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文
(南京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江苏 南京 210023)
中国古代把颜色分为正色和间色。正色指青、赤、黄、白、黑,这五种颜色被视为纯正的颜色,并分别与木、火、土、金、水五行系统相对应。《说文解字》:“赤,南方色也;从大,从火。凡赤之属皆从赤。”赤原指火光的颜色,是汉字中最早表红色的字。红色作为古人识别认知较早的一种颜色,在《说文解字》中已被大量用来说解名物词。
通读《说文解字》,根据字的训释词义部分直接出现“赤”“丹”“朱”等红色词这一条件,提取整合可得到如下数据:
(1)33个部首下包含满足条件字,具体为示、玉、艸、羽、隹、鸟、丹、木、朩、禾、宀、巾、巿、衣、毛、见、石、马、犬、火、黑、赤、夰、水、雨、鱼、珡、弓、糸、虫、土、黄、金。
(2)6个部首中的条件字仅在引文中提及红色,具体为示、朩、宀、夰、弓、虫。
(3)包含3个及以上条件字的部首有玉、马、赤、糸部。其中糸部字最多,有17个条件字。
(4)共76个字的词义解释直接提到红色词,
从《说文解字》中“红”的分布部首和字来看,条件字主要与草木、石头、鸟兽等自然事物相关,多与古代纺织工艺相关的“糸”组字,多名物词。
《说文解字》中,“赤”是红色语义场的代表。上述76个词义训释中直接出现红色词的条件字中,16个未出现“赤”,赤的出现率为78.99%。作为表示红的基本词汇,“赤”的范围有明显的模糊性,可用于表示深浅明暗不一的任何红色。在表示颜色的意义上,“赤”基本等同于今天的“红”,如:
(1)珊:珊瑚,色赤,生于海,或生于山。从玉,刪省声。
(2)丹:巴越之赤石也。象采丹井,一象丹形。凡丹之属皆从丹。
(3)柿:赤实果。从木市声。
(4)霞:赤云气也。从雨叚声。
以几种赤色的自然事物为例,珊、丹、柿、霞不同物体之间颜色差异较大。同一物体如霞,时时变化,光明暗强弱颜色不一。可见,“赤”是一个相当模糊、主观、具有概括性的颜色概念。但在《说文解字》中,赤又可以作为红色的一种得到相对具体的划定,如:
(1)巿:韠也。上古衣蔽前而已,巿以象之。天子朱巿,诸侯赤巿,大夫葱衡。从巾,象连带之形。凡巿之属皆从巿。
(2)絑:纯赤也。 《虞书》“丹朱”如此。 从糸朱声。
“天子朱巿,诸侯赤巿”一句可明显看出“赤”区分于“朱”,不是笼统的红色概念,而是一种具体红色。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对“天子朱巿,诸侯赤巿”作解:“朱深于赤。则黃朱为赤也。”在“絑”下注:“赤、南方色也。按巿下云。天子朱巿。诸侯赤巿。然则朱与赤深浅不同。”根据段玉裁的注解和《说文解字》对赤的解释,我们可以确定“赤”是南方的代表色,原指火光的颜色。浅于朱,介于朱色和黄色之间。
《说文解字》中的红色语义场是围绕“赤”构建的。在训释词义时,除了“赤”之外,主要还有“丹”(巴越之赤石)、“朱”(赤心木)、“紫”(帛青赤色)、“绛”(大赤也)、“纁”(浅绛也)、“绀”(帛深青扬赤色)。
可以说,“赤”在《说文解字》中是少数本义表示颜色的词。其他红色词的本义大多为实物,它们是在赤色的基础上对颜色有了更细化的认知,其流行原因根源于人们精细表达颜色的需要。
(1)朱:赤心木。松柏属。从木,一在其中。
(2)丹:巴越之赤石也。象采丹井,一象丹形。凡丹之属皆从丹。
(3)赤:南方色也。从大从火。凡赤之属皆从赤。
(4)縓:帛赤黄色。一染谓之縓,再染谓之,三染谓之纁。从糸原声。
(5)紫:帛青赤色。从糸此声。
(6)红:帛赤白色。从糸工声。
(7)绯:帛赤色也。
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提到,汉字的造字:“近取诸身,远取诸物。”这种重视感性的民族思维不仅反映在造字上,而且还反映在古人对于颜色的认知和描述上[1]。对比印欧语系英语中“red”“pink”“purple”直接对应颜色,上述 7 个在《说文解字》中表示红色的词直观体现了我国古人描述颜色时“以物呈色”的特点。从历史角度,“以物呈色”首先是在对自然事物的认知中提炼颜色词,如“朱”“丹”“赤”。随着人们认知水平的提高,人们审美需求的扩大,再加上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得以通过染色技术呈现更复杂的颜色。这时,古人表达颜色的媒介重心由自然事物转移到不同颜色的丝织品,可表示红色的“糸”组字数量大大增加。古人描述红色的总体趋势是“以物呈色”,物主要是自然界中的红色事物和染色技术制造出的丝织品。在语用中,这些词表示物的本义逐渐弱化,物的颜色成为主要义项。
段玉裁在《说文解字注》中对“鰕”“騢”二字注解:“凡叚声如瑕鰕騢等皆有赤色。古亦用鰕为云赮字。”“凡叚声多有红义。是以瑕为玉小赤色。”“叚”作为主谐字不仅表声而且表意。在上述数据统计所列的条件字中,发现以“”作为声母的字也存在这种相似的同源关系,“”具有红色的语源义。
(1)璊:玉色也。从玉声。禾之赤苗谓之虋,言璊,玉色如之。
