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作榆木擦漆题款家具之考证

文 常纪文

作者系第十一届、十二届北京市政协委员，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源与环境问题研究所副所长

龙顺及其他字号的京作榆木擦漆家具，有宫廷元素的加入，有独特的题款，其文化价值不容忽视，在中国家具史上应有自己的独特位置，应给予一定的重视。

清代家具上用毛笔字题款或者制作年份的，偶尔可见。一些定做的家具，在椅子上油漆前，工匠一般用毛笔在背板上写上添置者的名称，如店名或者姓名。有的是在购买成品家具后在座板的背面用毛笔字题上店名、姓名或者添置的年月，如毛笔字款“润乡堂”，显示的是添置家具的店铺或者其他机构名称，目的是防止与其他店铺或者个人的同类家具弄混。

历史沿革

清同治以前，家具上题作坊的名款很少见。清同治初年至解放后公私合营以前的一些京作榆木擦漆家具，在大漆里往往题上作坊款，如著名的龙顺、广兴、同兴和等清末知名品牌和一些小品牌作坊生产的家具。清嘉庆、道光年间，清宫造办处日趋衰落，改用现在流行的承包制，一些宫廷工匠被裁撤，流落民间，除了在民间作坊继续承接宫廷家具的制作与维修外，为了生计，还不得不面向市场，为殷实人家制作较贵的硬木家具，或为普通人家生产廉价的榆木家具。故不排除清嘉庆、道光至咸丰年间，京城民间作坊也生产榆木擦漆家具，只是目前少见。

榆木擦漆家具在清代同治年间被发扬光大。同治初年（1862年），王姓出宫的木匠成立龙顺桌椅铺，因其制作的榆木擦漆家具质量牢靠，既体现宫廷因素或者韵味，又兼顾木材纹理的表现力，不失京城的霸气，得以在京城及周边地区得以发展。因为龙顺具有为宫廷服务和民间服务双重职责，带“龙”字的名称也很敏感，故“龙顺”的款识得以写进供应民间的榆木擦漆家具。有评论认为，龙顺开了榆木擦漆家具之先河，是否确切，需要进一步论证，不过公认的是，龙顺发扬光大了榆木擦漆工艺。因其他股东的参与，龙顺在清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改名为“龙顺成桌椅铺”。据老师傅讲，也有1900年或者1906年改名为“龙顺成桌椅铺”的说法。根据调研，题款大多数为“龙顺”。由于作坊越来越多，经营情况不一，一些作坊也被时代淘汰。有的家具至今留下，而字号不再传承。龙顺的知名度一直很高，关于广兴家具作坊，百度百科“爆肚”词条中记载一故事，爆肚王第二代传人王金良24岁时在东安市场开了“西德顺”爆肚店，“店内一水儿榆木擦漆的家具，全是从天桥儿金钟庙的天成、广兴、龙顺等几家名字号里买的”，讲究档次，越做越有名，可见广兴桌椅铺在当时的知名度。目前，以龙顺、广兴等为代表的京作榆木擦漆家具在北京、天津、河北等老家具市场上偶尔可见。根据记载，清末龙顺成的工人多时达八十人，少则二三十人，大都来源于河北南部地区，如深县、武邑、武强、饶阳、南宫、冀县、枣强、衡水等。目前，京作制式的榆木擦漆老家具在河北邢台、衡水一带的存量仍然不少，甚至可以发现“广兴”题款的椅子。根据家具上的一些标记，有的是从北京运过去的，也不排除京城作坊在当地设立分号，或者在京城做工的木匠返乡后自己创立作坊，生产题款的榆木擦漆家具。

题款特色

关于题款的方式，就是用毛笔沾上墨汁写，有的写的自然流畅，有的写的不是很好，这与作坊工匠的书法功底有关。其中，龙顺家具的题款字体总体不错。从几件龙顺家具的字体来看，风格近似、字体不同，说明写字的工匠不同，题款的字体水平也会出现一些差异。

民国京作榆木黑漆描金人物山水百子柜

关于题款的内容，通过调研和考证，发现榆木擦漆作坊题款，题的是店名款，现在市面上能够发现的有龙顺、广兴、天成、永泉、聚顺城、合义、东合义、天元、聚兴、和平、文明等题款的京作榆木擦漆家具，包括椅子、联三橱、条案，桌子和柜子目前在市场上少见。

