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 欢
2017年12月18日,百度发布了2017年度国人搜索榜单,成为解读2017年中国网民“社会集体记忆”和“线上生活”的一个体现。这个榜单已连续发布十一年,从横向角度看,覆盖了从年度搜索、年度文娱、年度现象等时政、科技、文化、娱乐等不同的社会议题;从纵向角度看,伴随着中国社会转型和网络社会兴起的历程,真实呈现出过去十一年网民注意力的轨迹、网民公共生活集体记忆的变迁乃至网络生活的图景。百度沸点榜单体现了网民在线生活强烈的公共性特征,它并不聚焦于某个网民或某类网民群体,数据来源于整个百度用户群体,围绕网民的互联网行为所呈现的榜单议题也具有强烈的公共性,它们是网民对社会事件的亲身参与和线上线下交互融合下的产物。百度沸点是网民群体对在线公共生活的集体记忆再现。
集体记忆collective memo又称群体记忆。这一概念由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在《记忆的社会性结构》一文中首次提出,将其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1]在哈布瓦赫之后,英国社会学者康纳顿(Paul Connerton)认为,人类历史文化中始终存在着集体记忆或称为社会记忆。他强调,“我们对现在的体验,大多取决于我们对过去的了解;我们有关过去的形象通常服务于现存秩序的合法化”。[2]
从 20 世纪 80 年代开始,理论界开始对集体记忆或社会记忆予以关注。不同学者分别在历史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学科中运用社会记忆理论研究和解释发生在历史时空中或当下情境中的事件。综阅相关文献,关于集体记忆的研究主要是从功能主义和建构主义两种视角出发来进行分析和论证的。基于本文的研究范围,笔者主要采用建构主义的视角来研究集体记忆。
莫里斯·哈布瓦赫在其两部重要的著作 《记忆的社会环境》和《论集体记忆》中明确提出,“集体记忆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过程。”[3]人们头脑中的“过去”并不是客观实在的,而是一种社会性的建构。与个人记忆的概念相区分,集体记忆是由群体或现代社会所共享、传承和建构的。个人记忆是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因为个人对过去的回忆是对过去经历的一种思考,而这种思考涉及个人的思想观念体系,这种思想观念体系是在一定的社会背景下生成的。
康纳顿在《社会如何记忆》一书中讨论了记忆如何被建构再现。他明确提出两种建构方式:纪念仪式和身体实践。纪念仪式是借助重演仪式,在纪念日或者其他重要时刻,通过仪式来塑造集体记忆。
互联网重构了人类的时间与空间观念,网络社会不同于真实社会的权力关系也使得大众成为了集体记忆的生产者。大众书写与权力关系的调整则必然会引起集体记忆在形态、载体、建构机制和消费方式上的转变。
法国学者范迪克(Jos van Dijck)认为数字化技术深刻影响了人们回忆的塑造进程。图像逐渐成了个体认同形成与传播的主要工具。当大部分图像被传送至互联网并存储在虚拟空间里时,记忆的社会功能在数字图片网络化的、散布式的特征中得以再度发挥,使得互联网对记忆的塑造起到了深刻的影响。[4]
1996年,卡斯特阐释了“网络社会”的概念。他认为具体的网络社会是指一个社会中关键的社会结构和社会行动都围绕着电子信息网络而展开的社会形式。[5]百度沸点榜单所呈现的正是网民在网络公共空间与他人和社会进行互动的共同生活的集体记忆,它按照时间分布被人为的截取并组合,呈现出一种周期性态势。百度沸点榜单的周期性发布是网络社会的崛起的社会表征,它再现了网民参与网络空间互动的结构化逻辑,建构了网民关于自身和外部世界的行动与情感回应,集体记忆的建构在网络空间的社会形式中呈现出以下一种可追寻路径。
