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琳
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你天生就适合我的灵魂——杜拉斯
1
这年冬天,惠秋回到北京。他到的那天,西伯利亚冷空气过境,气温骤降,寒风刮在脸上就像扇人耳刮子。到处尘土飞扬,城市笼罩在脏牛奶一般的雾霾之中,不过这在惠秋看来,都不重要,天气会转好,雾霾会消散,假以时日,中国蓝就会出现在头顶上。可是生活中有些事情一旦发生就无法逆转,比如生米煮成熟饭,婚外情,不伦恋(别人嚼舌头),还有离婚。当然了,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离婚无非就是中止长期性合同,淘汰彼此,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呢,可偏偏有人就要搅扯在一起。签完离婚协议的第二天,老宋就来找他了,让他调离岗位去分公司工作。老宋假惺惺地说,去基层锻炼一下对你有好处,年轻人就应该有上进心。惠秋说,既然有好处就照顾别人去吧,我暂时不想去。老宋说,上级决定让你去,你就得去。干工作不是请客吃饭,没那么随便。再说了,别人都拖家带口去了也不方便。惠秋说不管别人方便不方便,都跟我没关系。反正我不去。老宋说,这由不得你!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惠秋说,我不去你能把我咋样?!两人当即吵起来,老宋骂惠秋白眼狼,不知好歹。惠秋骂老宋公报私仇,跟他干闺女离了婚,就来撵他走。老宋拍着桌子叫,是啊是啊是啊,你说得没错,我就撵你走!我就公报私仇,你赶紧给我滚吧!
好吧,滚就滚,没啥了不起。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惠秋当即辞职,买了火车票,第二天就往北京赶。
当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想看见这些人。至于去北京找谁,在哪里落脚,他还没顾得考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到了跟前再说,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态度,想多了就啥也干不了。在火车上过了一夜,早晨车到石家庄,他在微信圈发消息称自己回北京了,想看看谁接招,谁接招他就去找谁。不一会儿,赵同学的电话打过来了,说要开车去西客站接他。惠秋说接就免了吧,发个定位过来,我打的过去。
定位发过来一看,他居然还住在老地方。这个老古董。这些年手机号没换,租房子的小区没换,工作还是原来的。女朋友换没换?恐怕早就是万水千山了。
2
惠秋他们班当年七个同学留京,到如今失联的失联,变僵尸的变僵尸,基本上少有联系。就是赵同学也仅限于逢年过节发个短信问候一声,电话都懒得打。大二那年他俩还是死对头,有一天睡半夜,睡下铺的赵同学忽然抽疯从床上跳起来去掐惠秋的脖子,差点将他在睡梦中掐死。两人从床上扭到床下,像螃蟹那样纠缠在一起。一个被揍歪了鼻子,流了一摊鼻血;一个眼睛赤橙黄绿青蓝紫,肿得像包子,一个星期都没去上课。
為一个女同学两人闹得你死我活,赵同学说惠秋睡了他女朋友,给他戴了绿帽子。惠秋不承认:鬼才知道谁是你女朋友?是你的你管紧点啊,别让她出来发骚,祸害人,你用过的我还嫌脏——
要不是舍友们及时拉住,赵同学差点撕了他。俩人仇恨了半年。半年后女同学不知何故休学,他们也各自有了新女友。有一天在酒吧相遇,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都瞅着对方的女朋友看,越看眼越红。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除旧迎新原来都是拜对方所赐。原来他们才是情投意合的战友,搞的都是别人的老婆,占的都是别人的便宜,英雄所见略同大概就是指这个,于是一笑泯恩仇,跟对方点头致意,算是前嫌尽释。赶巧那天酒吧人多,身边的两女生怂恿坐一起,于是两男两女就凑成了一桌,喝酒聊天,后来每逢周末,就约一起吃饭,打升级,或者去逛街。有俩女生在中间添油加醋,他们越发臭味相投。到毕业的时候情侣们都一拍两散,但好战友仍然是好战友。
赵同学老爹后台过硬,给赵同学谋就了某国企驻京办事处的职位,不等毕业就入职实习,公司就在离学校两站路的地方。所以赵同学租房子一直就在学校附近。租期到了,换个房东或者合租人就是了。
赵同学现在租的房子是两室一厅,他是二房东,住主卧,连着阳台。小卧室租给了一对小鸳鸯,据说是化工大的学生。赵同学说,他们中午一般不回来,只有晚上才回来睡个觉。
惠秋想,城市的房子也就睡个觉。有女朋友睡个荤的,没女朋友睡个素的。他现在还不知道晚上睡哪里。几年前两个大男人还可以一张床上挤一挤,现在想起这事就觉毛骨悚然。好在赵同学并没有邀请他跟他同床共枕,只是帮他把行李搬进房间,然后一起出去吃饭。
吃完饭你自己回来休息,我赶着去单位上班。赵同学出门的时候把房门钥匙递给他。
要是不方便,我去登个房。惠秋说。他看见窗台上有一只水晶发卡,料定他有人同居。
不料赵同学在他肩上拍了一掌说,没有不方便,方便得很。你晚上就住我这儿,我有地方住。柜子里有干净床单,你愿意换就换,不愿意换就凑合着用。
赵同学说这套房的租期还有两个月,你先住着,合适了就续租,不合适你再出去找地方。最好就住这儿,我的这些东西就不用搬来搬去,就先存你这里。
那你睡哪儿?
