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子
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由云南省歌舞剧院和西盟县民族文化工作队联袂创作演出,文章从三方面论述该剧值得品味褒扬之处:一品本土创演团队追寻历史经典重塑时代新标的精神气魄,二品浓郁的民族情韵之中涌动着赤烈的佤家舞风,三品扬生命之舞褒人性赞歌。欣然“三品”之后再附真挚“三鉴”:一鉴“大块头”是否等于“大质汇”,二鉴风格性与叙事性关系,三鉴颂功誉名重荷之下何以高歌心声。不论是追忆云南民族舞蹈创造的灿烂辉煌,还是展望云南民族舞蹈未来的锦绣华章,愿随着清风捧一缕清墨,轻柔地洒向那方彩云之南,共筑民族舞蹈的天高地宽!
君若“三生三世寻桃花”,且听“三品三鉴唱阿佤”——由云南省歌舞剧院和西盟县民族文化工作队联袂创作演出的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已落下帷幕,虽繁花散尽对该不凡巨作的品鉴初衷却从未消减,眼前仿佛还飘散着剧尾闭幕处的绚丽烟花,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佤山佤水之间的声声歌恋……
第一次踏上云南这片少数民族舞蹈文化的沃土,第一次走进缔造经典之作的云南省歌舞剧院,你会不由地遐想到出自该团的经典民族舞剧《阿诗玛》,该舞剧所达到的艺术高度和名誉声望早已被时代和历史铭刻,是云南省歌舞剧院乃至整个云南民族舞蹈文化的骄傲和名片,《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如何跨越历史经典成为时代经典,本土创演团队追寻历史经典重塑时代新标的精神气魄则首当品赞。
首先,云南拥有一个让人由衷敬佩的文化气象,那就是具有富产本土艺术家的强大能量和一贯传统,这种能量和传统犹如一股地表温泉,温润着云南民间舞蹈之花并使其根强叶茂舞香四溢,在不同历史时期都创造过无愧于时代的精品巨作。同样,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没有在历史经典的光环之下借光发光,也没有避身于经典作品的身影背后重复老旧,以云南歌舞剧院为代表的云南舞蹈界同仁们以真诚的文化态度和大胆的艺术理念,创造出了具有新时代文化特征、具有本土文化特色、既有温度又十足震撼的新时代优秀舞蹈巨作,不禁让人为其精神和气魄萌生敬意且赞叹不已。
其次,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是依据经典音乐作品《阿佤人民唱新歌》进行创作,该音乐是新中国建立之初创作的具有浓郁民族特色且经久不衰的经典作品,《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借助经典音乐作品所散发的浓厚民族情韵,为作品的成功创作提供了厚实的情感基础和熟知的审美依据,通过经典音乐所积淀的浓厚人文气息,为作品的艺术内涵注入了历史温度和时代情怀。无论是从文化形态来说还是从艺术理念来看,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能“借音塑形”并成功地完成了“老歌新唱”,着实引人品味令人称赞。
再次,在当前各种创作团队“网状交织”的“行活儿”模式下,区域性文化发展严重存在“外请的和尚不念经”或“和尚撤身人财两空”的窘境,但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从剧作总导演、舞蹈编导、音乐作曲、舞美灯光、服装道具,以及数量众多的演员阵容等,各个环节的创演人员全部出自云南本土团队,此做此举无疑强有力地诠释出何谓本土传统文化自强、何谓本土传统文化自信、何谓本土传统文化自立,这种本土创演团队追寻历史经典重塑时代新标的精神和气魄,实属珍贵尤当品荐。
曾有多位出身云南本土的艺术家或曾深入到佤族地区的艺术工作者,都由衷地发表过这样的感慨:在云南这片七彩大地上,佤族是一个属于“具有火一样蓬勃生命力”的民族,这种说辞并非一时感慨或标榜自诩,而应是经过对佤族文化的全面认知和深刻体悟之后的深刻感言。如上所言,浓郁的民族情韵之中涌动着赤烈的佤家舞风,这股舞风好似莽莽佤山之中包裹着的那把烈火,在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中被“既浓烈又新鲜”地爆发了出来,关于此在第一篇章的《佤山》中便有上佳呈现。
