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创伤与灰色精神状态
——浅析《流年物语》中刘年的性格特征

2018-07-13 16:44吴静婷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宁波315000
名作欣赏 2018年14期
关键词:铅笔盒自卑

⊙吴静婷[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 浙江 宁波 315000]

心理学家雷诺·泰尔指出,儿童在经历过一次创伤事件之后,会终身保持着对它的不可磨灭的视觉印象,弗洛伊德也曾提出过“儿童创伤论”。在个体的成长中,背负着童年和世界交手是不可避免的。童年中某些持续的,或者偶然的伤害会成为决定个体生存方式的因素之一。《流年物语》讲述了三代人的人生经历,剖白了三代人不可抵抗的坎坷命运。小说的核心人物刘年是一直背负着童年和世界交手的孤儿,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精神世界的失落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孩提时的天真与纯粹不断地褪色,代之是对金钱的无比渴望、自尊的不断缺失和以无限自卑为本色的灰色精神状态。

一、原生家庭的贫穷与欲望横流

原生家庭的条件似乎左右着每个人从少年到壮年所必须经历的心路历程,也似乎是人们长大以后变得更加现实、更加世俗的衡量标准,而原生家庭的贫穷似乎在人的成长中总是充当着催化剂的角色。如果说人们产生自卑情绪是成长道路中不可避免的经历,那由于原生家庭的贫穷,就能把这份自卑扩大甚至走向极致。这种情绪在小说中反复出现,不断强化,使我们不得不承认,童年时期的生存困窘与精神屈辱,成了核心人物刘年挥之不去的梦魇。

刘年的家有多穷呢?那只蜗居在他家里慵懒又没有志向的、不要求每餐果腹的老鼠,在刘年父亲去世的那一夜也悄悄搬了家。这也许说得含蓄了,说得直白些,刘年的家是温州西城贫民窟中的贫民窟。一家七口人,除了父母之外,刘年还有一个大哥,是个瞎子;一个二哥,是个瘸子;另外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这七口人挤在连晚上睡觉都分配不好地盘的贫民窟里,靠着父亲微薄的收入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当然刘年家的日子还有一个特殊的指望——孟叔叔。孟叔叔除了照顾母亲洗衣服的生意,还和母亲有着某种暧昧的关系。然而,这种关系是家里公开的秘密。父亲一边辱骂母亲不要脸不值钱,一边依然会大口吃下靠母亲身体得来的猪油渣、麦饼。刘年虽然当着母亲的面扔掉了孟叔叔送来的铅笔盒,却因为那只铅笔盒,一夜未眠。直到早晨起来,他发现一种想法已经被杀死,“尊严是白脱油,经不住温火的诱惑,再硬再实也会化成水”。他背着那个带着伤痕的铅笔盒去了学校,并把它摆在课桌最显眼的位置。在学校的刘年,既不属于军营孩子圈,也不属于工人孩子圈,当然更不可能属于知识分子的孩子圈。这三个圈的孩子们虽然各有各的算盘,但对刘年的态度却是一致的——排挤。刘年本该属于蓝色的工人孩子圈,但是他身上从来也穿不起一件蓝色的工人服。刘年理所当然地徘徊在圈外,直到初中时,他给蓝色圈的孩子抄了作业,写了文稿。刘年才慢慢进入了工人孩子圈,可是他依旧穿不起蓝色的工作服,依旧拿不出像样的小玩意儿,依旧显得格格不入,在一次小便失禁后,刘年彻底放弃了学业。

刘年经受得住七人共处、分穿衣物、屋外读书的困窘,却经不住铅笔盒、猪油渣的诱惑,也抵挡不了和其他孩子同等玩耍的机会。然而得到铅笔盒、猪油渣需要母亲以身体为代价;和那些孩子玩耍需要一整个童年的沉默,被遗弃,也需要以造假,保持缄默为代价。刘年很早就知道了,他没有资格去说对错,他只能在灰色地带权衡利弊。

二、内部尊严的丧失与自我隐藏

刘年其实叫两双,这是他那贫穷的原生家庭给他起的名字。但是在他小便失禁,辍学在家的第一个清晨,他就改了名字,叫刘年。他要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然而这个告别仪式还未开始,就被父亲的去世搅乱了。父亲去得急,留下整个破败不堪的家给刘年支撑。刘年被父亲的领导,他之后的岳丈全崇武领回了家。全崇武给了他一顿可口的饭菜,也给了他一份糊口的工作。刘年本来想以挑煤为生,但是全崇武用自己的权力为他谋得了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这份工作对于刘年来说太重要了,但是也让他在全崇武一家人面前丢掉了最后一点点倔强。他知道,自此以后,全家对他恩重如山,他永远欠着全家一份情。如果说,孟叔叔的接济,让刘年在尊严丧失的同时,还夹杂着耻辱和恨,那么全崇武的资助,就像一把钝刀,击垮了他自尊的最后一道防线,却又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出口。