集体记忆作为一个社会学视角的概念,不是个体心理现象,而是一种与他人、群体相关的社会现象。集体记忆不是对客观事实原原本本的再现,而是经过有意或无意的加工,是一种被建构的记忆。因此,在建构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在过去,集体记忆的建构总是一部分建构主体遵循着权力、价值观念、利益、兴趣的轨迹建构再现,在集体记忆建构再现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主体主要有精英阶层、官方档案和大众媒体。在集体记忆的建构过程中,精英团体一直处在领导阶层,意见领袖的聚集阶层。档案工作者基于自身的价值判断来决定哪些资料可以被记录在案,直接影响到后人关于集体记忆的追寻。大众媒体作为社会信息的整合分发机构,发挥了重要的信息筛选效用,议程设置人为的决定哪些新闻信息可以进入人们的记忆,哪些可以重复出现在记忆中,从而最终建构为集体记忆。
1994年,中国正式全面接入互联网,从这时起中国的网民人数不断增多,网民队伍不断壮大,成为影响网络发展的主力军。互联网的发展推动了网络空间的技术民主,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精英阶层权力的转移。“赋权”是西方20世纪60、70年代出现的用语和理论概念,有学者归纳出其三个理论取向:第一,赋权是针对弱势群体的增权;第二,赋权的方式是互动传播;第三,赋权的价值取向是使社会权力更趋公正。[6]新媒体技术(以手机、互联网为代表)的迅速扩散与应用,使得赋权理论找到了新的结合点和实验场,“通过新的信息技术增强自我控制和自我选择的能力,实现自我增权”成为赋权的现实途径。
在当下这样一种技术赋权背景下,网民阶层的崛起和新媒体技术的平民化直接打破了传统时期集体记忆建构的单一主体结构,出现了由精英权贵阶层向普罗大众的转移现象。在网民参与承担在线公共生活集体记忆建构主体角色过程中,其社会实践不断被网络社会吸纳进入到社会历史的进程中,成为一张不可忽视的宏大叙事图景。百度搜索风云榜上的上榜记忆建构不由分说的是一种广大网民充分利用技术赋权利好,对自身网络公共生活记忆的集体参与、集体生产、集体创造、集体消费、集体共享的现实路径。
互联网改变了集体记忆传承和建构机制。除了技术赋权带来的网民群体集体发声,互联网成功让网民进入到一种时空虚化的语境中再造现实。
万物的来去皆有其时间,而互联网的“实时”信息传播和人际交往带来了时间的极大“压缩”,形同造成时间序列及时间本身的消失。[7]时间被压缩到若有若无,空间则被扩充到广大无边。在技术上,互联网将分布在世界各个角落的亿万网民连缀一体,使人类跨地域、多空间内的交往、合作成为了一种常态化的现实。在这样一种多重现实镜像下,时间概念的消失和空间物质的无限扩大,让网民的话语实践进入到一种时空虚化的语境中,集体记忆建构的基础环境发生了又一变化。
凯瑞认为,传播过程是“一种现实得以生产、维系、修正和转变的符号过程。”[8]集体记忆无论是经由权力精英阶层的建构还是大众阶层的建构,主体的变化不能改变的现实是建构过程中势必要经历传播过程,势必伴随着符号和意义的相互作用。百度沸点是网民创造和生产的集体记忆表征,其视频、图片、文字和超链接在对集体记忆进行建构时不可避免地唤醒出网民群体内心被渐渐遗忘的记忆,使得记忆再现甚至复活。
百度沸点榜单,以全体网民当年在百度的搜索数据为基础,不设专家评委,不进行线上投票,完全依托当年百度搜索关键词检索数据统计而来。通过对海量搜索热词的记录分析,以真实、客观的数据,呈现出中国网民每年的公共生活的社会“集体记忆”。百度沸点中的年度热搜榜、年度文娱榜、年度现象榜,这些独特的记忆载体是比其呈现符号携带更多意义的内涵符号,这类符号承载了网民线上公共生活的年度记忆,是时空虚化语境下互联网最真实客观的记忆符号。
百度沸点在网民公共生活集体记忆建构中的作用不言而喻,而其作用机制自然是离不开百度公司匠心独运的编排符号结构,以及打造顺应社会发展变迁的记忆呈现。虽然集体记忆的数据源是来自网民自发生产,但是为了让建构主体对记忆本身有可感官的系统体验,百度公司将零散的记忆符号重组,按照一定的结构组织原则,完美的呈现集体记忆。在一定程度上,这些记忆符号的重组都不仅是网民群体在线公共生活的集体记忆呈现,更是社会、技术、文化、生活等各种形态的记忆透视。
在凯瑞“仪式观”的理论体系中,参与性被作为一个重要内涵与启示反复得到学者的总结与提示,它不仅包含着角色上对接受者的重视,更隐含着文化上意义的共享,成为传播成功与否的重要参考值。[9]个人记忆是集体记忆的一部分,,在集体记忆建构过程中,建构主体的随时在场和身心参与保证了思考和共识的达成。
