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后作文教学

管建刚

编者按

大国崛起呼唤良师。坚守，是好老师普遍拥有的信条——10多年只做一件事，只因学生写了一年又一年名叫“作文”的作业而无长进。教师年复一年教着名叫“习作”的课程，却不去问学生为何不喜爱，不去问貌似“定律”的知识和常识是否从来如此就一定正确？好教师总能于平淡、细微处打破常规，颠覆教条，找出驱动学习的真实规律，乐此不疲。

作后发表：一整套写作动力系统

课程标准里，高年段的作文教学有五点要求，第一点“懂得写作是为了自我表达和与人交流”。第一点是基础，是方向。基础没打好，建不起高楼；方向错了，工具越好，驾驶技术越出色，南辕北辙上演得越现实。

“自我表达”和“与人交流”血脉相连。我们说话，是因为有听众；我们写作，是因为有读者。“自我表达”后要“与人交流”，中间要有一个平台，发表的平台。没有发表，“自我表达”就沦为自言白语；没有发表的“自我表达”，不是写作的本质。有了发表，作文就不再是作业，而是用笔说话。很多学生从来没有写过作文，他们只是写了一年又一年的一个名叫“作文”的作业，因为他们从来没有体验过“发表”之后的“与人交流”的写作。

办《班级作文周报》，学生很快明白作文要发表出来，很多人会看到，作文是一件透明、公开的事。封闭，会阴暗，会潮湿，会腐败，会说假话、空话、套话；透明、公开，就会阳光，就会说真话、实话、心里话。有了定期出版的《班级作文周报》，有了发表的平台和发表的召唤，我们摸索出一套写作动力系统：

第一年叫“等级评奖”。学生发表一篇作文得一張刊用纪念卡，三张卡换评“作文新苗”称号；“作文新苗”再发表四篇作文，换评“作文小能手”；“作文小能手”再发表五篇作文，换评“班级小作家”；“班级小作家”有资格出“小作家专栏”，出两个专栏获评本年度最高奖“班级诺贝尔文学奖”；“班级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可以面向全校出版“个人专报”。

第二年叫“积分活动”。学生在《班级作文周报》上发表一篇作文，500字得500积分，800字得800积分。2000积分，换评“作文童生”；再2000积分，换评“作文秀才”；再2000积分，换评“作文举人，；再2000积分，换评“作文贡士”，再2000积分，换评“作文榜眼”，再2000积分，换评“作文探花”；再2000积分，换评“作文状元”。发表的作文，一个错别字、一个错标点扣10分；一个病句扣20分；一个交代不清或前后矛盾之类，视情况扣50-100分。也有加分，《班级作文周报》上发表的作文被评为“佳作”，奖200分；正式报刊发表，奖1000分。一个月写完一个本子，奖500分；当月读10万字课外书，奖100分；当月读50万字课外书，奖500分。

第三年叫“稿费活动”。《班级作文周报》分版面，A版稿费1000字/120元班币，B版1000/100元班币，C版1000/80元班币。（1） 100元稿费，购买“与管老师拥抱合影”一次。（2） 200元稿费，购买“免做回家作业券”一张。（3） 300元稿费，购买“单元重考券”一张。（4） 400元稿费，购买“期末考试加分券”一张。一张加一分，每人每学期限购2张。（5） 500元稿费，购买四年级上学期电子照一套。从带班的第一天起，我每天给学生拍照，到六年级时存了2年，四年级的照片值“钱”了。买了四年级的，才有资格买五年级的。（6） 600元稿费，购买“编辑体验券”一张，当小老师，体验编辑生活。

作后指导：先实践、后指导的作文实践系统

学说话，没有先教说话知识的。孩子听多了，咿呀多了，自然会说。孩子会说了，大人再教，哪个字发音准一点，哪句话该这么讲。先实践、后指导，学走路、学说话的教学方式，“作后指导”也是。学生写好了作文，老师指出哪句写得好，就该这么写；哪段写得好，就该这么写；哪篇的结构好，就该这么写；老师指出哪里有问题，什么问题，没有问题的同学来帮助，作文训练点自然贴近学生的“最近发展区域”。作后指导，例子来自同学和伙伴。伙伴语言是无障碍语言，伙伴心里会想，你能写我用心一点也能写，还要超过你。

