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瓢,1995年生于江苏盐城,曾获第五届光华诗歌奖,现居美国。
鲸鱼岛,他简单快乐。
浮游众人,听风引鱼群。
画岛尾,接日光之身。
无心之失,去面壁之需。
嗅野兽,力投和解石。
越隐身术,近乡解心渴。
闯草被,茹荆又斩麻。
造玉石屋,小船相海角。
入海面,清水聚新盐。
吊象形字,钓古老遗迹。
离雾都,欲穷千里目。
生物磁铁,秦仓竭新闸。
鞭梦起,故乡供旧闻。
打鱼尾纹,繁衍复繁衍。
毋忘是,改姓不可陈。
城楼欲高,乃愚妄之红。
2018.05.18
到丰厚的蓝色时期,亲近
时空逶迤之处。见陈列之隐,
疾病之行。读经济学,
降落在一场典礼的中心,
并息身而退。此时,不应存在
使此处清晰的远处。应考
生物繁衍史,接出更长,
更明亮的植被。有趣发现是,
一些巧妙的信号正来临。
比如,一首诗中,某个词语的
疏离。如刺客露面时,
在抹茶蛋糕里藏了一尾
漂浮的竹叶。可以一位
外来者多加正视这些,
无味而可爱的对藏。
2018.05.09
The street is full of water.
——Rekevin
那小片土地,仍存活着神。
饥渴的蚁群以迥异的姿势,
吸食自身,和天梯营造出的
生物陷阱。嗓音,色彩,
历史遗迹,皆驯化如此。
这些渴感来自别处,聚集至
河槽顶处,如同抵住不倒翁的
活体幻觉。虫洞内,即将成熟的
秩序从喉咙发出,由金属分离器扩散,
又回到体表。他们站在铁塔内部,
戴着相同绿色面具,辨清大小后,
再以迁徙之势,攻击敌群。
铁塔外,爬满软如瓷器的肉藤。
待疲倦时(正值繁衍季节),
有些人在城的内部,供奉
巡游天神。另一些人在近处,
沉湎于扮演引力波的诞生,
并迅速湮灭成冰层内的空气。
从前便是如此,他开始
亲近已被发现的陆地,研习
褪黑素,和食草动物史。
2018.04.29
小雪将至,鸟群隐匿在院落
最高处。及夜,语言幽灵纷纷散落
于近处。比喻的声音几次试图
降落,皆以失败而终。再久远些,
旧秘密发现,如海啸里拾起的
巨大鲸鱼。冬夜,有些石头
开始松软,像为了背负人类而诞生
的婴儿,碰撞时,一些碎屑便以
光亮之形泄漏,有些称为神话,
有些称为原子。一种暗秩序由此
降临。在人称里,也出现一些
无辜之人,扮演白日,傍晚,黎明。
可苛责从何而来。所有风光,都只被
风光本身制造。
2017.12.05
一九九九年十月,大雾乡早早就熄了。
将到站,车里灯亮了起来。他落在窗边,
盯向窗外,房屋都躲在影子后面。雾
刚刚下,撞上去如稻子被打碎后升起的
漂浮声。据新闻陈,这是乡史里
最大的雾之一,可以遮住整个大雾乡。
新闻来自后排女人。她露出其中一个
乳房的九十九:白嫩并堅硬,头部被咬在
两片半圆形洞孔间,那伸出的一处也许
更黑。咕噜声温柔,迟缓,锐利,像急于
复生却失败的幽灵。男人还在拨电话,
季节咒语如独居蝗虫般,在耳膜里宣扬
灵敏主义,浮尘亲密地散落在缩短的
背部。站台出现于舞厅侧面,人群以球状
充满中间水泥路。他从车里指出去,
像打开报纸内页,端起早餐的马戏演员。
他意识到,令人安全的共振将消失,然后
如体液般,排放在战略要地。门打开,
许多手臂如潮湿炮台,被架在喉咙前面。
那些喉咙刚硬,虚弱,恐惧同类。他跟在
男人后面,女人抱着孩子,如一棵芦苇
漂在身后。喉咙越来越多,像滩涂撒盐后
冒出地面的贝类。他走到舞厅门口,
抽出烟,点上,火光如同和平的青霉素,
欣赏时代的夜景。
2017.06.27
