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竺僧度与杨苕华答书看其入佛因缘

2018-07-22 10:16袁瑞娟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450000
名作欣赏 2018年29期
关键词:佛门川上佛教

⊙袁瑞娟[郑州大学文学院,郑州 450000]

佛教自西汉末年传入中国,在与中国本土文化的不断冲突、碰撞中,逐渐本土化,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中国佛教自东晋开始有大的发展,许多外来佛教弟子、中国本土僧人、佛教居士等陆续登上历史舞台,竺僧度便是其中之一。

一、竺僧度与杨苕华答书

《高僧传》卷四“晋东莞竺僧度”条记载:

竺僧度,姓王名晞,字玄宗,东莞人也。虽少出孔微,而天姿秀发。至年十六,神情爽拔,卓尔异人,性度温和,乡邻所羡。时独与母居,孝事尽礼,求同郡杨德慎女,亦乃衣冠家人。女字苕华,容貌端正,又善坟籍,与度同年,求婚之日,即相许焉。未及成礼,苕华母亡,顷之,苕华父又亡,度母亦卒。度遂睹世代无常,忽然感悟,乃舍俗出家,改名僧度。迹抗尘表,避地游学。

关于竺僧度生平事迹的记载在典籍中并不多,生卒年无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竺僧度活跃在东晋时期,虽出身低微,但天资出众,性情温和,尊礼尽孝,与杨苕华有婚约,未及成礼,苕华父母相继亡故,其母也去世,感悟世事无常,遂出家。专精佛法,批味群经,著有《毗昙旨归》一卷行于世。

杨苕华为晋东莞杨德慎之女,少有才貌,熟读古书,与度互许婚约。及父母去世,服丧之后,即赠书与竺僧度,劝其回归世俗,与之成婚。“苕华服毕,自惟三从之义,无独立之道,乃与度书谓:‘发肤不可伤毁,宗祀不可顿废。令其顾世教,改远志,曜翘烁之姿,于盛明之世,远休祖考之灵,近慰人神之愿。’”杨苕华依三从观念,以不能独立生活为由,向未婚夫求助,以身体发肤不可毁伤、宗族祭祀不能中断,劝其顾念传统礼教,回到世俗社会。这是站在了儒家传统道德的立场上劝一个已心归佛门的僧人回归到世俗生活中,可见儒教和佛教在道德教义上是有一定冲突的。苕华随书赠诗五首,可惜存世的只有一首,即现在所能看到的《赠竺度诗》。竺僧度亦有答书:

夫事君以治一国,未若弘道以济万邦;安亲以成一家,未若宏道以济三界。……虽公王之服,八珍之膳,铿锵之声,晔之色,不与易也。若能悬契,则同期于泥洹矣。且人心各异,有若其面,卿之不乐道,犹我之不慕俗矣。杨氏,长别离矣,万世因缘,于今绝矣。……卿年德并茂,宜速有所慕,莫以道士经心,而坐失盛年也。

僧度在书中清晰地表明了自己入佛门修习佛法、弘扬教义的原因和决心,因为弘佛法可以济万国,弘教义可以教化整个世间,虽然华服美食令人向往,音乐美色让人享受,但我都不想与之相换,人心各异,我不钦慕世俗,一心只慕佛门。竺僧度拒绝回归尘世的态度是明确的,跟杨氏的婚约也是由此而断。佛教的教义是严苛的,诸多戒律规定了佛教教徒及信仰佛教的居士需要克制自己的欲念,约束自己的行为。一旦入了佛门,便需要清心寡欲,这更衬托了竺僧度志向的坚定。佛家弟子不能结婚,所以他与杨氏长诀别,更劝其把握大好年华,寻找自己的归处。竺僧度也随信附寄五首诗,现存一首,即《答苕华诗》。

二、竺僧度与杨苕华的答诗

我们先来看杨苕华的《赠竺度诗》:

大道自无穷,天地长且久。巨石故叵消,芥子亦难数。人生一世间,飘若风过牖。荣华岂不茂,日夕就凋朽。川上有余吟,日斜思鼓缶。清音可娱耳,滋味可适口。罗纨可饰躯,华冠可耀首。安事自剪削,耽空以害有。不道妾区区,但令君恤后。

诗的前四句主要表达天地是永恒的,巨石不会消失,芥子难以尽数。而人的一生与之相比,就好像穿过窗户的一阵风,缥缈无踪,美好年华也会日夜之间归于凋零。“川上有余吟”化用了《论语·子罕篇》中的典故“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感慨人事变换之快;“日斜思鼓缶”出自《庄子·至乐》:“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慨叹人的生死如四季更替。既然人都有生老病死,和长久的天地相比,是那么容易流逝,那何不听清音、尝美食、披罗衣、戴华冠来寻求舒适呢?杨苕华对竺僧度的劝告可谓语重心长,她试图用生活中的种种美好来唤醒僧度对俗世的兴趣。不可“耽空以害有”“空”是佛教对待现实世界的态度,万事万物并不是独立存在的实体,俗世中的“有”则是与之相对的东西。最后两句诗者以希望君为香火延续思量作结,就算不顾虑区区贱妾,也要为后代着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传统的伦理观念,而杨苕华正是站在了儒家伦理道德的立场上来对竺僧度进行劝告的,其文字虽朴实无华,不事修饰,却是条分缕析,感情真挚。再来看竺僧度的回诗《答苕华诗》:

