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佑迟
大宽刚到家还没有进屋,就见山茶在院里等他。
山茶穿了件浅色的紧身毛衣,大宽觉得山茶无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山茶说,大宽,我们两家的秧都该插了,你看是先插你家的还是先插我家的。大宽抬头看了看天,春旱,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下雨了。他想了想说,先插你家的吧,我明天打早就过来。大宽打开门本想让山茶进屋坐坐,可一看屋里乱七八糟的,他就有些犹豫了。山茶看了一眼屋子说,该找个婆娘了,男人房子里要没有个女人,家里都跟狗窝差不多。说完,山茶就进屋帮大宽收拾房子,忙乎了一阵见天色渐晚,山茶就说,剩下的你自己慢慢地弄吧,我走了。
山茶家离大宽家很近,她在村里是个“留守”。
“留守”一词是“留守儿童”一词的延伸,是“留守妇女”一词的简读。每年一过春节,村子里的年轻人、男人差不多都外出打工走了,留给山村的是一群老弱妇孺,“留守妇女”成了农业生产的主力军。一到农忙季节,“留守”们个个急得火烧火燎似的,都说这时候要找个男劳力比找个男人还难。山茶的男人卫国在广东已经几年没有回来了,家里就剩她和一个八岁的女儿。卫国嘱托过大宽,说农忙季节你一定得帮帮你嫂子。
大宽清楚记得山茶嫁过来时候的情景。
当时村里还不通公路,卫国雇了辆长安车把山茶拉到镇上,到家的山路他请大宽和四喜用花轿抬。可山茶下了车坚决不坐花轿,她说你们让我自己走,坐在花轿上晃晃悠悠的我受不了。卫国拗不过,只得让大宽和四喜抬着花轿跟在山茶的后面。那天,山茶穿了一身非常得体的红衣服,眉黛轻描朱唇淡抹,一副人面桃花的样子。山茶满脸微笑大大咧咧的,走起路来也没有新媳妇的矫揉造作。大宽觉得山茶就像山野间一朵盛开的野花,质朴淡雅芳香扑鼻,是那种看一眼就会让你忘不掉的女人。大宽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找媳妇,非山茶这样的女人不娶。大宽人高大帅气,还有一身泥瓦匠的手艺。亲戚朋友给大宽说媳妇的一拨连着一拨,人家姑娘看得起大宽,可大宽就是好赖不吐口。大宽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地晃荡了差不多十年,眼看着山茶的孩子红红都已经八岁了,可他仍是孑然一身。大宽到了三十还没有娶媳妇,本来就喜欢无事生非的村里人自然就会有些议论,有天几个“留守”当面取笑大宽,说,大宽你现在都不找媳妇,是不是你下面那个小弟弟有问题?大宽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话来,他说,你们哪位敢把裤子脱了让我试试,我让你们看看我的小弟弟到底有没有问题。有个“留守”不信邪,说,只要你大宽敢脱我就脱,试就试。大宽一把抱住那女人,把她的手拉进裤裆里,说,摸着家伙了吧,给大家说说,有没有问题?大家说大宽你耍流氓,大宽说我这是现身说法,辟谣。
第二天一早,大宽就来到山茶的田边,他见田里的水已经不多了,他想秧必须尽早插下去,要不真就插不下去了。大宽脱了鞋子下田,春天的水还有些凉,他搓搓手就开始拔秧。大宽拔秧非常灵巧,他左右手开弓,一会儿就拔了一大把。他洗尽泥,然后用稻草把秧苗捆成一个一个的秧把。没有多久,秧把就拔了一大片。山茶把早饭做好了,她本可以站在屋前吆喝一声就行了的,但她却走到大宽跟前说,吃早饭了,大宽。大宽应了一声,他并不急着走,他先把秧苗把装进筐子里,然后挑到水田边,于是山茶便和他一起把秧把抛撒在水田里。山茶抛撒秧把的样子很好看,她腰身一扭,秧把便從她手里飞了出去,跟仙女散花一样。等抛撒完了,大宽才洗尽腿上的泥穿上鞋子和山茶一起回去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红红从屋里揉着眼睛出来了,大宽这才想起这天是星期天。红红上学是住在镇上她姑姑家,只有周六下午才能回来。大宽特别喜欢红红,问红红学习怎么样。山茶说学习一般,只知道贪玩。红红说,周六上午老师还要强迫补课,累死我了。大宽说不是政策规定不允许补课吗?山茶说天高皇帝远,就是中央的政策到这个地方也得拐上几个弯。大宽说补课就补课吧,多学点东西也好。他说当年他和卫国还有四喜,上高中时总要借故旷学,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才知道,当时要好好学习说不定就是大学生了。山茶说要不是为了红红上学,他才不会从广东回来,那边挣钱多。大宽听了只是笑,他和山茶开玩笑说,卫国这家伙打小就不老实,你走了这家伙肯定要干坏事。山茶说我是他老婆,我能不知道他的德行?在山茶眼里,大宽基本上还算个规规矩矩的好男人。
