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尧
“旅发大会”,“美丽乡村”,这些在课本上见到的词汇居然与我的老家——三面环山、交通不便、吃水都困难的乡村有了这么近的联系:村里要建 “圣诞小镇”。
万亩花海吐芽,漫绿,旷野中这边的地基打好,那边架起了钢架结构。奶奶远在城里,无论怎么反对,怎么忧虑,都丝毫不影响“圣诞小镇”的建设进程。也没有人愿意听她的唠叨,末了她总是无趣地、落寞地念叨着“我的地没有了,我的菜园儿没有了”,摆着手,摇着头,进厨房了。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奶奶那无助的背影,我也总免不了跟着唏嘘。不知道是心疼奶奶,还是依然忘不掉我曾经与奶奶一起在地里摘花生、掰玉米、拔萝卜的无数个镜头,还是依然惦记奶奶菜园中味道香醇的黄瓜、西红柿、圆滚滚被我当枕头的冬瓜、长得被我当作跳绳的长豆角。
奶奶对自己的土地,比对待自己的孙女要精心多了:干不完活绝不吃饭,除草能手拔的绝不用锄头,能锄的绝不用除草剂。饭可以晚吃,浇水施肥绝不可以做半截工;衣服可以脏些,地里绝不可以有一点杂草。
堂妹出生后,她不得不舍下自己那片地,来城里照看妹妹。
叔叔一家難得一起放假,都吵着要回老家看看。但说动奶奶跟大家一起回老家,还真费了不少事。
回家的路上,依着车窗、闭着眼的奶奶似乎与世隔绝了一般。
下了省道,有直接通往老家——确切地说是野三坡景点的一个主题分支圣诞小镇——的四车道的宽阔的柏油路,之前需要颠簸四十分钟才能到的路程,不到十分钟就进村了。
姿态各异的驯鹿,大小不一的雪花造型,进了村真有置身童话世界的幻觉。一幢幢欧式建筑,棋子一样整齐;孩子花枝招展地兴奋着,年轻人西装革履地悠闲散步;那个曾经被奶奶称为手比锄头都快的叔叔,已经脱掉那件带补丁下地穿的迷彩服,换穿老板商务装,正指挥店里的员工;那边那个常跟奶奶一起打猪草的婶婶,已经做老板经营起了碰碰车。
我们的兴奋,奶奶不参与,我们都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玩累了,我们几个坐在路边等着不知疲倦的妹妹。嘈杂中,爸爸说:“怨不得奶奶难过,那边的碰碰车区,是奶奶最得意的菜园子的位置,她在那块地里,像绣花一样种菜,供我们哥俩上学。”爸爸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神里有跟奶奶一样的落寞。
家里,奶奶早已把院子里的杂草拔除干净,堆满了两大筐。门框上斑驳的、翘角的、发白的绿漆,和那个挂在门前被风化得多处破洞的门帘,与街边的被涂刷一新的石墙极不相称。墙脚整齐摆放的锄头、镐头、铁锹,锈迹斑斑,静默地排着队。
奶奶坐在马扎上,没有跟我们打招呼。额前的白发被汗水浸湿,肆意地直立着。我刚刚在游乐场的兴奋,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我们总那么急着发展,总是忽视了老人的回忆,当他们找不到对家乡的依恋,他们是不是就成了找不到妈妈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