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忠良
(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武当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十堰 442000)
佚志研究是方志研究的重要内容,清代湖北方志数量宏富,但散佚严重。学界对于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研究不足,有待进一步夯实。通过考证探究清代散佚旧志数量、特征、原因等,不仅有利于明晰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状况,丰富湖北方志研究,也有助于客观、准确地认识清代湖北方志发展脉络及规律。
清代湖北方志数量宏富,但散佚亦较为严重,其中不乏质量上乘者。有清一朝,湖北散佚方志不少,在方志类型、时空分布等方面呈现一定的特点。
《蕲州志》,顾天锡、顾景星纂修,“其言该博,义主旁通,以其书成一家,故曰顾氏《蕲州志》。”[1]嘉庆十三年,萧超运仿史书体例纂《黄陂县志》,“其中如《钱法》等篇,闲涉议论,则亦仿顾氏《蕲州志》之意而为之也。”[2]23顺治《麻城县志略》,十四卷,邹知新纂修,“(邹知新)著有《县志》一十四卷,文简事赅,惜未付梓。今志多所取证焉。”[3]道光《鄢都采访记》,三十卷,鲁桂元纂修,“考核精密,无愧立言。”[4]
清代湖北总计散佚方志117种,其中府志、州志、县志、卫所志和乡土志等都有不同程度的散佚。具体来说,府志6种、州志13种、县志92种、乡土志1种、卫所志5种。
从数量上来看,县志散佚数量最多,为92种,占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的78.63%;其次是州志,为13种,占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的11.11%;后依次是府志、卫所志和乡土志,分别为6种、5种和1种,约占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的5.13%、4.27%和0.85%。省志、道志则未有散佚者。从散佚率来看,散佚最为严重的是卫所志,散佚率达到71.43%,远远超过清代湖北方志散佚平均数量;其次是县志,散佚率达到30.98%;后依次则是州志、府志、乡土志,散佚率分别为25.49%、17.14%和11.11%,均低于清代湖北方志平均散佚率,具体详见表1。整体上来看,方志散佚与方志层级存在一定的关联性。省志、道志等较高层级的方志涉及一省、数府史事,纂修者多为名士,质量较高,往往得到重视,散佚率也较低,而县志、州志等基层方志,涉及区域狭小,多为乡曲陋儒仓促应付之作,质量不高,较易散佚。
表1 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种类统计表
注:数据来源于《湖北书征存目》《潜江文征》《明代方志考》《文渊阁书目》《内阁藏书目》《千顷堂书院》《传是楼书目》《八千卷楼书目》《历代天一阁藏书目》以及现存方志序跋和《艺文志》等的资料统计。下同。
清代湖北10府1直隶州,无不有方志散佚,呈现普遍性(见表2)。具体来说,武昌府散佚9种,汉阳府散佚15种,黄州府散佚11种,德安府散佚7种,襄阳府散佚19种,郧阳府散佚16种,荆州府散佚8种,安陆府散佚4种,宜昌府散佚6种,荆门州散佚2种和施南府20种。但是散佚也相对集中,如散佚最为严重的襄阳府、施南府、郧阳府三府合计散佚方志达55种,约占清代湖北散佚方志的47.01%,近乎占一半。
整体来看,鄂东地区,即武昌府、黄州府(含英山)19州县合计损失20种,损失相对较小;鄂中地区,即汉阳府、德安府、荆州府、安陆府和荆门州,下辖24州县,合计损失方志34种,损失相对严重;鄂西地区,即施南府、襄阳府、郧阳府、宜昌府下辖26州县合计损失63种,损失最为严重。