女朋友家。
哇,傍了个富婆。准备多会儿结婚?
不急。
他们吃饭的地方,是以前常去的一家川菜馆,中午一般人少,到了晚上才会爆满。他们找了临窗的位置坐下。
惠秋想起以前他跟同学来这家餐馆吃饭,餐单上有一道菜,叫葫芦头泡馍。他们当时不知道葫芦头泡馍是什么东西,就叫服务员过来问。
惠秋问赵同学:你还记不记得这家餐馆有道菜叫葫芦头泡馍?
赵同学说,咋不记得?你当时把茶水喷人家小姑娘身上,大夏天的,害人家胸口湿了一大片,连文胸都透出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没人说你是故意的。不过你每次来都叫服务员过来问,司马昭之心大家就都知道了。
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这道菜?
我看看,要是有的话给你来一份?
惠秋说,我才不要吃猪大肠,要吃你吃。
饭后回到赵同学的住处,惠秋倒头便睡。头一挨枕头瞬间就睡死过去。被吵醒之前,他正做梦在海棠家吃火锅,桌子上摆满了盘盘碗碗。中间的盘子里是一盘羊眼,他看羊眼的时候,羊眼也看着他,每一只羊眼都在咕噜咕噜转动。他惊出一身冷汗,然后就听见手机响。
到了吗?
到了。
还好吧?
还好。
这会儿在干嘛?
在同学家睡觉。
哦。那你接着睡吧,再见。
電话来得快,挂得也快。他癔症半晌,感觉还像是在梦中。他答应她一到北京就打电话,居然把这事给忘了。
再醒来天已经彻底黑透,屋里黑沉沉的。有女人的说话声隐隐约约传过来,起初他以为是雪姨,但很快就明白过来,雪姨在一千公里之外。这是赵同学家。
他抓过手机看了一眼,差几分钟六点。就是说他睡了整整四个小时。这次是真醒了。惠秋拉开房门,顿时就愣住了。客厅中央站着一个姑娘,穿一套碎花棉衣棉裤,背对着他,脑袋歪在肩膀上,一只手在空中舞奓着,大喊大叫,像跳大神似的,抖动着身子。惠秋盯着她的后背看,闹不明白她在干啥。姑娘忽然转过身来,瞅见惠秋就像见鬼似的,嘴巴大张,电话也忘讲了,呆呆地看着他。
他冲她咧嘴一笑。姑娘缓过劲儿来,狠狠地瞪他一眼,抱头窜进小屋,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惠秋没有猜错,姑娘那天打电话是跟男朋友吵架。
我以为家里没人,赵哥下午从来都不在家。姑娘后来解释说。
惠秋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出来,姑娘的电话也打完了。她站在客厅从头到脚将惠秋隆重打量了一番。
请问你是谁?姑娘毫不客气地问。
赵豪的同学。
姑娘说,他让你住这儿?
对啊,他不让我住我飞不进来。你住这儿?
