚属独立的文本。故江淹集属六朝旧集殆无疑义,而非宋人重编本。(六)江淹集的版本大致可以厘分为明抄本和明刻本(即明翻宋本)两种系统,均源自宋本。明抄本保存有除张燮本外各明本未载的歌辞三首,极具文献价值。玄白堂本和胡注本出自明刻本,篇目在明本基础上均有补遗。(七)胡注本是存世江淹集唯一的旧注本,特点之一是通过征引文献作注的方式解决江淹集各本存在的异文问题。

(本文的撰写得到上海图书馆沈从文学兄的指教,谨致谢忱。)

AStudyontheCollectionofJiangYananditsVersions

LIU Ming

(Rare Book Group of Ancient Books, National Library, Beijing, 100081, China)

Abstract:According to the records ofLiangDian, the two episodes ofTheCollectionofJiangYanar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mpilation in the Southern Dynasties. The volume and the main body are still the version of ten volumes claimed by theSelfPreface. It is inferred that self-made articles such as poetry should be the first episode and other writings the second. The version of twenty volumes compiled bySevenRecordsis not divided into two episodes. It is supposed to come from the version of ten volumes. The lost version compiled in the Southern Dynasties was recorded asSevenRecordsinSuiZhi, which started to be divided into two episodes with ten volumes each inLiangDianandTangZhi. The Jiang Yan version inLianShuis also fromLiangDiansince after Yongming period in the Qi Dynasty, there are few poetic and literary creations and the existing collection is basically the works before Yongming period. Therefore it can be inferred that Jiang Yan version of two episodes is actually the version of ten volumes. The version ofTheCollectionofJiangYanwas a collection of Six Dynasties rather than a rewritten edition of the Song Dynasty, which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Ming copy and Ming block edition, all from the Song version.

Keywords:The Collection of Jiang Yan; compilation; book level; version; textual resear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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