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喀索斯的深渊

2018-07-13 09:42江苏重木
名作欣赏 2018年28期
关键词:异质深渊写作者

江苏 重木

按照齐泽克的观点,其实是有两处“深渊”(Abyss)的:一是他者的目光;二是存在于我们身体内部的异质(allen)。在这一基础上,再重新理解尼采的那句经典名言,或许也就有了另一种新的可能。而在我看来,在某种程度上,写作就是面对和窥视深渊,而在这一充满张力和危机的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可能,或许也就是文学向我们所展现的诱惑与欲望。

我当然理解众多评论家苦口婆心地对年轻写作者的那些教诲,尤其是告诫其文学的种种责任、义务和伟大之处。我们在经典名著的路灯照耀下看到一条光明大道,人们劝说、鼓励和督促写作者要成为其中之一,如横渠所谓的“为……”而努力或存在。对于这一渴望我并无意见,也觉得会是十分宝贵的历程,但我担心的是在这一渴望背后隐藏的逻辑本身所可能带来的危险。

中国自身的文学传统从“文以载道”到以文教诲,就如日本江户时期的日本学大师本居宣长所说的:中国文化充满了道德教诲和社会教育,而完全掩盖了存在其中的真实之人。也正是在这一二分法下,本居宣长得以建构出不同于传统中国学术价值和审美观的日本之道,即物哀体系。在本居宣长看来,“世上万事万物,形形色色,不论是目之所及,抑或耳之所闻,抑或身之所触,都收纳于心,加以体味,加以理解,这就是感知‘事之心’,感知‘物之心’,也就是‘知物哀’”。在这其中,善恶伦理的道德教诲不是重点,而以是否“知物哀”为判断一个人的“善恶”与否。以此也就体现出了“物哀”完全与个人情感相关,而与大道、政治、社会和道德教会疏离,从其中,我们得以看到多姿多彩的人。而那个存在于自身的“深渊”也便得以开启。

“五四”以来的新文学原本讲究启蒙,讲究“拯救出自己”(周作人语)。在沉重的礼教系统下拯救出真实、独立的个人。但随着左翼文学的诞生,以及其后占据文坛,导致“五四”的这一部分思想被压缩和丢弃,个人从礼教中走出来后立即又被革命、民族与国家收编……虽然当下的写作与评论界提倡多元,但在复杂的现状之下,传统的“以文载道”以及“为……”而写的传统依旧有着强势的规范力量。

在关于集体与个人、民族与个人、国家与个人、社会与个人之间被建构出云泥之别,在需要(甚至是不需要选择)时,前者总是以毫无商量的道德优势碾压后者。但在世事流变和风暴之中,重要的并不是它们如何,而是存在于其中的个人如何?文学如果真能给人以自由,难道不是在这一层意义上吗?告诉我们生活的其他可能,人生的其他模样以及个人关于自由的渴望与实践。一些文学观点与作品却适得其反,成为压制个人与种种可能的帮凶。

纳喀索斯在湖中看到的是自我的深渊。这个神话的教诲并不仅仅只是最肤浅的自恋,而是来源于存在于自我体内的异质深渊所能产生的巨大可能与力量。也就是在这可能之中,人性的谜题才稍微地向我们展开,得以一窥却又很快迷失在其中。建构这一深渊的并不是纯粹的个人,因为个人与传统、社会文化之间的密切联系也在时时刻刻影响着“深渊”的变化。它不是什么固定的坚硬之物,而是处在无时无刻的变化中。而也正是这一点,让它变得难以捉摸。

我并非提倡所有的写作都是如此,而是在沉重且强势的主流大道之外,发现一条暗夜的小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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