嗯。姑娘咬了咬嘴唇。等她松开牙齿的时候,惠秋发现她上嘴唇往上突起,嘴巴有点翘。皮肤苍白,眼珠子很黑。看人的时候一对儿黑珠子乌溜溜地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惠秋避开她的目光说,我要出去吃饭了,然后点点头就往门口走。
姑娘冲着他的脊背说: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
惠秋说,可能要住上一阵子吧。
姑娘说,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出去吃个饭?你别误会哈,我不是让你请客,是想跟你一起搭个伴,我们各吃各。要是我一个人我就懒得出去吃了,宁愿饿一顿。
惠秋虽然有些讶异,但不管怎么说有姑娘陪着共进晚餐,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儿。尽管这姑娘看上去太稚嫩,雏鸟不合他胃口,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站在门口等她。
那晚他们去的小餐厅就在财大对过的巷道里,干炒牛河的味道不错。饭毕惠秋坚持替她付了账。
3
找工作却不顺利,看了两家都不合适。一家给的薪水太低,2500加提成,试用期三个月。惠秋一听扭头就走,还有一家就更离谱,招聘黄页上清清楚楚写着,民营企业,公司注册资产过亿。他跑了几条街,好不容易在一条胡同里找到,什么民营企业,充其量就一小作坊,门脸只有狗屁股大。担心上当受骗,惠秋只站在门口望了一眼,就落荒而逃。
两天就这样耗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周五,吃完早餐,惠秋继续在五八同城,赶集网,智联招聘上面浏览招聘信息,写邮件,投简历。中午去小餐馆吃了碗牛肉面,回来接着上网,投简历。午后小睡片刻。下午看天气不错,从柜子里找出干净床单被罩换上,脏的丢进洗衣机里,胡乱挖了几勺洗衣粉倒进去,按下洗衣键。他得让自己住得舒服一点,不定多会儿才能找到工作,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也有可能。
还是有些莽撞了。以为还跟以前一样,北京工作遍地都是,只要用心找就能找到。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有些工作做不了,工作对他有要求,他对工作一样有要求。离开小镇之前,雪姨劝他先别忙着辞职,她说你既然打算不干了,干嘛不先混着,等新单位落实清楚再走也不迟。雪姨的意思是可以先弄个停薪留职,或者请长假,或者等调过去以后再找人挂靠在基层单位,在工资和社保都不受影响的情况下,随心所欲地玩,找工作,两头都占着,将来不吃亏。但惠秋执意要走,他已经无心在镇上再待下去,一连串的挫折令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安。一想到要从六号院搬回到大庆区,在雪姨面前出出进进,他顿觉颜面扫地。过去他为她偷偷摸摸跑回来,冒着被戳穿的风险,做贼似的担惊受怕,心里却甜如甘饴。现在让他光明正大流落在她这里,被她收留,他反而觉得这种光明正大来路不正,害人害己,再待下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再说他还担心一旦按她说的留下来,她免不了要替他去求人托关系,这样更难堪,还不如一走了之。就算在外面混得猪狗不如,她看不见,他装也能装个人模狗样。
浏览了一天网页,天黑下来,他头晕脑涨,觉得自己快要闭气了,赶紧关了电脑往楼下走。
出了小区,马路上人来人往。公交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来,开过去。风刮在脸上有些冷。他把衣领竖起来。
他边走边掏出手机给李浩打电话。李浩身边人似乎很多,听上去乱糟糟的。他以为李浩又跟什么人在一起胡吃海喝,李浩却说他母亲摔伤了尾骨,在医院住院。他问是多久的事,李浩说就昨天,他母亲出去买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他在电话里问候了她老人家,匆匆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路过几家小吃店,透过玻璃窗看进去,里面都很热闹,人们三五成群挤在一起吃吃喝喝。看见他们吃喝他顿时没了食欲。一个人不想吃也不想喝,也不想进店里去。小区门口有一家饼屋,往回走的时候他进去买了羊角面包和一块三明治,打算饿了再吃。吃剩下的明天当早餐。姑娘说得没错,一个人懒得吃饭,宁愿饿一顿。
走到楼下,他习惯抬头看了一眼他住的那户窗户,跟他走时一个样,还是黑洞洞的,没有亮灯。他请姑娘吃完晚饭,这几天她没回来。小卧室的门关得死死的,大概是锁着吧。不知道她晚上回不回来,他担心洗澡的时候她忽然开门进来,于是就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卫生间门口,把衣服脱下来放上面。这样她看见了就不会推卫生间的门。
他洗完澡出来,她还是没回来。
他歪在床上玩手机,看微信圈。给赵同学晒的吃喝图片下面点赞,问他去哪里腐败了?等了好久那家伙都没回复。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知道。只是猛然惊醒,似乎有人敲门。仔细听又没有。翻个身接着睡,响声又起。侧耳一听,是那种极富韵律感的撞击声,他忽然醒悟。于是,眼前就浮现出姑娘嘟起来的嘴唇,蝌蚪一样的黑眼珠子,心里十分好笑。小畜生们,毛都没长齐呢,就会干这种事。现在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屁大點小姑娘,干这种事倒老练得很。学校不管,难道父母也不管吗?