(2):以毳为,色如虋。故谓之。虋,禾之赤苗也。从毛声。《诗》曰:“毳衣如。”
(3)瞞:惭愧。“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庄子》)成玄英疏:“瞞,羞怍之貌也。”
以上三个字读音皆为“mén”,璊、瞞、以“”为声母。“瞞”字《说文解字》未录,训释摘自《汉语大字典》,在读音为“mén”时表示惭愧羞怍之态,有因羞愧面红耳赤的隐含意义。以“”为声母的字不多,但根据阳平声字均具有红义可以推断“”有红色的语源义。
《说文解字》“,平也。从廿,五行之数,二十分为一辰。,平也。读若蛮。”的意义与红色无关,通过《说文》对璊、字的训释,不难发现“”作为声符实际取的是“虋”的音义。虋:赤苗,嘉穀也。从艸釁声。物色如虋,故声。虋也是一个亦声字,声符釁的本义为血祭,有红色意义。《说文》“釁,血祭也。象祭竈也。从爨省,从酉。酉,所以祭也。从分,分亦声。”上古釁的韵母为真部,读音为[xeən],去声。笔者认为,璊、瞞实际音义从虋,但“虋”作为亦声字不宜作声符,故同音讹化为声符“”。
璊、瞞三字的同源关系体现出了“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感性思维方式。从数量来看,“赤”等直接表示颜色的词作形声字的声符和意符,远少于“朱”“丹”等本义为实物的词。
从文献记载可知,西周至春秋时期,人们已经产生了用服装颜色区分尊卑的观念[2]。战国晚期,色彩贵贱及使用都有标准及规定,统治阶级内部色彩使用也有区别,无论冠、服,还是蔽膝、束带以及緌等,均以颜色来标明身份和地位,色彩成为“明贵贱,辨等级”的工具[3]。到了汉代,颜色的等差变化随之进一步展开,虽然不甚严格,但用颜色区别社会等级在此时已成为一种必不可少的手段[4]。
(1)巿:韠也。上古衣蔽前而已,巿以象之。天子朱巿,诸侯赤巿,大夫葱衡。从巾,象连带之形。凡巿之属皆从巿。(《说文解字》)
(2:士无巿有。制如榼,缺四角。爵弁服,其色韎。贱不得与裳同。司农曰:“裳,纁色。从巿合声。”(《说文解字》)
以我国较早区别地位尊卑的佩绶制度为例,《说文解字》在巿、条目中说明天子配朱巿、诸侯配赤巿,大夫无巿只配葱衡(青色)。从早期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状况来看,朱是丹砂染料染成的颜色,是当时染色工艺不发达情况下的红色标准色,代表天子,最为显贵。《明史·舆服三》记载曰:“历代尚异。夏青、商白、周赤、秦黑、汉赤、唐服饰黄。”青白赤黑黄五正色为尊贵色,与五行学说对应,历代朝代更迭皆有其颜色迷信。而从整个历史长河来看,赤色系占据权力高点毋庸置疑:从唐朝至明朝,官服三品以上为紫袍,四、五品为绯红袍,六品以下为绿袍;红色成为皇帝批发文书的专用颜色,称为“朱批”,具有无上的权威性[5]。
中国人情感上有明显的尚红心理。“太阳、赤鸟均受到先民崇拜,对赤帝的崇拜,即对火的崇拜。以红色为贵,即以赤帝为尊”[6]。红色是惟一被冠以“中国”修饰,可代表华夏民族的颜色。学者认为这种尚红心理冲淡了人们对间色的排斥,是“红”从间色走向“赤”并取代“赤”成为红色语义场主导词的一个重要原因[7]。五间色是绀、红、缥、紫、流黄,“红”本是赤白间色,相当于今天的粉红色,早期被视为卑贱之色、奸色,但中国人的“红色情结”将各个表红色义位的词常与美好的令人赏心悦目的事物相联系。对“恶色”词“红”不加约束的随意使用,对红色系的喜爱两大因素对“红”的意义和地位演变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
通过对《说文解字》红义部首和单字的频率进行数据分析,我们可以看出,“红”在我国早期就已占据重要的文化地位。《说文解字》中,“赤”是红色语义场的主导词,泛指一切红;同时也是一种具体的颜色。红色字具有“以物呈色”的特点,大多从自然事物和染色布帛中抽象而来,由此可见古人“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感性认知方式。以服饰颜色区分社会成员身份贵贱在《说文解字》的“巿”部已有体现,总体趋势而言,青白赤黑黄五正色历来被视为尊贵色,赤色系更是占据权力的高点。中国古代的尚红情结把“赤”推向了极高的文化地位,因此“红”“紫”等恶色也逐渐登上了大雅之堂。
[1]邓荣.国粹瑰宝汉字,文化文明相间[J/OL].www.literature.org.cn/Comments.aspx articleid=21473
[2][4]马豫鄂.古代服饰颜色等级制的形成及其原因[J].洛阳师范学院学报,2005,24(1):98-99.
[3]吴爱琴.先秦时期服饰色彩观念探析[J].华夏考古,2015(3):63-71.
[5][6]何海燕.中国人尚红习俗探源[J].美与时代月刊,2007(3):92-94.
[7]赵红梅,程志兵.“红”对“赤”的替换及其原因[J].云梦学刊,2004,25(5):109-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