“作前指导”转向“作后指导”，有一个现实的背景，不少语文老师的作文教学处于“三无”状态：没有作文知识系统，没有作文训练系统，没有作文实践系统一一语文老师不写作，没有写作上的甘苦得失。不明作文事理的状况下，作前指导越多，潜伏的隐患也越多。作后指导，看到学生的作文后，看出好的地方就夸，看出不好的地方就教，要绿色环保得多。作后讲评课有三个环节：

（1）欣赏。作家谈到老师的影响，不是技巧而是鼓励。作后讲评课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大面积欣赏学生，欣赏句子是个好办法。好句子，大家一起朗渎、背诵，作者必然感受到作文带来的光荣和自信、尊严和荣耀。（2）挑刺。讲评课要欣赏，也要能指m真问题。老师要梳理_H{学生语言上的共性毛病，如“我”病、“长着”病、“心想”病、“关联”病、“今天”病、“时间”病、“记得有一次”病，等等。病例集中出示，带来视觉和思想上的冲击，这就是班级授课制下的教学优势。（3）指导或训练。讲评课不只讲讲、评评，还要练练，也就是作前指导的活儿移到作后讲评来干。讲评课的“练”，从学生作文好的地方引出来，大家一起学一学；也可以从学生写得不好的地方引H{来，大家一起改一改。

上好作后讲评课，我们有几方面经验：

要“预设”。讲评课，先写后教、以写定教，这倒不是说老师完全处于被动。记一次争吵、争论、辩论、讨论，一般要写好对话；记一次家务劳动，一般要写好动作。学做一次盲人，一般要写好内心活动，等等。要“浅白”。学术语言要转化为小孩子一听就明白的话。要“归类”。“时代感”“含蓄感”等，欣赏学生作文里的句段要归类，“关联词”“时间”等挑刺也要归类。要“少”。课的容量要小，小了才可能练扎实；作后讲评要小步走、不停步。要“透”。训练点“小”才有可能“透”，如写好说话句，我们细分出16个知识点来教。要“生动”。老师要善于用图片、微视频、道具演示和讲解抽象的作文知识。要“敢说”。学生肚子里的作文知识不多，比喻、拟人、排比，没了；老师要敢讲，讲学生不知道的。

指向写作的阅读课：培养“怎么写”的阅读思维

我们要培养渎懂写什么的一般读者，然而不够。读写结合当然也要内容，内容理解是我们的基础，然而我们追求的不是内容理解。课文内容的理解不是最终目的，内容理解的背后，站着“为什么写”“怎么写”“为什么这么写”。

指向写作的阅读课，一般有三个环节：

预习与检查。课前白读两三遍，学生对课文内容的理解十有八九心中有数了。“预习与检查”环节，老师的有效提问，帮助学生从“碎片”的、模糊的了解，提升到整体的、清晰的、条理的把握。在这里，内容理解不是新授，而是巩固使用中年级学到的理解方法。学生在巩固使用中，能力得到进一步发展。

朗读与理解。朗读好关键片段即可。学生读不透、读不深的，教师也不纠缠，该讲就讲，一点就通。

指向表达。前两个环节是基础，此环节为新授。中年段聚焦于句和段，段为主；高年级聚焦于段和篇，篇为主。学生作文不会构思，那是学生从不去琢磨作者的“篇”是怎么出来的。读懂了课文写什么之后，又琢磨课文是怎么写出来的，这就是我所理解的叶圣陶先生说的“在课文里走一个来回”。

指向写作的阅读课，学生不大动笔写，重在培养学生“怎么写”的阅读思维。学生有了“怎么写”的阅读思维，他的阅读就跟一般性阅读区别开来了。作文这事儿，内在的运思最为神秘。“怎么写”的阅读思维正是破解这一“神秘”的有效武器。 “后作文教学”的六条核心理念

10多年的实践与探索，“后作文教学”形成了以下的核心理念：

第一，永远相信写作动力第一。

一个人喜欢上了写作，就会从很多不是作文的渠道学到表达的奥秘。看书能学到，看电影能学到，看广告词能学到，听广播能学到，听相声能学到，听老农民聊天也能学到。

后作文教学认为，激活并保持学生的写作动力，有两个关键词。一个叫“发表”。发表和作文是血缘关系，是婚姻关系。18年来，每周我都出版一期《班级作文周报》，每一个学生都是读者，每一个学生都是作者，发表激励着小作者，读者激励着小作者；小作者刺激着小渎者，发表也刺激着小渎者。