他在这个年纪连想都不敢想,人家倒好,干脆租房子住一起,生怕别人不知道。看来还是自己落伍了,差距简直不是一点点。那边的叫床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开始觉得可笑,后来就嫌烦。天亮的时候刚迷迷糊糊睡过去,那边又开始闹腾。也不知道赵同学以前是怎么过的,这深更半夜的,烦人。
4
他起床那边门还关着。洗漱完毕,打开阳台上窗户透气,打了一套八段锦。回屋烧水冲咖啡,吃了既当晚餐又当早餐的糕点,那边屋还是没有动静。
中午的时候,他放下手头工作,穿戴整齐准备出去吃午饭,推门出去,见那两人在客厅里埋头吃喝。
姑娘一见他,立马就给了个笑脸。她对旁边的男生说:他是赵哥的同学。随后又冲他挤出一个微笑说,我老公,马力。
呵呵,马力,还是老公,这名字不错。惠秋心里笑,脸上也笑。说了一声,你们好,随即也递过去一个大大的笑脸。
马力拿起一包奶,招呼他过去喝一包。
他忙摆手道谢。说自己要出去吃午饭。你们这省事,早餐午餐一起解决。
那一对互相看一眼,继续往嘴里塞东西。
真应该劝他们多吃点,马力看上去那么单薄。姑娘也应该多吃点,柴火妞似的,该长肉的地方没长肉,不该长肉的地方更是瘦成麻秆了。两人秤杆秤砣,放在一起倒蛮匹配的,不然马力真的像匹马,一匹公马,那姑娘却不像一匹母马,那是很要命的。他们不管是五官还是身材,左看右看都是小一号的人间精品。看精品们闹腾当然比看庞然大物们闹腾有意思多了。惠秋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们,见他们上面吃,想到他们下边也吃,忍不住想大笑几声。他又担心自己笑得鬼里鬼气不礼貌,就说了声,你们慢吃,然后就笑眯眯地推门出去了。
这时候手机叮了一声,掏出来看,是赵同学。
赵同学说,下楼,去吃饭。
真是瞌睡遇见枕头,此人来得正好。
惠秋说,你有空了?
赵同学说:废话,赶紧滚下来吧。
出了楼洞,就见赵同学在树底下站着。白羽绒服,牛仔裤配褐色矮腰马丁靴,双手别进裤兜里。
牛逼!跟你一比我就一农民工。惠秋自嘲着说。
赵同学说,农民工有穿成你这样的吗?你见哪个农民工穿普拉达。
惠秋说,我这不是要跟领导吃饭嘛。
惠秋身上这件夹克是海棠父母去法国买的。每次穿出去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识货的人显摆,随便给自己充个脸面。
两人边说边往车跟前走。今天不陪你女朋友?
人家不让陪。
吵架了?
屁!你就知道吵架。人家值班去了。
噢,你女朋友是干啥的?
医生,妇科医生。
哇,妇科医生!惠秋叫起来。
咋了?听你鬼叫。
我听说妇科医生有洁癖,不知你家那个有没有?
有又咋了,没有又咋了?医生不都那样,这还用说。
有没有给你消消毒?惠秋边说边比划着。
消什么毒?