机运无停住,倏忽岁时过。巨石会当竭,芥子岂云多。良由去不息,故令川上嗟。不闻荣启期,皓首发清歌。布衣可暖身,谁论饰绫罗。今世虽云乐,当奈后生何。罪福良由己,宁云己恤他。

诗中前四句针对苕华赠诗前四句而说:世上的一切都处于刹那生死之中,永无停歇。巨石也会有竭尽的一天,芥子虽小且多,并非难数。佛教认为世上一切皆处于瞬息变化之中,万事万物都因缘和合而生,一切都处于轮回之中,没有常住的事物。一连经历岳父母双亡、母亲去世,多次生死别离,使竺僧度对人事的无常、亲人的离散有着更为深刻的感受,而佛教的无常之说更容易让其得到精神上的慰藉。接下来两句是对“川上有余吟”的回应,化用了《论语》中同样的典故表达对时间不停流逝的叹息。“不闻荣启期,皓首发清歌”两句引用了春秋时隐士荣启期的故事,《列子·天瑞》有记载,他是摆脱尘俗,达观处世之典型。僧度认为布衣即可暖身,何须绫罗绸缎?今世尽情享受、耳听目娱,贪求一时之乐,来生必会食苦果,因而对苕华诗中所描写的现世享受持反对的态度。佛教有“三世轮回”“因果报应”的说法,人有三世,即前世、现世、来世,亦有业果轮回,所作善恶业因,永远在六道中生死相续,无休无止。《无量寿经》卷下言“善恶报应,祸福相承”,《涅槃经》中记载“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无追”。现世苦乐乃前世所中之果,现世的善恶又影响来世的苦乐,在因果循环下,竺僧度毅然抛弃了尘世中的种种繁杂,归于佛门。最后两句是对“但令君恤后”的回应,祸福皆由己而生,无关别人,对传宗接代之事是无法顾忌的了。

竺僧度以佛家“六道轮回”“三世因果”之说站在了儒家“立身成业”“延续香火”传统理念的对立面,拒绝了杨苕华的劝说,诗句词恳情切,令人深思。而杨苕华被其说动,有所感悟,也开始信仰佛教。

三、僧人多种入佛因缘

竺僧度“睹世代无常,乃舍俗出家”,亲人接二连三地去世给他带来了莫大的打击,遂看破红尘、皈依佛门。东晋佛教盛行一时,许多达官贵族、名人居士纷纷加入佛教。相对来说,布衣之族、劳苦大众,在战乱和徭役的压力下更可能出家来逃脱这些苦难,对一些厌倦人世、在家庭或事业上失意的人而言,佛门亦是一个好的归宿。当时朝野对佛教的信仰已经相当普遍,这种风气极有可能在竺僧度下定决心入佛门时助了力。

除了诸如竺僧度感世事无常归入佛门之类的缘由外,佛教中僧人入佛因缘还有多种。河南居士竺叔兰,小时爱好游猎,“后经暂死,备见业果”,因此“改励专精,深崇正法”。吴兴余杭释净度,少爱游猎,因为看见怀孕的鹿被射伤堕胎,母鹿舔舐胎子,而有所感悟,遂“摧弓折矢,出家蔬食”。还有受高僧感召而出家的。例如,晋外兵部棘阳令潜之弟释昙戒听闻于法道讲《放光经》,遂“深悟佛理,废俗从道”,拜安公为师。也有受家庭影响而出家的。例如,释玄高,其母本信外道,长女生便信佛,为母亲祈愿,母亲于秦弘始三年“梦见梵僧散华满室,觉便怀胎”,玄高生时即有瑞兆。年十二辞亲入山,久未还。“异日有一书生寓高家宿,云欲入中常山隐,父母即以高凭之。是夕咸见村人共相祖送,明旦村人尽来候高。父母云:‘昨已相送,今复觅耶。’村人云:‘都不知行,岂容已送。’父母方悟昨之迎送乃神人也。”玄高初到山便想要出家,后与父母经涉两旬遂愿。释法晤,家以田桑为业,有六子,五十岁丧妻之后,“举家郁然慕道”,父子七个人,都归入佛门。

总的来说,僧人出家的缘由有多种,或是因感世事,或是遇到奇异事件有所感悟,或是受高僧感召,或是因家庭影响,或是要避祸,或是要躲避繁重劳役,他们入了佛门便要抛弃世俗杂务,修习佛法。观《高僧传》中对诸多僧人的记载,可以发现僧人们很多都是天资聪颖、风姿卓越、善读典籍、颇有法缘之人,不管他们先前是何种身份,从何种阶级而来,他们入了佛门之后为佛教发展做出的贡献都是值得后人重视和研究的。

①②④ 〔梁〕 释慧皎撰,汤用彤校注,汤一玄整理:《高僧传》,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173页,第174页,第174页。

③ 〔汉〕 郑玄注,〔唐〕 贾公彦疏:《十三经注疏·仪礼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920页。

⑤⑥ 逯钦立辑校:《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089页,第1088—10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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