表2 清代湖北散佚方志分地区统计表
清代历朝所编方志皆有不同程度的散佚,然而清代前期散佚最为严重(见表3)。从散佚数量来看,最多的是康熙朝,26种;次之为顺治朝,23种;再次是乾隆朝,21种;后依次为同治11种、嘉庆8种、道光8种、光绪8种、雍正5种、咸丰3种。从散佚率来看,顺治朝、雍正朝最为严重,分别为66.67%和60.00%;嘉庆、道光和咸丰朝,分别为40.00%、41.93%和41.66%。
表3 清代湖北散佚方志分朝代统计表
私家修志,往往限于财力,多未能刊刻,仅以稿本、抄本流传,散佚比较严重。湖北清代私修方志有40种,其中散佚35种,散佚率达87.50%。同期的官修方志共计纂修367种,散佚者有72种,散佚率为19.62%,远低于私修志书(见表4)。
表4中显示,清初顺治、康熙和雍正三朝官修方志散佚28.57%,私修方志散佚率86.67%;清代乾隆嘉庆两朝官修方志散佚24.71%,私修散佚100%;清代道光咸丰两朝官修方志散佚36.11%,私修散佚达71.43%;清代后期官修方志散佚10.40%,私修散佚85.71%。清代各个阶段,私修方志散佚明显严重于官修方志。
表4 清代湖北散佚方志分修撰类型统计表
“世间凡万物未有聚而不散者,而书为甚。”清代湖北方志数量众多,然其散佚亦较为严重。就湖北方志散佚原因来说,无非分为客观和主观两个方面,即方志自身的局限性以及方志所遭到的外界损坏等。具体来说,有以下几个原因:
战乱兵燹,是志书佚失的首要原因。湖北战略地位重要,历来为兵家争战之地,凡有战事几乎无不波及。清代以来的战争,对湖北方志的保管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尤其是咸丰、道光年间,太平军与清军多次在湖北境内激战,几无完土,也损失了不少清代方志在内的图籍,“咸丰壬子之后,楚省叠遭兵燹,图书典籍,荡然无存。”[5]
湖北首邑的江夏县,三陷三复,图籍失散严重,“江夏附省治,当咸丰中,城陷至再三,不独邑中文籍荡然,即大府宪亦皆图书散失。”[6]蕲州,“蕲之有志,由来旧矣。前牧劳倡重修,议已略具规模,旋移官,而其事未竟。岁壬子,潘公莅兹土,为之参考就绪,梓方竣,未及成帙,而发逆扰境,都人士藏板黉宫,罹贼火,罕有存者。”[7]英山县,“咸丰癸丑岁,发逆窜英境内,蹂躏无完土,不分玉石,尽付劫灰,而志书藏板,遂亦荡然无存。”[8]11枣阳县,“枣阳为舂陵名区,东汉以后,历唐宋元明,代有英贤昭垂史册,惟以兵燹频仍,邑乘湮废。”[9]
相对偏僻之地的兴山县、长乐县,志书也难逃厄运。兴山县,“邑僻处山陬,自嘉庆初年叠遭兵燹,县志久已遗亡。”[10]同治三年冬,容美土司后裔田思群叛乱,攻陷县城,与清军惨烈激战。在这次动乱之中,咸丰《长乐县志》也遭损毁,“长乐处鄂省极边,故容美土司所辖……而志独缺,咸丰壬子,李君玉山始搜辑成书,不二十年,复为田逆所毁。”[11]1刘昌绪谈及咸丰、道光年间战事对方志损坏的程度,“然天下一千三百余县,莫不有志……曩者粤捻窜扰各处,旧志不过存什一于千百,而残缺过多。”[2]1
水灾、火灾以及虫蠹等灾害为书之三厄,造成湖北方志数量不等的佚失。道光二十一年,英山大水,原藏县署的志板损毁近十之二三,“英山县志自万弹峰司马补修后,板藏县署礼科。道光二十一年被水冲塌,板片漂没十之二三。”[8]2公安县濒江,水患频仍,损坏志书颇多,“公安地沃饶而滨江,丰岁则富乐甲一郡,遇水潦城邑隳坏,图籍因之湮沉,致为治者时有更张之劳,而纪事者更有无征之叹。”[12]沔阳地处汉水之滨,洪灾造成了包括方志在内的大量图籍佚失,“沔之先志沔者,童宫庶尚矣。后此,若陈、若费、若方,亦史才也,沔固多君子哉。独其地属泽国,江汉二水频其灾,书之散佚……岁甲午古皖太史公义干葛公来牧此土,甫下车将有事于观省,觅旧志不得问。”[13]12顺治十一年,远安大水,周会隆《远安县志》被毁,“清兴,周公会隆来宰是邑,旁求遗志于残缺之余,则县志湮没而无传矣。且周公当抢攘之秋,外治武备,内修文事,可谓戞戞乎难之。亡何,甲午之水没其藏板,令周公数载苦心,付之东流。惜哉!”[14]