跟你干那个的时候,拿消毒水消你老二。
去你的,尽胡扯八扯。你倒知道得很清楚!你在哪儿享受过这种待遇?
我哪有这福气。只是听人说过,你不正好赶上了嘛,就赶紧问问。
惠秋是听雪姨说的,他们医院妇产科有个女医生,每次跟她老公做事前,都要拿消毒水消毒。一消她老公就不行了,她抱怨她老公坏掉了,就带他去看男科。结果两人当着男科医生的面大吵一架,被当成笑料传得人尽皆知。惠秋趁机拿来打趣赵同学。
5
周一惠秋去模具公司签了用工合同,试用期一个月,月薪四千。等签完正式合同,月薪可以拿到六千,给缴五险一金,年底还有提成奖。听上去似乎还不错。虽然年底这一块是个未知数,不过暂时可以先干着,遇到合适机会再跳槽。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这事多亏了赵同学。那天在饭桌上,两人聊起了混小地方和混大城市的区别,赵同学说,你说大城市不好吧,有人来也有人走。小地方好吧,你待了几年又跑回来了。前几天我有个同乡,比我们高一届,刚辞职回鞍山结婚去了。他本来在这儿干得好好的,因为在北京找不到人结婚,只好奔能结婚的地方去了。赵同学感慨说,地方没有好坏之分,适合自己才是最好的,所谓适者生存嘛。说不定再过几年北京我也待烦了,也想换地方,换个活法。
惠秋说,你打算去哪里?
赵同学说,只是这么想,遇到机会再说。
惠秋就问赵同学的同乡以前在哪儿上班,工资多少,因为同专业,可以当作自己的参照标准。赵同学的收入没有可比性,他后台硬,已经爬到财务主管的位子上,他虽然没说,但惠秋猜他的年薪少说也有二十万。
赵同学给他同乡打电话,他同乡说他空出的职位目前正虚位以待,可以引荐惠秋去试试。
第二天一早,惠秋按约定时间去了公司。面试他的是个女的,公司财务总监,姓俞,名之之。看上去比惠秋年长几岁,身材略显丰腴。她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是捏着嗓子说话,问的问题跟专业关系不大,都是些私人话题:你是哪儿的(简历上写着)多大了(简历上写着),有没有女朋友(惠秋说没有。他不想坦诚自己有婚史,人家又不是征婚,在女性面前不打自招,等同当面大小便),你在北京待了五年,后来为啥不干了,现在怎么又回来了。
她应该问惠秋会不会做假账,帮企业偷税漏税之类的,这才是正理儿。问闲话,惠秋就胡乱应付几句,觉得她大概看不上他,心里正打着退堂鼓,忽听她说你要愿意就留下来,试用期一个月。一个月如果合适就再签正式合同。我们这儿是私企,丑话先说在前面,干不好老板随时会撵人。
是威胁还是善意提醒?惠秋没有说话,给女人当下属,他感觉怪怪的。
签完意向书出来,她带他去财务室,指着角落里的一张办公桌椅,说以后那就是他的宝座,让他坐在此处办公。惠秋瞅了瞅那张陈皮色的旧办公桌椅,还有旁边占据了窗户位置的两位女同事,以及用玻璃墙围起来的俞总室,心里莫名的紧张。他对男性一枝独秀的工作前景一向感觉不是很妙。他问他的前任在公司干了几年?答曰两年。两年还好,对于不太丰满的薪水来说,似乎已经足够漫长了。
说到具体工作,也就是做报表、统计之类的。说到这里,俞总露齿一笑,等上班以后你听我安排就是了。
她让惠秋稍等片刻,然后扭着身子踩着高跟鞋一摇一晃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进来,身后跟了个年轻小伙。
你跟他去车间转转吧,熟悉一下环境。明天正式来上班。
惠秋跟着小伙往外走,没走几步她又喊住他说:上班不能迟到,出入要打卡。公司不允许喝酒。
惠秋在心里笑:她怎么知道我会迟到、爱喝酒?