吃完早饭,山茶执意要跟大宽一起插秧。大宽说不用,就我一个人不到三天就插完了,你真要是闲得慌,就坐在旁边陪我说话。山茶就是不依,她说多一个人就多干一个人的活,你们家的田里水也不多了,早一天干完总比晚一天好。山茶把裤子一挽就下了水。大宽插秧插得快插得直,他插前头,山茶就在后面紧跟。村里的“留守”们见大宽帮山茶插秧,她们很受启发,就都来叫大宽,说大宽也帮我们家插两天吧!大宽说,我自己的秧还没有插哩!来人说,你能帮山茶插秧就不能帮我们插?大宽说,山茶是人家卫国亲自对我交待过的,卫国是我的好朋友,我总不能说话不算话吧!来人说,就两天,插得完插不完你都走人。大宽说,嫂子,我好赖是个小包工头,我在工地上还带着几个人,要能走得开,乡里乡亲的我能不帮你吗?来人好说歹说就是叫不动大宽,于是气呼呼地走了。临走,人家还要撂上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说,我知道人家山茶漂亮。这话把山茶惹火了,她想我又没有让大宽不去,你凭什么要拿我说事,也就气呼呼地说,你这人说话怎么拖泥带水的,大宽去不去关我屁事。大宽说,看看,让你回去你不听,你这不是等着讨气受。山茶说,去去去,今天我就是不走。
走了张三来了李四,接下来还不断有人来叫大宽,说的话也是前面话的重复,只是轻重程度不同而已。
后来芒种来了。芒种也还是那些话,不同的是后来芒种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芒种说,现在都知道关心“留守儿童”,人大代表也在讲,报纸电视也在讲,咋就没有人来关心关心我们这些“留守妇女”。现在干啥都挣钱,就是农民不挣钱,中国十三亿人吃饭问题总不能都交给我们“留守妇女”吧?他妈的不种地了,我们都不种地了,我看城里人都去吃狗屎。
芒种的话听得大宽和山茶哈哈大笑,大宽说,狗要是没有粮食吃,连狗屎也拉不出来。说完笑完,大宽开始同情芒种了,他觉得芒种哭起来嘴一撅一撅的,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大宽说,好了不哭了,我帮你插就是了。
芒种说,我要是不哭你就不帮我插了?
大宽说,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大男人,懂得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
大宽答应帮芒种插秧,这可惹恼了山茶。等芒种一走,山茶说,今天谁你都没有答应,就芒种你答应了,你还不是看人家芒种年轻漂亮。我看你大宽心怀鬼胎,你们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大宽仿佛被山茶打了一巴掌,他从来没有听见过山茶对他说过这样难听的话。他说,芒种打工时食指和中指被机器轧断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插得了秧也就不会这样来求我了。
山茶说,看来芒种身上哪个地方缺点啥东西,哪个地方多点啥东西你都一清二楚,大宽,真还看不出啊!
大宽听出山茶话里的醋意,说,芒种缺两个指头全村都知道,你也知道,怎么是我一个人知道呢?
山茶说,我就不知道。
听了山茶的话,大宽想起当年他和卫国山茶一起到广东打工的情形,当时他看见卫国和山茶亲亲热热的样子,心里就酸溜溜的。他还骂自己没出息,人家两口子亲热你吃哪门子的醋啊!想到这里大宽就嘿嘿地笑。山茶说,你笑个屁!你是不是觉得过去没有机会去亲近芒种,现在是送上门的买卖,占了个大便宜?
大宽说,你今天咋总往歪里想。
山茶说,那你笑啥?
大宽说,我笑当年我们一起在广东打工,我就吃你和卫国的醋。
山茶把一个秧把连泥带水地砸在大宽的屁股上,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不要脸,我才不像你哩!
大宽“哎约”了一声,说,你山茶还真下得起手,你说我不要脸,我总得要屁股吧!
