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共和党的执政理念与策略

申建林

【摘要】美国的共和党在执政理念、运行策略等方面因存在着种种问题而受到质疑，民主制度本身就是暴露问题的制度，而西方学术本质上也是具有批判性的。我们在承认美国共和党执政弊端和问题的同时，更多的要看到这种暴露问题并解决问题的权力运行机制及特定价值。

【关键词】美国 共和党 执政理念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

美国政党制度经历了近两个世纪的演进，发展成为当今世界最稳定、最成熟的政党制度之一，而共和党和民主党则是构成这一制度的两种基本力量。如果从林肯作为共和党人首次当选总统的1861年算起，迄今为止共和党人出任总统的有19位，任期共21届，而民主党人出任总统的有11位，任期共18届。就执掌美国总统权力的时间来说，共和党略占优势，在美国长期激烈的政党竞争中，这个被称为“老大党”（Grand Old Party）的政党之所以显示强大的适应能力，与其特有的执政理念和执政策略直接相关。

共和党的执政理念

在每一次竞选中，共和党常常会变换竞选策略，甚至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党纲，而只有临时性的竞选纲领，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一个毫无立场、紧盯政治权力的机会主义政党，相反，从长期的执政历程中可以窥见其基本政治原则与理念。

传统经济自由主义。1854年，辉格党、北部民主党和其他反对奴隶制的派别联合组建共和党之时，尊重并保护“个人自由”即被该党奉为基本政治价值。1861年，林肯作为共和党人首次当选总统，并在美国内战中，颁布《解放黑奴宣言》，废除叛乱各州的奴隶制。内战结束后，共和党连续执政长达20年，先后由格兰特、海斯、加菲尔德、阿瑟出任总统。1864年，激进的共和党在国会中以激烈的方式对南方在国会的势力施加压力以对抗奴隶制，正是在以共和党为主要力量的努力下，美国国会先后通过了宪法第13条和第14条修正案，从而使美国公民的个人自由和权利获得了宪法的保护，并成为美国各党派的政治共识，奠定了美国的自由传统。但共和党所理解的个人自由，既包括个人政治自由与政治权力，也包括经济自由，后者實质上是一种排除政府干预、激发市场力量、促进资本积累和经济繁荣的古典经济自由主义，这种经济自由一开始就成为共和党的基本观念。19世纪的工业革命率先传入美国北部，共和党正是以北部为大本营并成为推动北部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政治力量。

美国共和党基于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与繁荣的逻辑而捍卫经济自由和尊重私人财产权，提倡市场自由、小政府、低税收、削减政府规模和福利计划，这些主张为企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环境，焕发了经济发展的活力，并造就一大批成功的大企业，从而带来了国家的经济繁荣。20世纪20年代，美国经济繁荣主要归功于电力、汽车、建筑、石油等新兴的大企业，正是这些企业拉动了经济增长。共和党人认为，那种在市场之外，力图借助政府权力而分配资本利益和他人财富的干涉主义和福利主义将会削弱竞争的动力，最终成为美国发展的障碍，共和党的这种经济自由主义观念奠定了美国“从一开始就强调生产”，而不是“分配”的基本制度 ，从而有别于欧洲带有社会主义色彩的福利国家。经济自由主义不仅带来国力的强盛，而且也能为“社会福利作出贡献”，因为企业的发展扩大了就业，并能提供廉价的商品。事实上，正是因为20世纪前期美国大企业和托拉斯的迅速发展，失业人数大大减少，工人的总体工资水平得到提高。收音机、电冰箱、汽车等大量商品成为普通大众的日常消费品，人们普遍过上了较好的物质生活。共和党的经济自由主义理念在实践中取得了成效。

在罗斯福总统推行干预社会经济的新政时，共和党竭力阻止，并批判新政是“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政策”。现任总统特朗普也沿袭经济自由主义的基本思路，正在致力于针对企业的减税改革，以增加企业净利润，提高资本投资实业的热情，实现经济长期稳定增长。