绕着公司兜了一大圈,车间里全是些高矮不等各式各样的机床,金属零部件。一圈走下来,惠秋的嘴巴里满是铁锈味和油泥味。
6
不需要闹钟,惠秋每天习惯六点钟醒来。起床,洗漱,吃饭,七点钟到小区门口乘坐18路公交车,一个半小时后下车,再步行十分钟到达公司门口。第一天上班打卡,惠秋是新人,没有卡被允许直接入内。门卫告诉他,以后出入公司大门必须打卡。
吃饭公司有食堂,供应百十号人的一日三餐,但不包饭,吃饭凭出入卡去办理充值卡。然后拿着饭卡到售饭窗口打饭。售饭窗口有四个,每个窗口上面都有电子屏显示着所售食物的名称。馒头米饭,面食,粥,菜汤。炒菜每顿饭也有四个,两素两荤,装在不锈钢大盆里。四个菜全要,十元。一素一荤,五元。没有单价,估计是没人这么吃。
惠秋刚这么想,排在他前面的一个男的就要了两个素菜,师傅敲着饭盒叫道:两元!轮到惠秋,他说都要吧。心想不定哪个能吃,买四个总比买一个保险。果不其然,糟糕透了。土豆不面,白菜全是老菜帮子,粉条坨成了坨。那两个素菜,除了盐,什么味道都没有。感觉就是用水煮了煮,抓了把盐丢进去。也不知道这些菜洗没洗,干不干净。他以前在海棠家吃饭,那菜可是每次都洗出了绿汁,他去洗菜,洗完海棠她妈还要再洗一遍。每逢吃豆芽,都是仔细掐了根的。老太太烧菜水平那叫一个了得,刀工火候无一不精,菜品端上桌有模有样,据说曾专门请师傅上门传授过厨艺。饭桌上隔两天就有一盘清蒸鲈鱼,或者红烧鱼,那是专门烧给惠秋吃的,他喜欢吃腥。海棠戏称喂猫。海棠一家人都不吃鱼。
他旁边有个穿蓝工作服的大叔见他端着饭碗发呆,问他是不是新来的,惠秋说是。大叔说,刚来不习惯,习惯了就好了。
饭后回办公室上班,没有午休时间。惠秋在小镇三年养成的午睡习惯,每到这个点总是困得不行。有一天中午,外面刮大风,他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正好让俞总撞见。俞总把报表往桌子上一扔,他以为刮台风,吓出了一身汗。俞总让他去车间核对一张出库数据。车间的出库单,每次交上来她都让惠秋再去核对一遍。有时是出库单,有时是入库单,惠秋认为纯属多此一举,可每次还得去。
熬到下班,累得人困马乏,坐上公交车就开始打瞌睡。到家快七点了。开门前,他以为那对小鸳鸯会在家,但每次都没有,他们永远比他回来得晚,总是在他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以后,才听见门锁的转动声。有时他睡着了,他们把他吵醒。多数时候他不知道他们回来没有,早晨起床看见门口摆着一大一小两双形状不同的鞋子,才想起这屋里除了他还有别人。
7
有一天下班前,俞总让他不要走,有个饭局要去应酬。来公司这还是第一次。俞总开着她的白色标致408带着惠秋一起去酒店。那天公司老总副老总都在,还有两个美女在座,加上惠秋和俞总,主人和客人的比例是八比四,等于两人陪一个。惠秋和俞总一边一个左右夹击跟他们业务对接的一个王姓科长。俞总频频举杯,跟王科谈笑風生,酒杯在嘴唇上浅浅碰一碰,并不真的喝下去。真正喝酒的人是惠秋,让他来的目的就是装酒,老总副老总俞总的酒都由他代劳,他成了酒囊酒桶,酒一杯接一杯喝下肚,最后彻底喝趴下,死狗一样被人扔进值班室昏睡了一夜。半夜里,他醒过来,脏物吐了一地。胃里火烧火燎,他晕晕乎乎拿起手机,不知怎么就拨通了海棠的电话。她父亲对他的警告在这会儿完全失效。
惠秋说,海棠,海棠。
海棠说,混蛋,干嘛深更半夜打我电话?!
惠秋说,我想你啊,我难受死了。
海棠说,死了算了,你这种人赶紧去死,打什么电话?我不想听你说话。过了片刻,话筒里传来海棠擤鼻涕的声音。
惠秋说,海棠,不要哭。我该死,我混蛋。
海棠说你是不是喝醉了才打我电话?