几束蓝光,穿射于佤山幽深的雨林之中,画面静谧意境深邃,一群佤山壮汉突现林间,窥探攀行穿梭舞动,民风彪悍雄气十足,将佤族“彪悍好斗”的性格特点初步展现,随着“斗牛舞”的出现随将这种彪悍舞风进一步凸显,“独斗”乐此不疲,“群斗”此消彼长,肥壮的水牛被“斗”到舞台中间丝毫不得动弹,随后出现的一段男子群舞,更是在阵阵鼓声中将佤族男子舞蹈的彪悍雄浑、赤烈洒爽之风强烈地爆发出来;相对于男子舞蹈的彪悍刚烈,女子群舞则更冨情韵和诗意,背望式身影和回顾态靓眸,在婉丽柔美的舞动中尽显了佤族女性独特的情韵之美,从而为爆热的舞台添洒了一股清脆绵柔的别质美感。水牛是佤族人劳作生活离不开的亲密伙伴,也是佤民族繁衍生息的忠实帮手,面对辛勤劳作默默不语的水牛,是非善恶的情感决断是必然的,所以当强悍的舞蹈和赤烈的舞风将舞台推至沸点之后,拿什么让爆满的热量得以疏通扩散,拿什么让舞台的能量得以承接转换,此处,阿佤人“心怀感恩”对牛的“处置”便成为作品的情感伏笔和情绪聚焦点,在水牛面临宰杀前屏住呼吸的一刹那,随正义出手大爱复现,随人牛爱连壮汉齐欢,牵着,推着,骑着,抚摸着,一曲阿佤歌,一组阿佤舞,在村寨老者的吟唱声中徐徐渐远,将浓郁的民族情韵和赤烈的佤家舞风,均化作一幅静谧的晚霞画卷,意境久久回荡,令人难以忘怀!
可以看出,无论是从舞蹈诗的审美法则,还是从民族舞在剧场的观演效果来看,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之浓郁的民族情韵和赤烈的佤家舞风,在第一篇章《佤山》中就得以集中呈现,从而树立了作品的民族情韵和艺术风格,给人留下深刻的观演印记和强烈的观演体悟。更为高明之处还在于:作品将“民族性格”植根于“民族情韵”之中,将“火一样赤烈的佤家舞风”升华为“诗一样浓郁的民族情韵”,进而在浓郁的民族情韵中将赤烈的佤家舞风燃烧放飞,通过“再唱新歌”的方式将“诗情舞意”呈现于艺术舞台,这更是《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值得细细品味之处!
生命、情感和美,是舞蹈艺术所承载着的永恒主题,当下的舞蹈创作能否涉及讴歌生命和人性探寻,应是这个时代对于优秀艺术创作的由衷期许,欣然,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不乏对生命与人性范畴的艺术思索,通过表现对生命之敬畏进而褒扬人性之伟大,是该巨作又一值得细细品味之处,如同剧目自叙——生命是一条亘古奔流的长河,当阿佤人的祖先从“司岗”(山洞)走出的时候,这个古老的民族就开始了悲壮的生命历程,新生命的诞生给予人们新的希望,崇山峻岭里布满了生命的奇迹……
关于此在《催生》篇章表现得尤为真切而强烈:舞台左前方一束殷殷红光直射而下,光圈内一壮丁持器击鼓,舞台后方有草屋被白光笼罩出深远的轮廓,色调情境寓意着佤族人对生命降临的敬畏和对生命繁衍的渴求,在“红”和“白”之间的神秘区域,一对情侣于其间双双起舞随后入屋,舞台寓意直指生命乾坤和生命源来。接着有“婆婆”现身磋步观望顾思徘徊,随请“巫人”前来掐指占卜,因未知而生畏,因有求而生敬,傩舞接天通地,一切在对生命的祭礼中叵测消涨。随后,男子群围屋而上击鼓起舞,以草屋为原点形成大八字的放射状,目光炯炯鼓点铿锵,棒击声喝赤膊雄浑,敲碎的火花不时溅向那座“生命之屋”,“鼓舞”击法不断交错,“雄鼓”画面不断更迭,对生命仪式的祭奠在 “巫与人”的対舞中被进一步强化,不断叠加的鼓点好似人性对生命的呐喊空前高涨,强悍的雄性舞蹈让整个舞台的“生命热量”趋向爆发!如果说之前是“因求生敬”或“因未而畏”的话,那么这段群舞的推波助澜则更像是人性中对生命之道的不断求索和虔诚赐礼,好似男性赤裸上肢围绕着“生命之屋”敲击出的“生命之火”,热流沸腾繁衍不息,随后,火一样的“生命之舞”戛然而止,舞台瞬间冷却安静无比,稍许,产妇的一声喊叫划破了漫漫夜空——一波未停一浪又起,产妇呻吟危险随时来临,新生命未能如期而至,婆婆无药巫师无法,“佤男”焦灼跺足问天,群男群女也不知何时悄然隐远。危急时刻,是红军战士挺身而出奋力救济,才使得灰暗的舞台升起了一道希望之光,随后,“生命单架”被从草屋托递而出,在重重鼓声中艰难行进长途跋涉,不料路途遇险红军受伤跌下山崖,该定点设计成为“生命之舞”的又一次悬念。当舞台再次陷入凝固之时,男子群舞在后方发出了专注有力由慢渐快的呐喊,铿锵的节奏托着女子群舞的深情目光,随将这股力量延伸至红军战士身上,他睁眼苏醒并清晰地听见了婴儿出生后啼哭的“希望之音”!这是大难之后的大喜,这是军民情谊的写照,这是民族大爱的呼唤,这是隆重的生命祭礼和深刻的人性思索,这更是《阿佤人民再唱新歌》敬畏生命之重和褒扬人性的赞歌!的确,关于“生命”,关于“人性”,理应是当代优秀艺术创作不断去探寻的范畴,我们看到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不但这样做了,而且做的很好!