山茶嘿嘿地笑。
后来,在山茶的坚持下,大宽还是把自己的秧插完了才去芒种家的。
去芒种家插秧,山茶说我秧插完了也没有啥事,我也去帮芒种插秧,只是我先声明,我不要工钱。大宽知道山茶为啥要去,就说你去就去,去了更好,热闹。最后一天下午,山茶突然接了个电话,她神色慌张只说有事就提前走了。
晚上吃过饭,芒种给了大宽三百元。大宽觉得这钱收也不好不收也不好,他想了半天说,亲兄弟明算账,我收你二百元。芒种说那一百元是山茶的,你也带给她。大宽说山茶自己说了不要工钱的,要给你自己给她。就为这钱,大宽和芒种你推我攘地不断有些肢体接触,突然芒种把头低下轻声地说,大宽,今天晚上你就留下不走了吧!听了这话大宽犹豫不决,他惊喜得有点不知所措。芒种在村里是个漂亮媳妇,她比山茶年轻。她和山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女人。山茶健壮漂亮泼泼辣辣的,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不可抗拒的青春气息,而芒种身材苗条小鸟依人,有一种城里女人的气质。大宽经常说芒种是投错了胎,说她本该投在城里哪个高官的门下,结果是投胎的那天她没有看红绿灯,让警察叔叔追得跑错了方向才错投到农村来的。芒种见大宽站着没有动,就把头伏在他的肩上说你要真不愿意就走。大宽哪里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特别是芒种身上特有的女人体味,熏得大宽不能自已,他仿佛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大宽一把把芒种搂进怀里,然后便是一阵狂吻,此时的芒种仿佛瘫了一般,一切任由大宽摆布。大宽发现,进入状态的芒种眼光迷离如妖如仙,远比平时见到的芒种迷人。蓦然间,大宽仿佛觉得有人推搡了他一下,他突然一惊推开了芒种,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芒种说你又咋了?大宽还是没有动,芒种哭了起来。大宽说芒种你别生我的气,你老公是我的朋友,我觉得我们不能这样。芒种似乎啥也没有听,仍然站在那里嘤嘤地哭,哭了一阵,她说你们男人有红灯区,电视上报纸上都在为农民工的性问题呼吁,你见谁为我们“留守”呼吁过?男人知道性饥饿,我们妇女就不是人?这时的大宽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芒种,于是他换了一种口吻说,你芒种真是语不惊人誓不休,总是报纸电视人大代表的,你天天坐在家里看电视,看得天上知道一半,地下全知了,你懂的事情比我还多。芒种说,你说说,我说得对还是不对?大宽说,对对对,怎么不对。我每天忙得连放屁的时间都没有,有时候还真把那码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芒种说他男人每次打电话也是说他如何如何的忙把那码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我才懒得相信他这些鬼话,我懒得管他。大宽说过去我错看你芒种了,原来你如此宽容大度。大宽说他自己在广东就没有去过红灯区,至于卫国他就不清楚了。芒种说,我懒得听你自我表白,今天晚上是我不好,要走你就赶快走吧!她停了好一阵又说,我不相信,你大宽和山茶就就那么干净?大宽摇摇头说你尽胡说些啥,我和山茶根本就没有那种事。芒种说你今天就是把天说了个窟窿我也不相信,你们要没有那些事,你对她咋这么好?我不信她山茶就不是人,她难道就没有七情六欲?大宽说卫国是我哥们兄弟,“能穿朋友衣,不占朋友妻”,我和山茶真的没有那种事,信不信由你。走的时候,大宽把刚才收的工钱全部还给了芒种。芒种一下火了,她一把拉住大宽,说,这是你应该得的,我不要你同情。大宽说我可没有这样说。芒种说那你把钱还给我干啥?大宽说那不就是工钱嘛!芒种说你给我拿走,你大宽不给我拿走我不依你,你把我当啥人了?大宽只得把钱收下。
从芒种屋里出来,大宽碰见了四喜,大宽想今天算是碰见冤家了。
四喜是个木匠,他一直带着几个人在城里搞装修,他找了个媳妇是邻村的,后来便做了倒插门女婿。因为他妈妈还在村子里,所以逢年过节农忙的时候都要回村,他这次回来可能是帮她妈插秧。四喜提着个手提电筒哼哼唧唧地走在前面,好像是喝高了,也不知道他哼的是個啥曲儿。大宽跟在后面,他故意和四喜拉开距离,他不仅不想叫他,而且还希望不让四喜发现。正好前面有个岔路,四喜一直往前,大宽则往左,谁知刚刚走出几步四喜提着手电拐回来了,这家伙显然是走错了。四喜手电一晃看见有个人,就喊,谁。大宽没有答应。四喜于是就把手灯直射着大宽,说,大宽,狗日的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情去了,咋喊都不应。大宽还是没有答应他。走到跟前,大宽闻见四喜满嘴酒气,就说,你是不是狗尿喝多了,刚才答应你,你自己没有听着。四喜说,都这么晚了,大宽你狗日的肯定是睡女人去了。大宽说,都像你。四喜嘿嘿地笑,说,你也不要假装正经。