另一个叫“表扬”。写作的辛苦胜于阅读。要让人心甘情愿去做辛苦的事，一定要表扬。作后讲评，首先要加的不是作文技术的“油”，而是作文热情、作文动力的“油”。欣赏既是作后讲评的第一环节，也是贯穿整节讲评课的动力红线。

作前指导、作中指导也注意学生的作文兴趣、作文动力。作后指导却得天独厚，学生作文已经写出来了，所夸、所赞、所肯定的，有了眼见为实的句子、作文在。

第二，永远相信文心技巧的价值。

一线老师说的技巧是“文字技巧”，作家说的无技巧是“文心技巧”。作文教学应该“三分文字技巧，七分文心技巧”。文心技巧有六大内容：发表意识、读者意识、真话意识、作品意识、心灵敏感力、现象思辨力。

后作文教学认为，比外部观察更重要的是心灵敏感力。引导学生发现自己的内心世界，那是一个比外在的世界更为广阔、更为波澜起伏的世界，要训练学生捕捉内在的看不见的世界。思辨力是有意识地透过纷杂的表象“看”事物的内在。一个人的思辨能力训练过或没训练过，他看事物的角度、深度、广度很不一样。作文写到最后，看的就是这个。

第三，永远相信学生有母语潜能。

母语学习不是从文字开始的，而是从声音开始的。一个10岁的孩子，已经用耳朵学习了10年的母语。每个学生在动笔写之前，已经积累了大量的语言。

糟糕的是，学生用耳朵积累了10年的属于自己的语言——这些用耳朵在无意中接受、无意中消化的语言，是真正的儿童自己的话——学生不知道这些自己的语言是可以用来写作文的。他们以为要像书上的话那样写，要像范文上的话那样写，要像老师示范的话那样写。这些话是完全不同于他们平时说的，作文的语言是有另一个样子的。

教过一个所谓的“很笨”的学生。辅导她陈述句改为反问句，辅导到最后，我自己也改错了。我绝望了。有一天路过她家门口，她正跟妈妈吵架，用了一连串的反问句，句句都有杀伤力。由此我明白，没有所谓的“语言知识”，照样可以有这个语言能力；知识和能力不是先后关系。巴金先生说，我写作不是因为我有才华，而是因为我有感情。忠实于自己内心最真的情感，写作才有了饱满的情绪，语言的问题往往不再是什么问题，每个孩子的心中都有完整、完满的自己的话。就像那个吵架中的女孩子一样。 作前指导往往要求学生这么写、那么写，学生不是顺着情感流淌的方向写，而是顺着老师的要求写，学生写不出来的账，不能记在“语言”的本上啊。

第四，永远要教在“学”的起点上。

作文写出来前，老师的“教”凭借的是经验。经验当然有用。然而，医生的经验要在病人来到他的面前才发生作用。没见到病人想当然地开处方，哪怕是最好的医生，病人心里也会打鼓。语文老师怕批改学生作文。但是，不认真批改学生作文，不“研渎学生作文”，也就无法了解真实学情，教在“学”的起点上，也就无从谈起。

不用去看老师的批改，只要去听老师的作后讲评课——我更愿意称之为“作后指导课”，你就知道老师有没有认真批改学生的作文，有没有准备把握学生作文的学情。研读学生作文是个苦差事、笨法子。真功夫往往都是苦功夫，好办法往往都是笨办法。

第五，永远要控制“教”的欲望。

老师有“好为人师”的毛病，看到不对的就想给学生指出来，不指出来就是不负责任。人的脑子就像你的肚子，也会有吃饱的那一刻。肚子已经吃饱了，还要你吃、吃、吃，这个时候你没有吃的兴趣了，只有吃的恐惧。作文教学上，老师一定要控制教的欲望。控制了，学生觉得没吃饱.有点馋，盼望着下次再吃，不也挺好？教育是農业。作文教学要十分慎重地对待“高效课堂”这一说法。

第六，永远要相信学生能读懂写什么。

作家巩高峰的文章上了高考卷，他答：我是真做不出来，我估计我做出来还没有他们做得好，现在标准答案没出来，我怎么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啊，我又哪里知道结尾有什么意义？

教学将内容理解复杂化，复杂到作者也想不到。只要你相信学生的阅读有他们自己的感受，那你就要相信在“写什么”上学生有自己的理解，只不过这个理解跟你想要的标准答案不一致而已。相信学生能读懂“写了什么”，于是我们可以大胆地走向“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