收藏、管理不当,为书之第五厄,“昔人言藏书八厄,水一也,火二也,鼠三也,蠹四也,收贮失所五也。”[15]官修方志为一地之公器,有着较为规范的管理制度,藏于官府藏书机构,由专人负责查验,“分金木水火土藏本县阁库,每遇印刷由礼房一人查验出入,无令散佚,俟用垂永久。”[16]34
但由于管理人员的懈怠,造成一些方志散佚。如东湖县志:“东湖志,前令林君平园所修,及今三十七年矣,板旧藏吏舍,庋贮不谨,遂缺失漫漶。”[17]尤其是在新旧官员交替之际,极易佚失方志,“郡邑志书往往残缺失次者,皆因奸伪之徒乘新旧官交代之际,抽换窜掇,愈久愈失其真。”[18]《沔阳州志》成书后,管理不当,剥蚀严重,且不少原流落士绅之手,“余于岁春移摄来此,思以沔治治沔,而苦不得所镜也。索取于志,因得其故,急欲收前板,之四而十之刷印成本。而其四并佚,欹乱散卧于斋楼间,速仆检拭,尘剥土蚀,完者已仅,其散往各绅家者,搜索汇复,更仅数十片。”[13]13
一些地方官视原属公器的方志为私产,利用职权携带出境,造成散佚。乾隆五十七年,知县王霈霖、教谕沙象干纂修《长乐县志草》,被道光年间知县袁巘私自携带出境而遗失,“前任王君与学博沙君著有《草志》二本。春急询所在,则曰:前任袁君携入省垣。更询其副本,又曰无之。”[11]103
古人修志,往往对前志多有批评,新书一成,而旧志亦随之废弃,“近日之习套相沿,轻隽小生,史字未曾全识,皆可奋笔妄修,窃叨饩脯者。然其书百无一存,此皆后凌前替,修新志者,袭旧志之记载,而灭作者之姓名,充其义类。将班书既出,《史记》即付祖龙;欧、宋成书,《旧唐》遂可覆瓮与?”[19]光绪年间孝感知县亢廷镛亦批判此种磨灭前人功劳的做法,“今人修志多取新而弃旧,如积薪然。”[20]
乾隆五十年,知县宣葆光修《竹溪县志》,咸丰年间志板损毁,仅以抄本流传。道光年间,知县李锦源、教谕张本皆嫌“其删繁就简,纪事太略”,废弃不用,渐而散佚。乾隆二十八年,彭悦桂、邓光仁纂成《竹山县志》二十七卷,是志分类明析,记载详实,“悉照府志,别类分门,阅数月得书二十七卷,都成帙,求不谬于古人,亦庶凡一邑之星野、舆图、学校、赋役、兵政诸大务,以及古先圣贤之遗迹、忠孝、节义之可传者,一目了如。”[21]27而后任知县常丹葵欲以其父常青岳稿为底本重修,对该书多有讥哂,不予刊刻,后散佚,“甲辰冬,明府常梅村先生甫下车,索观县志,予遂以写本呈。明府见而哂之,且曰:书不刊布,如露之在花间,见晛则消耳。”[21]28
由于方志自身不足而被淘汰者亦不在少数。这种现象,郑板桥称之为“自烧”,“自汉以来,求书著述,汲汲每若不可及。魏晋以下,迄于唐宋,著书者数千百家。其间风云月露之辞,悖理伤道之作,不可胜数,常恨不始皇而烧之。而抑又不然。此等书不必始皇烧,彼将自烧也。”[22]
内容舛误,体例不精,新书一成,往往被淘汰。光绪《兴国州志稿》,邑人熊奎斗纂,是志才四十余叶,采访不周,内容缺漏,“(光绪)二十二年,岁贡熊奎斗增刊四十余叶,附原志之末,因修期太促,采访未遍,故不能完备。”[23]光绪三十年《续修兴国州志》刊行后,是书渐失传。雍正十二年《崇阳县志》,知县李五淳、陈鷞撰,是志错讹尤多,为人所讥,乾隆六年郭彦博,黄衮重修县志,以补是志之失,“(乾隆)辛酉距(雍正)甲寅才六年尔,本无事于更张。顾李君善政多端,独其所续志,崇人士嗛焉。”[24]401康熙十一年,知县刘嗣煦修《枣阳县志》,仓促了事,内容简略,乾隆间知县甘遇定重纂县志,“今所传刘氏一编,又极荒陋简略,兹特发凡例,定为新本。”[25]乾隆二十一年,知府王如珪修、教谕宋鳌纂《施南府志》四卷,采择不谨,荒陋缺略,“宋鳌,恩施训导,乾隆二十一年,辑府志四卷,未刊。时改设未久,又未开局征取,其书甚略。”[26]“邑训导宋氏所纂志乘,因采择弗备,未付枣梨。”[27]故而流传不甚广,后佚失。
卷帙浩繁,不易保存。顾氏《蕲州志》,是书原有一百卷,其子顾景星也意识到卷帙浩繁,贮藏不易,乃删其重复,减为六十卷,“自郡县有志以来未有如此书者,卷帙繁重,虑难梓藏,岁次甲辰,景星读礼之余,不揣固陋,窃因成功,去其繁复,补以论辨,盖其意旨,皆出先君子,而景星述之……共六十卷。”但仍不免部头过大,嘉庆年间是书已佚,“《蕲州志》六十卷,顾天锡著,佚。”[28]