四喜和村里好几个女人有染,这事人所共知,四喜也不避。和四喜不一样,大宽在村里没有坏名声,大家虽然都说他和山茶好,但知道他和卫国的关系,所以也没有啥流言蜚语。四喜的妈住在大宽房子斜对面,四喜把大宽送到家就自己往前走了。
回到屋里,大宽越想越不对劲,从四喜家再走几步路不就是山茶的家吗?大宽记得山茶多次对他讲过,说四喜好几次喝醉了酒就想对她非礼。大宽赶紧拿了个小手电就往山茶家赶。山茶窗户的灯还亮著,大宽估计她还在看电视,他就轻轻地走到她窗前。因为山茶房子地基高,所以大宽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窥见山茶的屋里。大宽听见里面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说话,开始他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但仔细一听真还是四喜的。大宽想,既然你山茶说四喜企图对你非礼,这么晚了你干吗要给他四喜开门呢?大宽闹不清楚四喜和山茶的关系,他想着就热血沸腾。大宽不想冲进去,他想如果他们真有关系,你即便阻止了这一次,却阻止不了下一次。此刻,他最恨的不是四喜而是山茶,他在房子角上找了块木头坐下,他想看个究竟。一会,屋里的灯突然熄了,大宽再也坐不住了,他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她就听见屋里发出很大的响声。那声音不断发出,好像从里屋到了外屋,然后又到里屋,这时电灯又亮了。山茶的门开了,大宽看见山茶用力把四喜推出门外,然后大门便从里面锁上了。直到这个时侯,大宽才相信四喜没有得手,他的心才又放回肚子去了。此时,他巴不得上去把四喜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大宽打四喜真是老鹰抓小鸡一般,但是他没有。他看着四喜嘴里骂骂咧咧的、踉踉跄跄地走了。
等四喜走远了,大宽才摸出手机给山茶打电话。电话铃响了很久山茶才去接,大宽说山茶,我是大宽,我就在你院子里,你开门。听了大宽的话山茶语气很冲,她说,你怎么会在我的院子里?大宽说你快开门,我进来再给你解释。山茶拿着手机迟疑了好一阵才说,我不知道你进来想解释啥。
进屋以后,大宽才看见山茶屋里很凌乱,山茶木木地坐在他的对面一句话也不说。大宽说,四喜在村里睡过很多女人,他想和你睡?山茶脸色十分难看,她没有回答。显然,山茶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走出来,大宽这才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冒冒失失地进来,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山茶突然说话了,她说,刚才你为什么会在我的院子里?
大宽说,我路上碰见四喜喝醉了,我不放心就跟过来了。
山茶说,你不放心?路上碰见四喜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在监视我?你说,是你自己要监视的,还是卫国让你监视我的?
大宽说,山茶你误会了,谁也没有来监视你,而且我从来就没有监视过你。
山茶说,既然你没有监视我,你半夜三更跑到我院里干啥?
大宽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今天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跟过来了。我是自己跟自己找过不去。
山茶说,我就想不明白你们男人怎么都这样呢?
大宽说,我都怎么样了?刚才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要相信我,我怎么说都可以说清楚。你要不相信我,我永远也说不清楚。
过了很久,山茶才说,大宽,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但是,你如果真的是在监视我,我就更委屈了。
大宽说,我怎么会呢?我再说一遍,我确实是见四喜醉醺醺的才跟过来的。
山茶说,四喜想对我非礼,你这样做其实也和非礼差不多,大宽,你想过吗?