国家团结和主权保护主义。共和党的经济自由主义理念并非一贯到底，它并不适用对外经济与贸易关系。相反，共和党在对外经济中采取一种反全球化和反自由化的保护主义政策，以维护经济主权。这种主权保护主义源于共和党人国家团结的观念。早在美国内战时期，面对南方蓄奴州的叛乱和分裂，共和党组织并领导北部军队不惜通过战争手段平息南部种植园主的叛乱，维护美国联邦的统一，从而为美国日后跃居为世界头号强国奠定了基础。这种追求政治共同体的团结和强大的观念使共和党采取内松外紧的战略，即对内确保每个公民和经济组织的政治权利与经济自由，但在外交、国防、移民和对外经济中，采取强硬的态度与措施维护共同体的繁荣与强大，这也是共和党人的责任政府的观念。对国内奉行自由主义的不干预理念的共和党在处理对外事务时却采取积极主动的姿态，它反对民主党通常要求削减军费而更多地用于政府投资的做法。共和党更注重外交事务，力图在国际政治与经济格局中通过外交，甚至通过军事干涉而为美国政治共同体寻求有利的国际地位和国家利益，由此，共和党也被称为“鹰派”。

主权保护主义的立场使共和党对移民采取谨慎的态度。全球化使劳动力在全球范围流动，由此产生了大量的移民。外来移民无疑会对国家产生重大冲击，作为专业人才的合法移民与本地人构成了竞争关系，而非法移民则会带来更多的社会问题。为了维护美国本土利益，共和党人常常通过制定各种移民法而严格限制外来移民，排斥和遣返部分非法移民。2017年初，特朗普还动议停止向难民聚居的城市提供资金支持，加大边境执法部门的执法力度。共和党具有一种强烈的国家共同体的本土利益意识。

尊重传统宗教道德的社会保守主义。共和党在对待政治经济与社会生活的态度不仅不同，反而显得有些矛盾。一方面，共和党反对政府的政治控制与经济管制，追求开放的自由主义，另一方面，对于社会生活却采取极为保守甚至封闭的立场。这种保守立场来源于对传统宗教与道德的尊重。共和党常常保留着立国之初早期移民的精神与文化记忆，很多早期移民因宗教原因而离开欧洲故土，他们正是以清教徒的宗教热情开拓这片荒野，并创立了美国。

共和党更多地传承了美国传统的宗教与道德观念，他们仍然保留基督教信仰，而不太接受民主党提倡的多元文化观和开放的现代价值观。传统的宗教信仰和家庭价值观念决定了共和党对于众多社会生活与个人生活问题的态度。如共和党支持颁布禁酒令，因为在宗教上酒和罪相联系，酒是犯罪的根源，在共和党人看来，人们应该敬畏上帝、清廉度日，另外，酗酒造成了大量的家庭暴力，为了保护妇女权益也需要实施禁酒。共和党人也反对堕胎，因为胎儿属于上帝，堕胎无异于谋杀。尊重传统的家庭观念，反对同性恋婚姻对传统婚姻的影响。信守传统道德，反对红灯区的合法化。

共和党同时提倡政治与经济自由主义和社会保守主义这两种相互排斥的观念，似乎不可思议。但实际上，相互冲突的观念不仅相融，而且可以相互补充。传统自由主义的基本观念首先聚焦于政治与经济领域，人们出于对强大而有组织的政治权力的滥用的担忧而力图控制政府权力，于是通过个人的政治权利与经济自由来压缩公共权力的范围，并为公民留下更多的自由的社会生活空间，但为了防止个人生活的任意性所带来的社会失序，共和党强调个人的道德义务和社会责任，从而使国家提供的广泛的自由不致于酿成社会灾难。所以，政治经济自由主义需要社会保守主义的调节和补充。

共和黨组织运行松散，实行自由而开放的执政策略

共和党之所以能成为支撑美国政党政治的重要力量而屹立不倒，除了它的执政理念扎根于美国主流政治文化之外，也与它的组织运行策略直接相关。

美国最初是由一批宁肯承受危险和不测也不愿放弃“公民自治”和“个人自由”的充满冒险精神的移民联合而创立的国家。一开始自由主义就成为这个国家的精神和灵魂，在美国，任何高度组织化的、凌驾于个人意愿之上的组织自身的特别意志，都将引起广泛的反感和防范。共和党的组织运行正是适应了美国的这种政治心理，才找到了发展空间。

