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谦
2013年03月23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在莫斯科国际关系学院的演讲:“我们这一代人读了很多俄罗斯文学的经典作品。我年轻时就读过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等文学巨匠的作品,让我感受到俄罗斯文学的魅力。”习近平主席提到的这些文学巨匠用自己的作品,将俄罗斯历史描画了出来。一百多年后,他们来到满洲里市,用自己的雕像使我藉以理解的转换,导览我走进俄罗斯的文学世界,感受俄罗斯文学闪耀迷人的光辉与色彩。
我与俄罗斯雕像的相遇
我初次与众多俄罗斯文学巨匠的雕塑相遇,是在哪里?很奇怪,不在莫斯科,不在圣彼得堡,居然是在中国的满洲里市,似乎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满洲里是拥有俄罗斯雕塑最多的城市,却又不仅仅如此。喜欢雕塑又喜欢俄罗斯文学的人,应该来朝拜一下这座小城,那里有你们最神圣的坐标。在市民广场里,汇聚了俄罗斯文学史上最辉煌的一个阶段——黄金时代的八尊重要作家雕塑。因此,我要说,满洲里既是俄罗斯雕塑圣地,也是俄罗斯文学圣地。
前苏联的古典文学、苏联文学与当代俄罗斯文学共同组成了俄罗斯文学,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发展轨迹也有一定程度上的影响。以雕塑纪念我们熟知的俄罗斯文学巨匠,合情合理。然而遗憾的是,缺少开启黄金时代的诗人普希金、与托尔斯泰双峰并屹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黄金时代”的最后一座高峰——契科夫。我们熟知的托尔斯泰、杰尔查文、果戈理、柴可夫斯基、叶赛宁、屠格涅夫、肖洛霍夫、莱蒙托夫,这些惊天动地的名字从书本滑向雕像。他们在俄罗斯文学领域都顶天立地,没想到在这里却摩肩接踵,拥塞于如此狭窄的空间,这里仿佛成了大师们文化灵魂的共同终点。雕塑是移动的文学、沉默的灵魂、无言的大师,紧靠着他们,即便默默无语,也能感到彼此内心的贯通。这些栩栩如生的雕像,每一尊都值得倾心品味,再仔细看,他们把俄罗斯文学也一起捎带过来了。
群雕的第一尊,托尔斯泰挺胸昂首,气宇非凡,突出的前额和眉弓,使双目凹陷,隐没在暗影之中,增强了苦闷沉思的表情,这种表面沉静而隐藏于内的力量更加令人深思。深邃的目光以及嘴唇的姿态,表现出一种心情、一种冥想,一种对人性的思考,从这些思考中,可以看到托尔斯泰精神世界最真实的一面而且沉浸在苦恼之中,这种复杂的内心意蕴,被雕塑家挖掘出来了。
柴可夫斯基雕塑,凝固了他在创作瞬间的神态,眼神中折射着芭蕾舞剧《天鹅湖》优美的舞姿,微微展开的嘴唇,仿佛吟唱着著名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和《四季套曲》交响乐,他的表情有着强烈的感染力,时而细腻婉转抒情,时而充满激情,居然全都生动起来,逼真造型的结构力度推动内在精神洪流的决堤奔放。
莱蒙托夫的雕像在最南侧,诗人眉毛微扬,仿佛正激情满怀地朗诵自己刚创作的诗篇。雕像传神般地刻画出诗人的气质,给人以栩栩如生的感觉,雕塑的形象和姿态显露出他心中的情感和内在精神,幽静的角落恰到好处衬托出诗人浪漫率真的性情。
八尊青铜泥石人物雕塑,真实具体,浸润着浓郁的俄罗斯文学气息,近百年来,一代代中国人读着他们的作品长大,追寻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也是追寻我们的过往岁月。在世界文学史中,像俄罗斯黄金时代这样几十年中,涌现出多位大师的现象十分罕见,我们有幸能够欣赏到他们伟大的作品,确实要向这些雕像致敬。因此,我要说,这里既是雕塑圣地,也是俄罗斯文学精神的圣地。
这些雕塑总体形象和姿态,显露出他们心中的情感和内在精神。总体动态趋向沉静沉凝,他们的眼神都是平视姿态。这样的姿态是人在沉思时,最常采用的一种姿态,从欣赏理解的角度考虑,这也是一种最易为我们接受并认同的姿态。托尔斯泰头部姿态,体现出其特别的内在“动”感,由稳定的垂直向上变为不稳定的向左斜上扬,构成一条斜线,用这种不寻常雕塑语言来体现思索。这些雕塑的构图完美,直线与曲线连接流畅、横竖疏密合理、对比分明,通过不同的曲线造型,服装和发型、脸庞和神态表现的惟妙惟肖,在不断变化的阳光下,产生极为生动的光影效果。我欣赏雕塑的意态、风貌、神采,以及雕塑技巧的规整、圆熟,使造型更近于自然,更融入自然,并抓住了人物的“神情之要”,人之为人,在于那股眼神,确实是神来之笔。总之,从与雕塑开始的对话,是说不尽的。大至文学,小到眉眼,全都凝聚到雕塑与我之间,经年以后,当滔滔言词都成了过眼烟云,唯有雕塑还在。而且,不管语言文字发生多大变化,他们还在默默发言,并让所有的欣赏者立即懂得。我们因雕塑而贯通,并非虚言。
从何处走进俄罗斯文学?
