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石荣
儿童:一个成人建构的概念
儿童无法替自我言说,“儿童”“童年”是成人建构的概念或观念。“儿童观是认知主体以儿童为对象建构出的一种社会知识,随‘儿童形象的诞生而形成, 并影响着‘儿童形象的塑造。”
童年概念并不是从来就有的,菲利普·阿利埃斯在《儿童的世纪》一书中指出童年概念是一个社会性的建构,有时间的节点。在远古时代,儿童被认为是氏族或父母的公共财产,可以任意处置;在中世纪,西方深受宗教神学的影响,儿童被认为是小大人;到 18 世纪,卢梭提出把儿童当儿童看待,“发现儿童”被誉为教育的“哥白尼”式发现;1936 年,蒙台梭利甚至以一句颠覆性的“儿童乃成人之父”揭示“童年的秘密”。
在中国,从封建纲常出发,儿童曾是成人的附属,是光耀门楣和传宗接代的工具;从社会本位、国家本位出发,儿童是要被培养为又红又专的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小兵张嘎”“赖宁”曾是儿童的理想形象以及学习榜样;在现代,儿童也被称为“祖国的花朵”“民族的希望”“天生的哲学家、诗人、画家”。
自然、成人:多个维度中的“儿童”
自卢梭“发现儿童”,“尊重儿童的自然天性”“依据儿童的自然天性设计教育”成为教育中的“正确”。但这并不意味让儿童“随便”发展,杜威指出“我们务必使可取的倾向有一个适当的环境,使它们保持活跃,这些自然倾向的活动必须控制其他倾向的方向,使那些没有什么结果的倾向因不用而废弃”。如何平衡其中的关系考察每个教育者的教育艺术,成为“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众多教育者的追求。
人们曾认为,童年是成人的未成熟状态,“长大成人”是儿童的发展目标。后来,儿童、童年的独特性被承认和不断被认识,儿童不再是成人的附庸。于是,“儿童—成年人”有了明确的区隔,很多活动和区域“儿童不宜”。“儿童不宜”下,儿童获得了保护,也受到更多的限制。一些作为人的整全性学习,也在“儿童不宜”下被抹杀或遭到忽视,例如性教育。
新的隐忧:童年的消逝
在现代儿童观的倡导下,儿童与成人应该有明确的区隔,一旦这个区隔被逾越或淡化,常常会引发对儿童的担忧。这其中,最闻名莫过于尼尔·波兹曼对童年消逝的惊呼:在电子媒介的冲击下,区别于儿童与成人的显著特点正逐渐模糊;仍处于童年期的儿童与成人间的区别很快消失。于是,儿童“早熟”,再一次“成人化”。波兹曼的担忧来自电视对童年的威胁。在数字化时代,尤其是移动互联网高速发展下,泛濫的网游、资讯让儿童与成人的区隔进一步模糊。
除了学者的担忧,在众人的日常认知中,童年应是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但在学业负担过重、各种附加培训和学习的压力下,童年似乎不再是天真快乐的代名词。学业、升学、就业通过父辈的焦虑,成为无声的压力加码到儿童的身上。对儿童教育做“减法”也成为众多人的呼声。
从波兹曼的惊呼到众人的呼声,“保护童年”成为保护儿童的新口号。
以儿童之名
“儿童本位”作为传统儿童观的对立面,成为现代教育的基本立场与价值取向。“以儿童之名”的教育和行为似乎有了先天的合法性与优越性。“发现儿童”“尊重儿童”“让儿童站在中央”,诸如此类的表达在教育中成为迷人的口号;抛却成为一颗“螺丝钉”式宏大话语,一句“为了你好”“为了孩子好”似乎让众多教师的日常教育行为具有了正当性;“不要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也成为资本鼓噪消费的有力宣传。
在有“社会本位”与“集体主义”深重传统的社会,践行“儿童本位”价值观面临着众多挑战。“以儿童之名”背后不乏坚定的“儿童本位”践行者,但也隐现着权力与资本的共谋以及掩饰简单粗暴教育行为的新说辞,儿童仍可能成为权力与资本操纵的工具或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