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级少年”与焦虑家长

2018-06-21 11:27江寒秋
齐鲁周刊 2018年17期
关键词:稼轩奥数辅导班

江寒秋

教育是中产焦虑集中的场域,他们愿意付出更高的价格购买更好的教育产品,也对教育有更高的要求,由此,学区房、私立学校、培训班等教育配套产品大行其道。

尽管政府层面不断出台相关政策限制这种“不公平”的配套产品,但不管政策如何禁锢,总有人在用脚投票,在越来越窄化教育体系和思维中,寻求突破的可能性,这是中产阶层通过“强教育选择权”,来满足自己新教育需求的另一个明确的形态和“自救方向”。

这个过程中,一大批拥有“无敌”简历的“超级少年”被批量制造,而“这些别人家的孩子”,又一次让没有“上岸”的中产家长们更加焦虑。

缓解焦虑的第一种选择:学区房

2016年10月,徐萍花了156万在济南胜利大街小学附近买了一套60平的学区房。付出的代价是:卖掉100多平的新房子凑了首付,搬到60平的老房子中;每月占家庭收入20%多的贷款压力,收获的结果是:女儿可以进入到一所“水平相当不错的小学”。

买学区房时,丈夫不大同意,他觉得既然都在济南,教育水平没有大家想象的差距那么大。但女同事的一句话就说服了徐萍,“现在社会变动期还没完成,阶层通道没有完全关闭,我们的孩子还有机会。”

徐萍和丈夫都曾是“县城少年”,考上了济南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在济南打拼已超过10年。如果说他们是第一代“移民”,那么孩子一出生便拥有的优质教育,起点便不同,这也意味着未来的路刚刚开始。

徐萍单位所在的行业整体不景气,这两年她的收入不升反降,2017年全年薪资收入比四年前缩水至少三分之一,现在她每月仅银行的还款,占家庭月收入的20%多。“孩子以后就近入学的胜利大街小学应该算济南TOP5的名校。”对徐萍来说,胜利大街学区房让她的焦虑稍有缓解。

和徐萍相似,“学区房”是目前中产阶层教育焦虑的初步指向,它本身具备优质教育资源和城市房产双重稀缺的特征,也是中产阶层突破多年来形成的教育不均衡,实现“教育自救”的第一种选择。

学区房的诞生有着特殊国情。新中国建立初期全面移植前苏联的发展模式,政府逐渐形成集中力量提高部分中小学办学质量,为高等教育快速输送人才,推动实现工业化的投入模式。1952年,政务院颁布的《干部子女小学暂行实施办法》,是代表公办优质教育资源的、“重点学校”制度化的开始。

1978年,教育部制定《关于办好一批重点中小学的试行方案》,在经费投入、办学条件、师资队伍、学生来源等方面向重点学校倾斜,形成各级公办基础教育体系中,都有少数重点学校的基本格局。

1986年《义务教育法》颁布,为促进教育公平,该法案首次提出“就近入学”原则,结果之一却是将优质教育资源进一步区域化——从城乡、城市、地区之间的“泛地域差异”,细化到城市内部的“微差异”。

尽管2006年修订后的《义务教育法》中明确规定“不得将学校分为重点学校和非重点学校”;“学校不得分设重点班和非重点班”,但此时“就近入学原则”与“强者愈强”的重点学校共同构筑的、具有“马太效应”特征的基础教育框架已经形成。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中产阶层前所未有地膨胀起来,与之前的贫富差距很小的社会扁平化状态有明显的差别,家庭一旦有了财富积累,总会希望把这种优势传递给下一代。”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熊易寒表示。

熊易寒认为,如果财富足够保证自己或者后代拥有没有危机感的生活,那就不是中产阶层了。现在普遍焦虑的问题是,大家都要做中产甚至富裕阶层,金字塔式的社会结构上层变得越来越尖,竞争越来越激烈。民众既对阶层固化非常敏感,却无法接受正常的阶层间流动——有上升必然有跌落。