集体记忆符号静止的呈现和保存在网络页面上,出现记忆的短暂失魂现象,网民个体的身体参与让记忆符号得以激活和焕发,网民通过手-眼-耳-脑等身体器官的全方位调动,参与电脑或手机移动终端的屏幕互动,让沉寂的记忆符号再现。与此同时,占据技术使用主导地位的网民拥有充分的选择权,思绪离场漂移到物质空间的“空间性”甚至时间的“即时感”之外,他可以忽略空间和时间的限制,选择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调取和重温自身建构的记忆符号,实现自我满足的心理过程。当网民在重新回顾年度记忆过程中,如果浏览到自己曾经亲身参与的社会事件信息时,他的感官再度被刺激,极大可能进行集体记忆 的二次创作,转发和评论再创记忆符号。
布尔迪厄将 “场域”定义为 “不同位置间客观关系的网络或形构”,强调从场域的角度思考就是从关系的角度思考,以不同个体间的互动关系来定义场域的界限。[10]互联网其实也是一个具备独特关系结构的场域,网民身体参与记忆再现过程中,身体的不曾离场与思绪进入新媒体场域,身体和心灵在不同物理空间和网络空间的不断切换中完成记忆提取和再现的过程,实现集体记忆建构路径的转化。
百度沸点在建构网民线上公共生活集体记忆的同时,网民并不是将百度沸点文本视为远离自我的文化消费品,而是借助自身的身心参与、网络组织机构的符号再现以及网民圈层内部之间的情感联系,建立起沸点记忆的方程式,等号的两端始终有网民主体的角色替换,激发自身更深层次的情感和心灵慰藉,来达成对公共生活和社会共识的建构过程。
集体记忆无论是被生产还是共享,无论是调取还是重组,无论是再现还是共鸣,都离不开建构集体记忆的最后一个步骤与环节,即集体记忆的存储和延续问题。集体记忆是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这个过程与结果不仅能够被符号化表达,还应该能结构性保存和延续。
新媒体技术尚未出现之前,集体记忆通过档案和媒体两种途径保存和传承。档案本身是一种记忆,同时档案也是记忆的工具,档案具有了记忆的新功能,档案使集体记忆以文字等具体形态保存、延续下来。但是档案不等于记忆本身,档案记录的文字等信息,要经过个体的解读再造才能成为集体记忆保存在个体的记忆中,档案的客观性和相对性,使得其建构的集体记忆具有权威性,也有片面性。媒体连续无间隔的生产、更新新闻产品,一次次的显现在记忆建构舞台的“前台”,能够让人们对一件事、一个人形成浅层的、短期的记忆。但是,这种短期记忆很难沉淀为集体记忆,也很容易被人们遗忘。受社会结构变更和政治经济环境的影响,这两种保存路径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如前所述,档案和媒体是对集体记忆的一种不完整建构,受主体选择机制和载体自身条件的缺陷影响较大,不是保存集体记忆的最佳方式。
大数据时代的来临,新媒体技术的发展和网络云端的成熟,使得人们保存记忆有了新的手段和途径,万事万物都可以被数据化,并且通过网络云端永久的保存下来。新技术的运用完全规避了传统时期存储记忆的种种弊端,让记忆的保存和延续工作不用再受物理因素的限制,此外,将抽象化的记忆转化成具象化的数字记忆,不仅有利于记忆的随时抽取,更有利于记忆的景观呈现。
在信息化与数字化的时代中,媒介记忆也已经完成了全面的数字化,它不仅正在改变着我们个体记忆、集体记忆与社会记忆,甚至正在试图重塑我们的大脑。集体记忆的数字化,不耗费物理空间资源,逃脱了时间遗忘的自然规律,这些种种都因为数据云端网络的进步变成了现实。毫无疑问,百度沸点正是基于其自身技术和平台优势,为网民群体建构了不可磨灭的在线公共生活集体记忆。有了高瞻远瞩的战略规划,为用户提供最贴心的服务,让用户在使用与满足中重塑自我价值,这是百度立于技术洪流中不败之地的有力武器。
人类对集体记忆的探索是一个永恒的命题,不论网络社会是否来临,记忆本身伴随人类生命体而生,却不因人类生命消逝而去。集体记忆是再现群体的社会交往过程与结果的直接档案,值得人们思考与探索。
百度沸点的出现与兴盛,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集体记忆建构的必要性,这种以平民阶层为集体记忆建构主体的记忆生产和消费模式,印证了互联网时代的技术民主化,强化了网民参与内容生产、政治实践、自我表达、价值实现等的主体认同感,对于未来的互联网生态是一种良好的引导。网民群体建构公共生活集体记忆的实践是一场借助网络信息技术进步舞台的表演与狂欢,在这场既是表演者又是观众的表演与狂欢中完成了个体角色向集体角色的转换,是网络社会崛起的主体参与意识觉醒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