在组织体系上，共和党的最高权力机构是全国代表大会，主要任务是推选本党的总统、副总统候选人，通过竞选纲领，选举党的主席。常设最高机构是全国委员会，各州有州委员会，各县、市和基层选区都有其所属的委员会。但是，共和党并不是国家权力组织，在性质上是一种为组织和参与竞选而进行的自由结社，而共和党内部的机构在对内也没有独立的决策权，只是承担组织与协调工作，对于本党的代表、主席及候选人的确定都是由共和党的成员投票决定（但当总统是共和党籍时，全国委员会的主席由总统亲自指派；当共和党在野时则由各地的州党部选出），党内机构无权干预。

共和党与民主党一样，没有明确而固定的纲领，更没有对成员的思想与行为的纪律约束，只有适应大选需要的临时竞选纲领，而这种竞选纲领也是尽量考虑民众的价值与需求倾向，以争取更多的选民。在党员管理上极为松散，不需要申请、不需要履行严格的入党和备案手续，也不需要交纳党费。任何公民想成为共和党党员，只要在选民登记时声明并登记一下，就能成为共和党党员，因此，也不存在入党和退党的问题。这样的政党对任何公民是完全开放的，并且进出自由。对于这类组织松散而开放的政党，人们往往会作出这样的评价：“它已沦为选举的工具”，“反映了美国政党政治的衰落”。其实，美国民众所需要的政党正是这种作为选举工具和平台的政党，他们所理解的民主是公民对政府产生和政府换届的有效控制，不允许具有自我建构力量和特别意志的政治组织干预和影响公民的自由投票和独立选择，政党不过是将民众组织起来进行投票，从而实现政府有序更替的一种通道，但这种通道不可扭曲或改变民众的意愿。当然，也离不开这个通道，因为政府更替不能通过政府的组织来完成，而社会又只是无数分散的个体，这就离不开政党对公民投票的动员和组织，但组织者不能有自身的意志，如果说政党组织也有意志，该意志也无非是自由而自愿进入的自称为政党党员的民众的意愿的汇聚而已。这样看似衰落的政党政治不是民主的弱化，相反，正是大众民主强化的表现。

政党意识淡漠，公民自由高于党派归属

在美国特定的制度框架下，共和党不可能通过高度组织化的方式约束成员，从而达到影响国家政治发展方向的特定目的。政党无法强化党派意识，事实上，美国社会对党派并不太信任，约有一半的选民是无党派选民，而且在选举时一个党派的党员可以将选票投给另一个党派的候选人，该党派不能对党员进行纪律制裁。公民自由高于党派归属。

总统大选更多的是围绕候选人而不是政党展开，政党标签对选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执政者的挑选和控制。我们经常看到美国大选时，党内投票倒戈的现象，如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资深参议员约翰·麦凯恩等共和党政治精英人士纷纷与特朗普“划清界限”，共和党传统政治力量布什家族甚至宣布“倒戈”支持希拉里。

美国政党内部不存在强制性整合，它们面对的是一个政治市场，在该政治市场中，党派观念和选民意愿是双向一体的。一方面，党派为了竞选获胜，必须设法接近民意，而当民意发生分歧而无法反映所有的民意时，就需要做出倾向性选择；另一方面，选民也根据自己的观念而选择相应的党派，在这种自由的政治选择与组合中，共和党与民主党逐渐形成了各自的选民基础和政治理念。就共和党而言，选民基础更多来源于军队、宗教保守力量、大商业和华尔街人士 。而工会、蓝领、政府雇员则更多地进入民主党进行利益表达。

当然，共和党的这种选民基础和党派观念也在变化。为了争取更多的选民，近年来，共和党和民主党在基本原则上出现相互包容的趋同现象，只是在某些具体政策上存在一定的分歧。而且，在执政时，为了让自己的政策法案获得通过，常常与对方合作与妥协。

从共和党的执政理念中，我们也可以看到，通过个人自由和市场活力而激发的繁荣，比通过集权组织而实现的发展更具有可靠性和持久性。最后，我们还需要认识到，执政党的强大活力主要不是来源于强力整合和规训，而是来源于更大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作者为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教授、博导）

【参考文献】

① 郑永年：《反思“特朗普现象”》，《网络空间研究》，2017年第1期。

② Marc Allen Eisner. Regulatory Politics in Transition [M].Baltimore and Lond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00，p.37.

责编/孙娜 美编/李祥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