学区房市场的存在,给了中产阶层相对公平和自由的选择,通过这条渠道可以突破曾经与公办优质学校纠缠的各种不平等现象。

当然,教育和资产的双重回报也显得异常丰厚:如今,徐萍所在社区的房子挂牌价已经超过每平3万元,有的甚至标上了4.8万元的天价。

第二种选择:私立中小学

济南学区房价格上涨是从2015年4月份开始的,当时,济南全面推行“零择校”,加之二套房新政落地,一系列政策加持下,名校概念的学区房价格随之飞涨。

“零择校”始于2015年。在此之前,2013年,济南市教育局对学区进行了重新划分,实现了义务教育“无缝隙覆盖”,为“零择校”的实施奠定了基础。

2015年,济南市全面落实“零择校”。2016年,在巩固“零择校”基础上,开始实行“零择班”。2017年,继续巩固“零双择”。

需要指出的是,“零择校”政策针对的只是公办学校,没有购买到心仪学区房同时又不甘心直升初中的家长们依然有一条路径可以选择,由此,私立学校随之越来越火爆。

记者梳理资料发现,目前济南较为出名的私立中小学有济南市外海实验小学、私立济南齐鲁学校、济南世纪英华实验学校、济南外国语学校三箭分校、济南市外国语学校开元国际分校、济南稼轩初级中学、济南市商河弘德中学等,此外,山大附中属于公办民助性质,同样不受“零择校”影响。

这些学校有着动辄几万元的学费以及严格的面试入学制度,但这一切不能阻挡家长们打造“超级少年”的步伐。以稼轩学校为例,该校学费每年20000元,住宿费每年1200元,2017年招生人数为700人左右,报考人数则达到了恐怖的6000多人,录取难度比大學考一本还高。

趋之若鹜的形势下,这些学校的考试门槛自然比较高。笔试之外,这些学校大多设有面试环节。以济南外国语学校2017年小升初考试为例,面谈共分4批,每批次考查内容有所不同,但难度差别不大。每一批次的考试时间约90分钟,面试先考语文和英语,再检查考生的相关材料,比如获奖证书、个人简历、成长手册、自荐信等,最后面试数学。

此外,还有一些成绩之外的门槛限制着普通少年的进入。比如,2015年,山大附中的招生条件除了要满足上述要求外,还需要“四、五、六年级至少四学期获学校最高荣誉”,2014年则是“四、五、六年级连续五次获校最高荣誉”。

这些荣誉门槛自然引起了一些非议,记者了解到,2017年山大附中的报考门槛已然降低。报考范围为具有济南市内六区(历城、高新、历下、市中、天桥、槐荫)的户籍和濟南市学籍,小学六年级毕业的学生,与2016年的报考条件相同。不过一些家长透露,荣誉证书乃至曾担任过大队长、中队长的履历,在考试时依然能起到相当的作用。

2016年刚过元旦,李卉(化名)上六年级的儿子突然说要考稼轩中学,在此之前,李卉根本不知道稼轩中学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那时,李卉才意识到小学毕业并不是像她想象的直升初中般的简简单单。她开始四处了解2016年济南小升初考试的情况。而此时,济南私立学校的小升初的竞争已经进入到白热化状况。

李卉了解到稼轩考试内容数学为重,数学考试以奥数为本,而孩子从来没有学过奥数。为此,李卉又为儿子报了一个辅导机构——学而思。

辅导机构也不是交钱就能进去学校的,因为毫无奥数基础,为了应对辅导机构的入学考试,李卉和儿子只能临阵磨枪,下载各种视频。“开始很多地方看不懂,就一遍一遍地看,天天练的题目,开始不会做,没有思路,就一遍一遍地做。”

所幸的是,通过临阵磨枪,孩子过了录取线,考上了学而思,尽管这只是一个辅导机构。

当时媒体报道显示,2016年,学而思上演济南疯狂,学生近万人。媒体报道称,学而思的学位只能靠“抢”,而“有钱都不一定能上”。按照学而思制定的招生规则,每次招生前,学而思都会进行自己的入学测试,成绩合格才能入学,并根据考试成绩分出基础、提高、尖子和超常4档不同班型。每学期课程结束前,4个梯度班级的学员会再接受同题测试,成绩优异者有机会获得“晋升”。济南学而思培优服务中心的工作人员也证实了以上说法。“成绩不好的孩子不会收。”

5个月的辅导班很快结束。7月10日那天,李卉一家吃过早饭,6点半出发,上高速来到位于董家镇的稼轩学校。下高速的时候,李卉傻眼了,高速口排了长长的队,全是去稼轩学校考试的车辆。“已经不能用人山人海形容当时的场面了,只能是车看不到头,人望不到边。”

遗憾的是,孩子还是没有通过稼轩学校的考试。但在李卉看来,这一段考试经历对孩子的成长也算是弥足珍贵。“如果当初早一点报上奥数班,或许孩子的愿望就实现了。”

第三种选择:辅导班

学区房、私立学校,这些选择在打造超级牛娃、缓解家长教育焦虑上是主要选择,除此之外,各类辅导机构也让他们在起跑线上争分夺秒地进行“抢跑学习”“超前教育”。当然,这不是“主菜”,不过这些“配菜”已然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市场。