苏瓢在他的诗中扮演了一位科技神教的萨满的角色,他是一个凌驾于生活细节之上、直接面对整体的透视者和寓言家。光电子技术专业的出身背景,使他擅长发现富于现代世界质感的词语,并用来表达他对人事的理解。
《火车蹄》首先引起读者注意的层面在于他对语言结构和节奏的探索,因此很容易被视为另一次趣味大于意义的尝试,然而一旦顺从这被刻意规限的语言,去寻找它所指向的含义,我们仍然会轻叹苏瓢对生命价值的理解是这样的清晰和直观,他描述了童话般“简单快乐”的生活,以区别于“城楼欲高”的“愚妄”。
《无机物》和《短歌行》两首诗也可以被视为这一向度上的写作,《无机物》里“饥渴的蚁群”显然可以被理解为人类,他们看起来已被文明包装得这么先进,事实上却根本没有摆脱任何野蛮的习性。《短歌行》更細致地描述了诗人如何进入写作状态、如何依靠不断的远离来抵达精神的隐秘之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冬夜,诗人好像已经走到了“人类的尽头”(海子)。
《过镇》则更像是处于一种中间状态——它使用了和前三首诗类似的写作方法论,处理的却是更接近《李鬼斧》的问题,即诗人如何照看自身的经验。这首诗一开始,诗人便将自己推得很远,置身事外几乎成为了一个“外来者”,由此来“正视”自己过去的某段生活。
《李鬼斧》的写作时间较其他四首诗而言相对更早,理解起来也相对更加容易,大致可以归于苏瓢上一个阶段的写作,讲述他的“大雾乡”——一个处于虚构与现实之间的地点,它也曾构成过几首同样写于2017年的诗歌(《长生棺》《玻璃翁》等)的底座,在这一系列诗歌中,苏瓢试图想象并理解自己的由来,包括父辈的生活。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些诗歌中,苏瓢表现出对现代社会敏锐的观察力和消化能力,他为我们呈现出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的巨大阴影,他像“和平的青霉素”一样不动声色,却揭示出了一个时代。
——王子瓜 复旦大学中文系
“碰撞时,一些碎屑便以光亮之形泄漏。”
这句诗或许在无意之中透露了诗歌的本质。不同于叙述文体,诗歌是散碎的,凝结的,掉落在时间之外的。它产生于“我”与外在世界的碰撞,形成于两股互不妥协的力量的正面抵抗。它是从“我”灵魂上掉落的碎屑,亦是世界残损的一角。它是局部,并从不试图还原全部真相。它不随时间流动,且顽固地反抗其吞噬一切的力量。苏瓢的诗即具有这些诗歌所应具有的典型特征,它们因为密集地使用名词而具有一种固态感,再加上篇幅常常较短,于是质感如颗粒物。毫不相关的实词的交织累叠、穿插闪烁造成了画面的支离与意义的间断。例如“刺客”之与“抹茶蛋糕”同列,又如“褪黑素”之与“食草动物”并举。这是后现代式的pastiche,是作者对单一智性解读的可能性的主动拒绝。但与此同时,由陌生化带来的美学距离使完美的感性体验成为可能。因而在读苏瓢诗的时候,“这首诗在说什么”的问题将永远不会得到解答,但情绪的流动与晦暗始终能够一览无遗。他惯于扼杀“平常”与“理所应当”,这不但体现在他对意象近乎随意的组合,也体现在他对于节奏的玩弄。本应在句首的两三个字常常被他提前至上一句的句末,而本应在句末的三两个词又常常被他遗漏至下句句首。他强势地打碎了读者对于语言和节奏韵律的本能期待,转而强调了孤立的语言单元本身所具有的意义性。他说“所有风光都只被,风光本身制造”。把言语的风光还给语言本身,正是苏瓢诗光亮产生的源头之一。
——谭淑娟 哥伦比亚大学2017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