舞作和舞评,前者是土壤,后者是足迹,前者具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成景”的气势,后者具有“敢识高山真面貌,只缘身离此山中”的淡泊,两者均共筑共荣于舞蹈生态圈,故欣然“三品”之后再附真挚“三鉴”。
走进剧场阅览节目单不禁惊叹,《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全剧共九个篇章,分别是《佤山》《认亲》《催生》《生灵》《摇篮》《筑路》《盖房》《赶街》《金色佤山》,如果加上“序”和“尾声”便达到十一个之多,如此繁杂的内容和冗长的篇幅不免让人生疑:“大块头”能否等于“大质汇”。
纵观《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之《佤山》《认亲》《催生》《筑路》篇章则量足形满令人欢悦,而《生灵》《摇篮》《金色佤山》篇章却略显单薄,构图画
面和情感沸点未能恰时出现,人物形象在“自由的诗(失)”中流离失散,若取掉色彩绮丽的背景画面和深情吟唱的音乐伴奏,舞蹈之本体存在“将舞蹈游戏化、再将游戏简单化”之嫌,当“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新生命”第一次出现在舞台上,作为核心人物现身剧中并成为“历史性角色”之时,却没能设计出满足观众审美期许、充分表现“新生命”艺术特征的“生命之舞”,只看到潦草舞段和简单造型便匆匆了结,这种“推力不到位”及“到手抓不住”的现象略有遗憾。此处,无论是戏剧结构的安排设计,还是舞蹈情绪的深层表达,若能出现彰显人物性格、符合人物角色的大舞段,无论是独舞、双人舞、群舞抑或是其他方式的呈现形式,均是合理的可行的必要的,大笔墨去表现母子之爱或佤女魅影都可成为“情理之中”与“意料之外”的“强质”的举措!相反却在《筑路》《盖房》《赶街》篇章中却花费大量篇幅,貌似只是完成了舞蹈艺术并不擅长的“以舞叙事”,艺术创作的无力无法暴露了作品结构繁杂脉络模糊的短板。因为在舞蹈艺术创作中,这种写实再现或平铺直叙的堆砌本就是无力无味之举,面对该剧繁杂的内容和冗长的篇幅,“大块头”是否就等于“大质汇”,“大块头”如何成为“大质汇”,是摆在当下诸多舞剧和舞蹈诗面前的急需自觉自鉴之事!