据中国教育学会的数据显示,2016年我国中小学课外辅导行业市场规模超过8000亿元,参加学生规模超过1.37亿人次。学生走在去辅导班的路上,家长走在送孩子进辅导班的路上,成为中国教育的一大景观。

尽管这些年,随着教育部“减轻学生课业负担、保证学生睡眠”等规定的不断出台,学校已经不敢明目张胆地增加学生作业量,可是家长们的教育焦虑却因此更为严重了。

今年2月份,教育部等四部门联合发布了《关于切实减轻中小学生课外负担开展校外培训机构专项治理行动的通知》,通知中声明:“严禁校外培训机构组织中小学生等级考试及竞赛,坚决查处将校外培训机构培训结果与中小学校招生入学挂钩的行为,并依法追究有关学校、培训机构和相关人员责任。”

“听说了吗?隔壁班的老师给孩子布置作业被家长举报了!”几名家长正在谈论孩子的学业负担。他们的孩子都在济南市一所优质小学就读,按照规定,小学一到三年级不准留书面作业,济南大多数学校都能遵守。

但是,“没有作业加强巩固,课堂上学的知识能掌握吗?”陈梅(化名)说,有的老师会“冒险”在家长QQ群里布置作业,但结尾都会补充一句:上述作业不做强制要求,由家长学生自主选择。可即便如此,还会有家长不满,甚至投诉举报。

在李丽看来,现在孩子在学校的负担不是太重,而是太轻了。一到三年级不留书面作业,一些必要的练习只能指望课堂上那点时间,有的孩子掌握得快、课下不需要加强,学得慢的孩子就只能依靠课外辅导班了。

六年级小学生家长刘云(化名)这样描述自己孩子的学习生活:周一到周五,每天6点半到7点间起床,早餐后大约7点半到达学校,下午3点半放学。由于济南在全市中小学校普遍开设了“三点半课堂”,孩子会在老师的辅导下上自习并完成当天作业,5点半离校。晚饭后,孩子开始做辅导班布置的语文、数学卷子并且练琴。晚上9点半前洗漱睡觉。

“孩子主要的课外负担集中在周末。”刘云说,每周六孩子会去语文、数学、外语辅导班上课,周日上午学琴,下午才有时间放松一下。“孩子基本能接受,并不觉得累。”她认为,“负担重不重往往因人而异,有的孩子上两三个课外班就叫苦不迭,但有的孩子上四五个课外班也挺开心。”

一方面,学校贯彻教育相关政策,采取措施进行减负。另一方面,补习成了家长的共同话题,“加班加点”“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的教育抢跑行为比比皆是,培训机构市场一片火热。

因此,政府这一轮整治培训班的举动,有些家长并不领情,“现在公立小学放学时间是3点半,大多数家庭不方便接送。加之学校流行将作业的批改转交给家长,而上班族又很难保证有足够的时间批改孩子课业,因此只能把孩子交给校外晚托机构。”

还有的家长在媒体上喊出“请不要给我的孩子减负”,称所谓的“减负”不仅会损害国人的智力,更不过是把学生在一个地方感受到的压力,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在升学压力客观存在的情况下,学生的负担并不会真正减轻。

值得一提的是,前文李卉让孩子参加的奥数班在这一轮整治中受到了重点对待。

3月1日,卓越、学而思等辅导机构都收到了华杯赛组委会的文件通知。这份日期为2月28日的文件中说明,经过组委会会议决定,原定于“华杯赛”决赛活动暂缓举行。

华杯赛可谓是东亚地区最有影响力的奥数比赛,32年来,来自中国大陆以及港澳台的4000多万少年儿童参加了比赛,是奥数竞赛中标杆性的比赛,该赛事也是多年来奥赛狂热的一个缩影。这个影响了80后、90后、00后三代人群的老牌奥林匹克数学赛事一夕之间竟被迫停赛。

有些专家称,问题的原因主要是在高中数学教育领域里,美国和韩国比我们更重视精英教育;我们过于发展小学生和初中生的奥数热,一旦拿到了高中招生的“敲门砖”,不少孩子的数学兴趣就一下丧失了。

这正是在小学阶段功利化的提前教育、过度教育的后果。其实不仅在数学领域,包括在艺术领域,许多为人瞩目的神童长大后不知去向,大多到华尔街赚钱去了。

如果说是奥数让童年没有快乐,是奥数让青年没有创造力。那么,消灭了奥数,中国就能迎来教育的好日子了吗?封杀它,结果又会如何?

而在此之前,中国数学教材走红英伦的新闻,也让今日奥赛的停办显得别有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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