关于题款的部位，通过考证发现，一般是用毛笔字在家具的白茬上写好，然后上漆。龙顺成采用“一油三漆”的复杂工艺，毛笔字写的款很难脱落，即使漆面老化，但是只要仔细看还是能够发现。椅子的题款一般是在椅背后难以为人和器物接触的地方，不易磨损，也不影响椅子的美观。题款的椅子目前仅见于榆木擦漆的椅子，而且椅背的边沿部分全是锯齿形状。对于桌子和方凳，写字的部位一般是在腿的上部。对于联三橱，北京通称为“连三”，题款一般是在立柱的上部。对于条案，题款则不是在腿的上部，而是在腿的上部旁边的牙板上。

扶手、雕花和牙板

对比南官椅，不同品牌的椅子扶手部分中，拐子龙（烟锅头处）的弧度可能不同，其中，龙顺的南官椅，烟锅头处还有一定的弧度，即有弯曲，显得优美一些。其他的品牌甚至广兴的南官椅，则没有，或者不明显。细微之处的差异，可见各品牌做工的精细程度。

京作榆木擦漆圈椅的数量，在市场上目前少于南官椅。对比发现，大部分圈椅扶手的端头形状是圆的。但是也有个别椅子的扶手部分端头不是圆的，收的比较急，有平切的味道，圆度不足。这个制式在京作家具中少见，但在山东等地圈椅中可见。这说明，京作家具和其他流派的家具，在发展中还是有相互交流和影响的。

无论是京作的榆木擦漆南官椅，还是圈椅，只要有锯齿纹，背板上都有雕花。有的雕的是西蕃莲，有的雕的是螭龙或者草龙，都是吉祥图案，寓意很好。仔细观察，可以发现龙顺、广兴等大字号椅子的雕工浑圆一些，漂亮一些。

榆木联三橱

关于南官椅，龙顺等知名品牌前牙板做的很精细，发现“龙顺”椅和“广兴”椅的门有起线，“东合义”椅的前牙板则没有起线，相对简单一些。后牙板的做工也有不同，龙顺南官椅都有后牙板，而其他品牌的椅子，包括知名度也很高的广兴，从目前研究的样本来看，全部没有曲线牙板，牙板都是平直的。

从目前可发现的圈椅中看，门部分无前牙板，都是雕花，而在圈椅后部，牙板的制式也不尽一致，或是曲线的，或是平直的。

京作榆木擦漆圈椅与其他地区的圈椅相比，在其他形制上也还是有区别的，典型区别有二：一是座板到门部分，是长方体的组合，风格与京作皇宫椅的造型类似，而不同于山西、山东、河南的一些圈椅制式。也有学者说，京作榆木擦漆圈椅与京作皇宫椅的韵味有相近之处，因为京作榆木擦漆家具在龙顺成、广兴等作坊兴起时，一些工匠就是从清宫造办处走出的，或者在与宫廷有家具承做合约的作坊干活。二是圈椅的圈背和扶手一般为三接头，接头的榫卯结构呈“之”形，榫卯结合后，两头各插入一个木楔予以紧固，这种制式目前还是比较少见。

重回收藏视野

1956年公私合营期间，在政府组织下，京城的35家作坊，即广兴、同兴、义盛、兴隆、义成、聚升、天顺、和平、京联、恒义、增茂、义盛、生牲、德源、福盛、福盛祥、龙顺成、同兴和、兴顺永、元丰成、万顺成、义源恒、东升永、祥聚兴、乞金柜、长顺德、通和厚、六丰成、宋福禄、陆锡璋、贺德福、李菊田、广森祥、周太和等木器铺、桌椅铺、锯木铺，由于龙顺成的名气最响，合并后保留了“龙顺成”的字号，名称为“龙顺成木器厂”。合并后的企业，集北方明清硬木家具各流派之大成，形成了以清宫造办处所作家具为代表的京作宫廷家具特色， 民间所需的榆木擦漆家具的生产开始萎缩。1963年，龙顺成开始大力发展硬木家具，并于“文革”中改名为“龙顺成硬木家具厂”，从此，榆木擦漆家具这个经济附加值相对低的产业品牌慢慢退出龙顺成的主要经营业务，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最近10多年，随着龙顺成家具的社会知名度越来越大，出于怀旧感，以之为代表的榆木擦漆老家具又重回收藏界的视野。一些厂家，如龙顺成，开始恢复烙印标识，但是比起清末民国时期京作榆木擦漆家具极有特色的题款，显得略有不足。我认为，龙顺及其他字号的京作榆木擦漆家具，有宫廷元素的加入，有独特的题款，其文化价值不容忽视，在中国家具史上应有自己的独特位置，可给予一定的重视。

需要说明的是，我在学习、鉴赏、研究京作榆木擦漆题款家具的过程中，得到了诸多业界专业人士和学者的指导，要特别感谢龙顺成京作硬木家具制作技艺国家级传承人种桂友先生和北京市收藏家协会古典家具专业委员会主任刘传生先生的学术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