“本可成剧”抑或“勉强作诗”只属猜测,但风格性和叙事性“志同道不合”、体裁被题材牵着鼻子走则是该剧作又需鉴问之处。如果说叙事性能够表现出一个作品故事性的话(可说性),那风格性则标识着一个作品的观赏性(可看性),《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冠以“大型舞蹈诗”之名却没能牢固地建立起“风格性”和“叙事性”之间的“那堵墙”,冠以“大型舞蹈诗”之名却又夹杂了过多的“叙事欲言”,所以导致艺术风格头尾不一、体裁属性模棱两可的尴尬境地。
如果说《筑路》《盖房》《赶街》三个篇章,其创作动机源于“筑、盖、赶”三种动态的话,也要清晰思辨这样一个基本特点:舞蹈艺术历来具有“长于抒情而拙于叙事”的基本特点,作为舞蹈艺术之巨无霸的舞剧或舞蹈诗同样如此,如果用舞蹈去表现“发生很多事或做了多少事”本就是无高级可谈的做法,加之“一言不合街舞起、无事群起蹦迪乐”的无趣做法,导致观演之间的隔阂亦愈加明显,无事生有的编舞思维和繁琐闹腾的自得其乐,则更将剧作在之前所营造的深沉和意境洗劫一空。如此“生活”,如此“艺术”,如此“叙事”,如此“风格”,如此“民族”,如此“当代”,如此多多却又多到“什么都没有”的地步,相反却多了眼花缭乱的不安和心事重重的遗憾。
如何处理好体裁与题材、风格性与叙事性之间的关系,这应是以“大型舞蹈诗”为名的属类作品在创作伊始就需鉴问的。要么“使诗更诗”:放下成剧欲念,消减情节枝叶,强调“舞蹈诗”的原本属性及呈现样式,梳理“诗风格”的艺术方式及语言手法,通过强化观赏性进一步提升艺术性,升华诗意从而达到“使诗更诗”的诗化境地;要么“化诗成剧”:该剧“化诗成剧”的条件是具备的,包括结构框架、戏剧情节、人物形象、线索脉络等均有显现,若强化编剧对戏剧结构进行梳理和优化,对故事线索与人物角色加以提炼和凸显,将人物角色植入到故事线索的主体脉络中,“化诗成剧”是可以实现的。如此一来,至少可摆脱这样一个怪圈——也就是当下诸多大型舞蹈创作的混乱现象和无理做法:将一大批“舞剧困难户”全都推搡到“舞蹈诗”中去,岂不知,如此“作诗”,早晚出事!
未见此剧闻此名,便可知这是一部依据经典、旧题换新说的当代艺术剧作,也正如该作品简介:如果说从1965年一直风靡到现在的歌曲《阿佤人民唱新歌》是阿佤人民用歌声表达对美好新生活的喜悦,那么这部大型佤族舞蹈诗《阿佤人民再唱新歌》就是阿佤人民将50多年来对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的鱼水深情,化作永远感恩跟党走的朴素情怀。
诚然,“红军”这一角色在剧中有着立题立意的独特功能,理应成为重点刻画的艺术角色,“红旗”具有鲜明的符号意味和强大的象征指引,也应成为重点描摹的内容,表现红军的丰功伟绩是合情合理的,对红旗的热爱颂扬是顺理成章的,如此方能充分发扬出该作品的时代价值和民族特性,进而更好地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唱响爱党爱国的主旋律。然而全剧只有在《认亲》和《催生》篇章对二者有较充分的表现,《筑路》篇章出现了一带而过的少许留笔,除此之外红军便再无身影,红旗更是除画面切换或衬托之外,其余部分消失的无影无踪,直至全剧末尾端才将二者唐突地镶上舞台,奈何,即便是“自由的诗”也不宜如此随意零散。
在当下主旋律舞台艺术创作中,是否承担了太多颂功誉名之负担和种种社会功利之追求,是否只采取了简单方式将其生硬地塞进剧中却又出现时断时续的拙迹,是否太在乎自己是婆婆还是姨妈却又出现话语太多太杂的初心缭乱,是否企图靠大嗓门喊出来却又出现轻轻点点的手法陋点,是否有以名取实的愿望却又出现有名缺实的遗憾,是否负荷了一身的功绩名利却又未能将全身放射出明亮的光圈……总之,为什么将红旗插上了山顶却没能够占领整座山峰,这显然是属类作品在高歌颂唱之余留给我们的鉴问的思考!如何“轻装上阵”凸显舞蹈艺术的语言优势和抒情功能,如何不让颂功誉名的重荷成为艺术创作的压力和负担,如何规避刻意迎合或打擦边球的功利做法,如何创作出亲近民间为民高歌的时代欢歌,想必是以《阿佤人民再唱新歌》为代表的众多属类舞蹈创作的鉴问之题!
张猫 油彩亚麻布 在一首诗里羞愧
凝视过往驻足当下,那剧尾闭幕满天飘飞洒落而下的绚丽烟花,那炫目多彩磅礴壮观的舞台画面,那赤情不减舞风不衰的佤山烟火,那彩云之南山水之间不断回响的声声歌恋,当再次回眸仿佛又听见了又看见了阿佤人民赤烈的舞蹈和高亢的歌喉……不论是仰慕追忆云南民族舞蹈已经创造的灿烂辉煌,还是随想展望云南民族舞蹈未来的锦绣华章,愿随清风捧一缕清墨,轻柔地洒向那方彩云之南,共筑民族舞蹈的天高地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