在全崇武家的这顿饭,刘年拘谨得仿佛通身都绑着绳子。在那一天他和全力初遇,也是那一天的见面,奠定了他们日后几十年夫妻生活的基调。“刘年第一次抬头看全力,那一眼心虚得像贼,他几乎完全没记住她的模样。可是在回家的路上,他突然想起了她圆鼓鼓的双颊,还有嘴唇上的那抹红。这个丫头从来就没饿过肚子,一顿都没有。他暗暗对自己说。”刘年在和他差不多大的全力面前,除了骨瘦如柴的身板,破旧不堪的衣衫,还有膨胀开来的羡慕、自卑。刘年在日后的回忆里也曾想起“那天我看到你从书包里拿出两个铅笔盒,一个粉红,一个天蓝,一个装铅笔,一个装毛笔,当时心里就想,这才叫阶级呢,我一个都没有,她有俩。”关于铅笔盒的记忆,一个是来自孟叔叔的,充满着耻辱和隐忍;一个是来自全力的,羡慕、辛酸、痛苦、自卑。贫穷一直啃噬着刘年,童年的时候他只为自己的穷窘迫,而现在少年的他却连带着童年的穷和全力家的富跌进了自卑的深渊,给他留下终身难以释怀的灰色情结。他始终无法在全力面前抬起头,那种自卑从头到脚地渗透在刘年的骨头里,即使多年后的全力成为刘年的妻子,刘年也不曾在妻子面前做过一回真正的自己。作为妻子,全力不知道刘年曾经有过一个名字叫两双,全力也不知道刘年终其一生最崇拜的精神偶像是欧仁·鲍狄埃。全力更不知道,刘年和自己性生活不和谐,却能在别的女人那里找到快感。刘年用自己的后半生伪装成好丈夫、好女婿,也用这后半生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在自己的私生子身上,获得成就感,攫取某种微妙的精神平衡。我们可以把它也理解为人性的灰色。

三、物质生活的丰盈与内心荒蛮

一个人的童年经验常常为他的整个人生定下基调,影响着他以后的发展方向和程度。刘年的童年,家徒四壁,物质匮乏。他缺极了钱,所以在刘年的成长道路上,他一直在拼了命地赚钱。当工人的刘年,会想办法改进技术,为厂谋福,也会接私活,丰盈自己的钱包;20世纪80年代作为工厂改革勇立潮头的刘年,承包厂房,立下军令状,上缴国家的,留下自己的;重组改制建立自己公司的刘年,拥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和果敢的决策力,将国有企业变为私人企业,由此他也摇身变成了财大气粗的资本家。在这条创业的道路上,刘年始终坚持着自己唯一不变的信念,多赚钱,给自己和全家一个交代。

自刘年的父亲去世后,小说里似乎很少出现有关刘年母亲的笔墨,刘年也甚少提及他的二哥,姐姐,妹妹。这应该是作者有意为之的,更是刘年不愿提及的,那个带给他伤痛记忆的原生家庭,他只愿意用金钱去贴补,却不愿意把真心掬上。

对于全力,刘年能给的只有相敬如宾。新婚后,在第一次性生活失败之时,刘年说:“姐,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这句爱的宣言,用错了称呼,来错了时机。在这段婚姻里,全力的每次出击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塌塌的,叫人窝火。也许一开始,全力也是在乎的,可经过了年复一年的疲态,他们双方都妥协了。中年时期的刘年曾对全力说:“姐,你去商场买件质地好的睡衣吧,又不是买不起。”全力没说话,忍下了一句“穿给谁看?”刘年在意的是他有钱了,终于能还上当年的恩情了,终于可以为当初的困窘平反了。

刘年也不爱尚招娣,他只是在尚招娣身上攫取成就感。尚招娣跟刘年说:“刘哥,需要自由的是你,不是我。”对,刘年需要的是心灵的自由,他的心从童年开始先被贫困捆绑,又被自卑囚禁,现在他被金钱勒得喘不过气。他原以为,拼命赚钱,不断丰盈自己的银行户头就能解放自己,可他万万没想到即使身价过亿,他依旧在深渊里摆渡,无法摆脱从童年时期带出来的精神贫穷和自卑。

再说起他的一双儿女。全思源是刘年和全力婚姻的牺牲品。刘年在全思源的成长教育中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甚至在全思源误入歧途后,刘年都不愿再去提及自己的女儿。刘欧仁是他和尚招娣的私生子,对于这个儿子,他愿意花大把的钱,但不能给他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刘年对于欧仁的不断给予,从某种角度上可以说是他对自己童年物质匮乏的弥补。

刘年立于世界,始终背负着童年贫穷生活所带来的心理创伤。他终其一生都在为自己童年经受的贫穷和耻辱寻找出口。在他吃下猪油渣,拿着铅笔盒开始,他就已经陷入了深渊,那种压抑和自卑总在午夜梦回之时提醒他,折磨他。

(感谢周春英老师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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