大宽觉得现在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他只好呆呆地坐着。他们再也没有争吵了,屋子静悄悄的,甚至静得有点可怕。半天,山茶才说,大宽你走吧,你让我一个人静静。等大宽走到门口,山茶突然说,大宽你知道吗,卫国已经多次向我提出离婚了,他找了个广东女人,那人很有钱。也比我年轻漂亮。
大宽说,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山茶说,我告诉你有什么用?卫国今天下午已经从广东动身回来了,最迟明天早晨就到。
大宽这才想起下午山茶接了电话就慌慌张张的样子。
回到家里,大宽心情很复杂,他从柜橱里拿出一瓶酒,用牙咬开瓶盖,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大宽平时不太喝酒,酒量也不大,他喝下了半瓶,只觉得胃和喉咙都火辣辣的。他斜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一阵,他又起来拿酒,谁知一站起来就打了个趔趄,头也撞在了墙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喝了,但他还是又喝了几口,最后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睡着了。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上午了。大宽觉得酒是醒了,但后脑勺疼得很厉害,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老惦记着卫国和山茶离婚的事。他心里明白,山茶不希望他参和到她和卫国的离婚事件中去,清官难断家务事,他的掺合会使事情更复杂。
大宽这天总觉得空落落的,他知道他该回工地去了,因为他是一个小包工头。走到村口,他搭上了去市里的班车,到工地时已经快中午了。他们在盖一个电梯公寓,他承包的是浇铸水泥,几个弟兄说大宽你种了多少地,怎么一个多星期才弄完。大宽说是让“留守妇女”留住了,大家说这还差不多,有人留着总比没有人留着好。大宽懒得搭理,就一个人把浇铸的地方都仔细看了一遍,然后自己也干了起来。
回到工地,大宽的生活又恢复了忙忙碌碌的平静。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大宽正往食堂走手机就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山茶打来的。山茶说大宽你现在在哪儿?大宽说我在工地上。山茶说正好,我也在市里,你赶紧到人民医院来一下。大宽问是啥事。山茶说你先别问,来了就知道了。
大宽赶紧打了个的就赶到了人民医院,他见山茶已经在门口等他了。山茶说卫国他们坐的车翻了。大宽这才想起刚到工地的时候就听见有人说翻车的事,因为这种事情和自己关系不大,所以他也就没有太在意。大宽问,卫国没事吧?
山茶说,死了几个,伤了十几个,卫国小腿骨折,在医院躺着。说完,山茶又补了一句,说,卫国那个广东女人也来了。
大宽啊了一声,说,那天怎么没有听你说?说完,大宽非要进去看看。山茶心里明白,大宽不仅要看看卫国,他还想看看那个广东女人。
山茶说,你现在别去,卫国这两天心情很不好,他也是出事后一天多才通知我的,而且电话还是那个广东女人给我打的。
大宽张了一下嘴,啥也没有说。
山茶说,卫国小腿上上着钢板,动弹不得,拉屎尿尿都要人伺候。
大宽说,谁照顾他?
山茶说,轮换着,现在是那个广东女人。接着山茶又说,一车人没有几个没有受伤的,那个广东女人没有受伤。
大宽说,他娘的,老天不长眼,她没有受伤,你山茶受伤了。
大宽心里感到特别窝火,心想卫国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同时他也非常生山茶的气,事情都这个样子了,你山茶憑啥还要伺候卫国。大宽拼命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说到晚饭时间了,吃点东西去吧!于是他就和山茶找了个小饭馆坐随便吃了点东西。吃完饭,他们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山茶看出大宽心里不痛快,说,大宽,可以陪我走走吗?
大宽不想说话,他站起来跟在山茶的身后。
滨江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华灯初上,城市绿酒红灯的倒影在江里摇晃成了一片片五彩斑斓的水波。一切都是一如既往,一切都是漫不经心,大自然并不关心人世间发生的事情。他们走了一阵,山茶说,大宽,我知道你心里在为我打抱不平。卫国做事绝情不假,但在这个骨节眼上,我们毕竟还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住院期间,再别扭我也得照顾他呀!
大宽说,山茶,我问你一句,你得实话告诉我。
山茶说,你说。
大宽说,你们就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山茶说,不。山茶接着说,作为妈妈,为了红红,这几年我确实有太多的无奈。你们男人,有几个懂得一个女人的心啊!
路灯下,他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们默默地走了一阵,这时山茶慢慢地靠过去挽住大宽的手。江上的风缓缓地吹过来,山茶下意识用手拢了一下头发,她把头靠在大宽身上嘤嘤地哭了起来。大宽没有说话,他用他粗糙的手抚摸山茶的头发,泪水顺着他的脸流了下来。
这时,山茶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卫国打的。山茶转过身,对大宽说,大宽,你等着我。
大宽说,是在这儿等你吗?
山茶说,你这人咋这么个榆木疙瘩?
大宽似有所悟,他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说,去吧,我等你。
河上的风缓缓地从大宽脸上拂过,江水中依然摇晃着城市绿酒红灯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