复制本太少,仅以稿本、抄本传世。道光二十二年《崇阳县志稿》,知县金云门、邑人刘镇鼎纂修,是志因钟人杰率众起义,未能刊刻,仅有稿本流传,同治朝散佚过半,“道光壬寅年志,邑人刘镇鼎定稿,凡八卷,知县金云门序,将镌梓,未遂,遭乱散失,近购得之已亡其半。”[24]407后尽数佚失。《冈邑续志》,吕德芝纂,志成稿藏于家,流传不广,“德芝,字时素,岁贡生,有文学,以孝友重于士林,家贫与弟鼎玉,稽古赋诗,怡怡如也。尝辑《黄邑续志》藏于家。”[29]道光年间,王祚宾抄录是志,“邑明经吕德芝辑《黄冈续志》藏于家。世鲜传本,宾觅获钞纂。”[30]由于仅以稿本、抄本传世,未能刊刻,流传范围有限,后散佚。乾隆五十九年,黄义峰纂成《保康县志》,然未有刊行,“黄义峰纂保康志,皆脱稿未刊。”[31]嘉庆元年,保康动乱,是志亦毁,“前志稿脱于黄学师手,既毁于嘉庆丙辰。”[32]成书至书毁仅相隔二年,可见稿本保存之不易。
另外,部分志书可能毁于文字狱。顺治、康熙初,文化氛围相对宽松,私家著述繁荣,但康熙中后期以来,尤其是乾隆朝,文网严密,湖广地区的禁书也引起朝廷重视,“如有收藏违碍之书,即早交出,免其治罪,并以此等笔墨诋毁之事大率江浙两省居多,其江西、合越粤、湖广亦或不免,因指名交各督抚留心查办。”[33]乾隆四十四年,清廷明确将禁毁对象指向地方志,“据闵鹗元奏,各省郡邑书内,如有登载应销各书名目,及悖妄著书人诗文者,一概俱行铲削等语,所奏甚是。钱谦益、屈大均、金堡等所撰诗文,久经饬禁,以裨世教,而正人心。今各省郡邑志书,往往于名胜古迹编入伊等诗文,而人物、艺文门内并载其生平事实及所著书目,自应逐加芟削,以杜谬妄。至从前各省节次缴到应毁书籍,经朕发交馆臣覆勘,奏定应行销毁者,俱经该馆陆续咨行各省,自可遵照办理。着传谕各督抚将省志及府志、县志悉心查核。其中如又应禁诗文,而志内尚复采录,并及其人事实、书目者,均详细查明,概予芟节,不得草率从事,致有疏漏。”因修志被指控而受到政治迫害的事件屡有所闻。一时之间,不少地方志被付之一炬,“自朝廷开四库馆,天下秘书稍稍出见,而书禁亦严告讦频起。士民葸愤,凡天文地理,言兵言属之书,有一于家,惟恐遭祸,无问禁与不禁,往往拉杂摧烧之。”[34]清初私修志书编纂体例、内容大多较为随意,不无违碍之处。清代湖北私修志有15种,仅存2种,散佚率高达86.67%,可见散佚之严重。而官修方志惨也不无波及,铲板剜字致使文辞断裂不接。如乾隆《黄州府志》,多处遭到剜板,如《人物志·文苑》第十四页剜去十行、《人物志·宦迹下》第十一页剜去十四行。乾隆五十五年,黄冈再度修志,对旧志进行了删除、整改,“按年续入条目仍旧,而违制则芟之。”[35]
清代湖北方志散佚程度远较明代方志为轻,明代湖北方志散佚率达82.95%,而清代则为28.75%,且明代某些方志尽数散佚(见表5)。
表5 湖北方志明清散佚对比表
固然时间的远近会影响到明清两代方志散佚程度,但清代较为完善的方志贮藏制度也避免了一些方志的佚失,历经数百年尚存。康熙《京山县志》成稿后,要求将所修志书详细统计志板数量、志书总量等,要求载册登载,严禁杜绝假借印刷等,“书成,计板若干、字共若干,藏县库载册,倘有假借刷印,因而私行镌改者,责在典守严加究口。”[36]又如乾隆《荆门州志》,统计志板块数、志书字数等,由书办专人保管,“书成,计镂板八百三十七块,镌字二十四万八千六百,备书于册。板片掌之原办书吏,藏之州库。倘有借刷印之名,因而私行改录者,责有攸归,在所必究。”[37]康熙十三年,知县熊登纂修《武昌县志》八卷,志成之后,详载每卷页数,按照五行分类法贮藏县阁库,“志凡四百三十八叶。新旧序三十,姓名二,总目二,图二,一卷二十、二卷二十七、三卷七、四卷十一、五卷三十八、六卷一百四十四、七卷四、八卷一百五十、分金木水火土谷藏本县阁库。每遇印刷由礼房一人查验出入,无令散佚,俟用垂永久。”[15]8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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