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化的历史书写——《伪满洲国》中的叙事艺术

夏雪景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广东广州510545）

对于历史的含义，我们从来都不陌生。《伪满洲国》是迟子建历史小说的代表之一。在这部作品中，作者一方面全面立体地将当时的“满洲国”展现出来，同时又与传统的历史题材小说不同。作者试图在二者之间寻求一种平衡感，她笔下的历史不是模块化的，而是碎片化的，不是理性化的，而是感性化的。一些我们熟知的重大历史事件并不是直接的表述对象，而是一种背景线索。作者书写普通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和命运变换，以此表现历史的进程。她的这种书写历史的方式正是她的创新之处，虽然建构了宏大的历史框架，但其重心是在于那些最细小、最边缘的人物和事件上。许多满洲国的史实性事件作者是以曲折隐讳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如溥仪就任伪满洲国皇帝、细菌部队的人体试验、苏联对日作战、日本投降、伪满洲国灭亡等。重大的历史事件依然对于个人发展发挥重大的作用，只不过它们的角色是退居幕后作为背景。这些大事纷繁交错，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一个个生命笼罩其中，左右他们的命运。

此外，作品中表现出的对小人物的关切也体现出强烈的民间意味。作品描写的对象，上至皇帝贵族、英雄士官，下至工匠农民土匪乞丐，其中着墨最多的还是社会底层的人民大众。作品中展示的十几个主要人物的生活片段，都是与生活起居、爱情婚姻等日常琐事息息相关。比如在描写王二这个人物时，作者选取的是他失恋、谋生、遭受意外、在烟馆工作等一系列平常的人生经历。在表现这些经历时，往往琐碎而感性，即使是描写溥仪——也并未采取皇帝的视角，而是将视角聚焦在其日常生活当中，侧重他的内心世界，比如“一只苍蝇落在了溥仪心爱的留声机上，其时他正在如醉如痴地听《游园惊梦》”。在刻画杨靖宇时也并未渲染他的英雄色彩和丰功伟绩，只是关注其最直接的身体感受——“这时他特别想抽一支烟，可身边没有；他还想喝碗滚烫滚烫的热水暖暖身子，这也绝不可能。”这种写法出人意料，但又合情合理。每个生命都会有坚强、无助、挣扎的时候，这种普遍性的感受正是对那个时代、那个社会产生的影响最完整的阐释。正如作者本人所说：“伪满那一段‘历史’仅仅靠一个‘皇帝’，几个日本人，以及历史书上记载的一些人，无论如何是不完整的。而在众多的小人物身上，却更能看到那个时代的痕迹。从社会各个层面的人物身上，你能看到普遍的不满。他们中有这些不满，还有爱情生长，还有婚姻与亲情，以及那些尔虞我诈的东西等。我想应该从他们身上来看这一段历史所以我在作品中往往特意让小人物来说历史。”

细品《伪满洲国》的题目与内容，我们不难发现二者并不完全吻合。谈及一个国家，其概念上的政治意义要超过它的地理意义。但是作者只是用编年史写法为小说披上了一件宏伟史传的外衣，我们没有看到宏大叙事，只看到她对普通民众所经历的各种苦难进行细致的铺展。书中人物关系千头万绪，错综复杂，人物混乱无序的生活状态是苦难生活的真实写照。但是苦难并不是作者刻意表达的对象，那些细致入微温情脉脉的场景和人性中纯美的东西是作品的重点。例如胡二对紫环温情脉脉，王小二对姑姑真情满满，王金堂与老伴之间遥遥牵挂。可以说，迟子建在这部小说中努力地通过苦难来表现人性，也确实在特定历史背景下展示了人性的千姿百态，她为历史人性化所做出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有的评论家认为这部小说以历史的名义来书写人性，使得历史多少显得有点单薄。然而，我们也应该看到正是这些人性的细节丰富和填满了历史的小缺口。

在迟子建的历史小说中，她不仅以庞大的史实为根据，更增添了丰富的想象和虚构，从而让作品有血有肉。为了创作《伪满洲国》，她用近十年的时间进行材料准备，对那段历史有了感情的积淀和直觉上的把握后再进行书写。她用编年纪事的方法来表明这是历史小说，用满洲国十四年的生命作为作品的十四个章节，描写满洲国各个重要的地理区域，穿插从皇帝贵族到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仿佛在告诉读者这些事情都是真实的。然而我们知道，除了一些基本的史实以及一些客观存在的历史人物，其他的事件和情节都是作者虚构出来的，如对主要人物生活片段的描写，弱小人物情感的无助和挣扎，他们在特定历史时空中的生命轨迹，莫名其妙来临的厄运、短暂的人生等。当然，也有在异态人生中抵抗苦难，绝望而生的坚忍者。比如书中塑造的王金堂这样一个地道的普通手艺人，在被抓去做劳工后忍受各种磨难仍不放弃对生命的坚守。他不能舍弃孤苦无依的老伴，哪怕卑微如狗他也要活下去。等到最后两个老人相拥而泣，那股温暖的真情怎不令人动容？所以“仅仅靠叙述所见所闻写不出好作品……作家是要靠想象来完成艺术创造的。一部作品如果单单靠史实、靠完全真实的历史即完全真实的人物事件构筑而成，那会是非常匠气的，也没有光彩”。这样一来，作者在掌握史实的基础上再进行自由发挥创造，笔下的人物事件就有根有据，而且灵气十足。

总之，在这部《伪满洲国》中，我们可以看到迟子建对于历史的思考和处理的方式，她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历史并不仅仅属于英雄人物，所以她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历史叙述，用细节和小人物去还原历史，带领我们从另一维度走近那个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