站在满洲里的市民广场向东遥望,一条木质栈道,坦然于长天大地之间,八尊雕像犹如学养深厚的老者,远远近近地散居道边,因为各自的背景和重量而互相矜持。突然被有力气的中国请来,对谁的学问都谦虚汲取,不存偏见,结果,这些老者渐渐走到一起,一片热闹了,由他们引领走进俄罗斯文学,最坚硬、最雄辩。
俄罗斯文学发展的历史,比这些老者时代,还要早得多。至少,我们看到罗蒙诺索夫奔忙时,路上已经被诗歌所笼罩。于是,我们看到罗蒙诺索夫走来的路程,路程既衡量着知识,又衡量着责任,结果两者大的无了边际。他奠定了现代物理、化学和应用化学理论基础,净化纯洁了俄语且更接近口语,还提出俄国重音诗体的理论,并赋予诗歌韵律和节奏。他引领俄罗斯文学终于走到了应该的起点上。这么一个伟人,出现在当时的俄国,是不可想象的,这恰恰证明他的伟大。伟大见胜于空间是气势,从罗蒙诺索夫到肖洛霍夫,一百多年的空间里,大师经典辈出,这就是气势。伟大见胜于时间是韵味,罗蒙诺索夫与杰尔查文为后人开了一个好头,为普希金提供了新的视角,启发他从生活中寻找诗意和美,这便是俄罗斯文学的韵味,更使普希金与莱蒙托夫的作品变得加倍优雅。伟大的史实一旦被朴素叙述,本已大气磅礴,更何况添加这番迷人的韵味。
说到俄罗斯文学,总不能不亲近,最好连一次也不应该漏过。这是一个难题,因为它过于浩瀚或艰深。雕像前不就是一条栈道吗?普希金开启了俄罗斯文学的黄金时代,奠定了文学的主潮,它既实用,又审美,还具体,居然把全世界土地最大的民族联结起来了。有了这条主潮,可以进入哲思、进入诗情,上下传承,并与马列主义同步来到中国,让我们从这扇文学的窗户,逐步睁开眼看到世界。这些俄罗斯文学一旦被翻译,也进入我们的审美程序,有造型,有节奏,有启迪,有韵致。于是,永恒的主潮线条,永恒的气势,至简至朴,又至深至厚,影响到中国文学的发展。
普希金是连接罗蒙诺索夫之后的文学缆索,使俄罗斯成为世界文学中最引人注目的地标,为此后的俄罗斯文学奠定了广阔而坚实的基础。此后涌现的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和契科夫等文学巨匠,使得俄罗斯文学走到了个性文学的高点。普希金与果戈理有种无须言说的默契,普希金为他提供一则荒诞见闻,果戈里就创作出《钦差大臣》,为果戈理走上文坛奠定了最初的基础,标志着俄国文学已进入果戈理时期,两人也完成从浪漫主义向批判主义的过渡和跨越。历史证明,俄罗斯古典文学的全盛时代,以他们的友谊为主要标志。
也许,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间,存在惺惺相惜的友谊,因为他们的作品有一种终极沉思的相同。这种相同有两个走向,或走向怀疑人性的黑暗化方向,或走向吞吐万汇的巨人化方向。相比之下,托尔斯泰是全然走向了后一个方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后一个方向上却没有托尔斯泰那样圆满。分歧注定彼此无法交集到一起,晚年的托尔斯泰离家出走,随身带着《卡拉马佐夫兄弟》,也许是打算重新认识陀思妥耶夫斯基,遗憾的是,上帝只留给他的时间仅有十多天。而留给我们的问题则是孰强孰弱。有人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深刻高出同时代作家一筹”,“托尔斯泰无愧于作家中的作家”。这很睿智,而且连尊重他们的俄羅斯人也不因此而生气。因为他们很清楚,拒绝了,就显得过于单调。从普希金到契科夫,他们共同撑起我们对俄罗斯文学的印象。
俄罗斯文学既有浓厚的土地气息和世俗的表情,也有宗教气氛。有抱怨牢骚,更有世俗生活中的抒情。不乏人道主义精神,理想主义气质。那些充满力度又不失优雅的文学和诗歌,依次排下来,成了俄罗斯文学的奠基石,这不仅仅是文学,还包括艺术,这一切终于由时间定格,凝为经典。生在现代的我们,对他们的文学作品不能无感。我暗自庆幸,是满洲里的俄罗斯雕像,带我走进俄罗斯文学,因为它们最为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