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过红松林

北京◎谈雅丽

女娲/粟跃资 图

野花畅想曲

如果所有的生命都能歌唱，七月的草原，该有多少野花加入了一曲动人心弦的合唱。色彩的天堂，声音的剧场，我看到了，我听到了——

在清凉如水的早晨，铃兰睁开露水的眼睛，深紫的铃铛摇曳着，水在流动，一些小小的花瓣恰巧与阳光相撞，发出铃铛一样的声音，“叮铃铃，叮铃铃——”

柳兰铺天匝地，纤细的嗓音汇成一片淡紫的和音，仿佛一只香气细弱的手，轻抚着清秀的大地。

野罂粟发出金黄的光芒，它的歌声透过薄如蝉翼的翅膀，降落在草地……

人脸野鹰尾花自成一个小小的合唱团，它们音色一致，整齐轻柔，仿佛美刚刚降落地面，就萦绕在了你的周围。

突兀的是鸡蛋花，它们占据白桦林的宫殿，在敲响激情的打击乐，白桦树因这金属质感的声音，而列成了巡航的战队。

在七月的草原，狼毒花太过肆虐，干枝梅的歌声有些零散，柴胡花偏重执著，声音未免单调，但不必嫌弃这多种多样的交响。

没有什么比金莲花更深得人心，它比簧管微弱，比长笛更打动相爱的心，它让一对瓢虫情侣交欢，令一对金翅雀的知音比唱，使一对枣红马的口鼻相触，温柔私语……

我静静地倾听着，这数不清的盛开，分辨着大自然的声音、颜色、气味，感知生命和美感知一种平凡的奇迹，以不同的方式呈现，又被永恒扩大到夏天的清晨和傍晚。

傍晚漫步红松林

从七星湖回来已近七点，但阳光尚好，白云浮动。穹形的蓝空下，远处的草原像一个欲睡的孩童。近处红松林密密层层，泛着静谧淡青的光芒——

我和女友决定漫步草野，穿过暮光中的红松林。女友丧偶一年，淡淡的悲痛使她始终不能释怀。

经过红松林，一条油青柏油路把山风引进了山谷，盛夏的清凉模仿南方的春天，我们望向高高的树顶，在那里，红松试着把塔尖伸进河水的天空。我听到一种轻微的响动——仿佛涛声在汹涌，在冲洗林中的礁石和野草。

路岸上一朵朵野花，散发出微紫和微粉使林子静谧深沉，清香弥漫。

女友行囊中有已逝爱人的小照，她想带着爱人的愿望行走天涯，草原是其中的一站当她带着淡淡的、无法释怀的悲伤遇见这片傍晚的林子——

现在只有红松，只有野花，只有草原上一只夜鸟突然飞起，并呼唤了一个人的名字。那样持久和伤感。

暮色渐渐熄灭，渐渐只能看见黑黝的树影。我们微笑，默不作声，相伴徐行。这是我第一次，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

一种永逝的悲凉。

野果天堂

漫山遍野的板栗树，漫山遍野的酸枣树，漫山遍野的野梨树和柰李树。

初秋天气，树上这些甜蜜的铃铛正向我们摇响。我们相伴去果子沟采摘爱情——

车停水库堤坝，登高眺望。远处燕山，一列轰隆缓行的火车穿行在青翠环绕的山谷。近处沙峪口，三三两两的钓鱼人将水库闹腾得风生水起。

一对小情侣在石头上静坐片刻，消失在远山深处。我忙着去树上采摘了一些野梨，不远处有一股泉水从山腰落下，正好洗净这山间的果子。

你打落了一些板栗，它们被毛茸茸的刺包裹，用石头砸开后味道甘甜，这甘甜也隐藏在野梨体内。我们没有去惊扰山楂和青枣，它们青翠细小，再过些日子，才能去采摘这些迟到的蜜汁。

淡而无味、不知名的野果也挂得没心没肺，满山都是。农家的桌子上堆满的柰李是特意挑选过了的，汁多肉多。我们从一树燃烧的火柿树下经过，它们挂着灯笼，吃得我们满口生涩，却也得摘回家，等待它们慢慢酝酿成美味。我们静坐在野果树下，看到一列火车隆隆南下，起点是燕京，终点是秦皇岛。

我们翻越群山，来到这野果的天堂。一阵阵清凉的风从头顶刮过，我听到了“噼叭”作响的声音，这是那一年，来不及熟透的青果，落在了我们相爱过的山谷……

蘑菇学校

大凉山的孩子们个个都是捡蘑菇的高手。

每年七八月，第一批蘑菇开始在树林里出现，有时它们也会在牛羊常去的平缓山坡露出小脸。孩子们都知道哪里有这样的玄机。

一场夜雨过后，第二天放晴了，阳光灿烂，草和树，和水，和山岩，都闪闪发光，雨水挂在树叶上、草丛里，挂在树林里覆盖着厚厚腐叶的黑土上。

一只只褐色、茶色、土黄色、乳白色的小尖顶神不知鬼不觉地露出来了。

孩子们结伴去捡蘑菇，他们穿着打了补丁的裤子，趿拉着有个小破洞的胶鞋，手里提着一个篾织篮子或者是妈妈的布袋。

布谷鸟叫了，长在林子里的蘑菇会和孩子们一起，停顿一下，谛听几声鸟鸣，因为掌管生活和时间的神灵按了一下暂停键。就是那一刹那，所有的生物，野花野草，河流岩石，所有有想的、非有想的生命都在谛听。经历了那奇幻一刻的蘑菇们，开始生长了。

数不清的蘑菇都有自己的领地，就像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奇遇。在童话里，他们遇到了山林里的小仙人，每个孩子都和不同的小仙人跳舞。傍晚，等湿透的衣服和胶鞋变干，孩子们就会提着满篮满袋的仙人的礼物，骄傲地回到家中。

整整一个月，孩子们每天早出晚归捡蘑菇，母亲帮忙把蘑菇捡摘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干。父亲把它们拿到集市去卖，他们吐着唾液数手里的零钱，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褂。

支教的女老师也加入了卖蘑菇的队伍，她在微信圈里晒孩子们捡蘑菇的照片，孩子们晒得黑黑的，老师笑得十分甜美，所以蘑菇的销路很好。连蘑菇们也在努力积攒孩子们上学的学费。

九月，大凉山的蘑菇学校马上要开学了，一个美好的捡蘑菇的夏天就快结束。孩子们很快将四处破土的蘑菇遗忘在山林，只有小仙人会将寂寞的蘑菇们继续悄悄地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