惠秋说我没有喝醉。我这会儿清醒得很。
海棠说,你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我才不信。
惠秋说,我没有骗你。
海棠说,你还想咋骗?
惠秋说,我不想骗你,我只想跟你说句对不起。海棠,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原谅我吧。
他对着手机唠叨着,后来居然哭起来。
早晨醒来,发现手机掉在一堆呕吐物当中。抓起来看,已经开不了机。充上电还是不行。午饭时间他去公司门口的维修店,花了一百五十块钱修理费。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查看通话记录。没错,夜里他确实打过海棠的电话,他搞不懂他为啥要这样做。婚都离了还打什么电话。纯属没事找事。
8
周末又刮风又下雨,惠秋索性一觉睡到中午。屋里除了甩到窗玻璃上的风声雨声,听不到别的声音。他以为小鸳鸯没回来,起床推门一看,客厅沙发上窝了个人。马力歪在沙发上,垂着头玩手机。
他招呼了声,马力抬起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并用手捂住脸。他惊奇地发现他并没有玩手机,而是一脸怒容。
怎么了?他看了一眼他们的房门,门是关着的。
她呢?
这次马力像没听见一样,头垂得更低了,直接钻进裤裆里。
惠秋觉得没趣,就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洗漱完毕,去厨房烧水泡茶泡面,在阳台上开始享受他这一天的第一餐食物。这时他听见门砰的一声巨响,出来看客厅已经没人了。
满屋都是泡面的味道,他把窗户和门敞开透气。快餐面这玩意儿吃的时候感觉还挺好,一旦吃完再去闻那个味儿就令人作呕。他打开电脑开始浏览网页。这几天网上最热的新闻是美国总统大选,人家选老大,管别人屁事。可网上的新闻铺天盖地都是:美国总统大选,黑马事件频出,计票舞弊是真是假。
胜负分晓在即,两老家伙使出浑身解数互掐,媒体推波助澜,各种报道层出不穷,想不看都不可能。文章内容他没看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门口晃动,他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
雨声大起来,他起身去关阳台窗户。关房间门的时候,他朝客厅瞟了一眼,忽然发现那边的屋门也开着。原来屋里有人。就在他朝那边张望的时候,那边也伸出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朝他这边窥视。明显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绝对不是马力。那人比马力至少要大一号。这就奇怪了。他听赵同学说过,租房子的人是马力,那姑娘是马力的同居者。奇怪的是,他常常看见姑娘一个人回来,碰见马力的机会很少。现在倒好,鸠占鹊巢,直接把马力给撬走了。
姑娘照例冲他笑笑,他也照例把好奇心藏起来,关起房门,打开空调,继续看他的电脑。他们爱怎样怎样,都与他无关。
十二点过后,他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睡午觉。蒙眬中听有人敲门,他认为是敲别人的门,不予理会,翻个身继续睡去。
随后门被推开,一只冰凉的小手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哈!这么能睡。
你怎么跑我屋里来了?他咕哝着说。
帅哥,能不能帮个忙。姑娘说。
什么忙?
姑娘以前找他帮过一些小忙,比如在阳台上帮忙晾个床单被套什么的,阳台属于他这边的领地。
要晾东西尽管晾去,阳台上有撑衣杆。
撑衣杆是惠秋自己动手弄的,他找了一截铁丝,用废弃的拖把杆捆绑而成,他懒得踩着凳子爬上爬下。阳台上没有安装升降晾衣架,房东偷懒绷了两根铁丝。
这么冷的天谁洗衣服啊,你坐起来我跟你说。姑娘边说边动手搡他的肩膀。
别动手动脚,男女授受不亲。惠秋说着就坐起来,说,要我帮什么忙?
借我点钱,我有急用。
借钱?你想借多少?你怎么不问马力或者你同学借?
姑娘说,他们都是穷学生,哪来的钱。
我也很穷啊,我没钱还没工作。你凭什么认定我就会借给你?
大哥,有没有搞错,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你不至于那么小气吧,就借我一千块钱,又不是借了不还。
惠秋说,先说你借钱干啥。
姑娘说,哎呀,这个不能说。我保证下星期还你好不好?姑娘嗲声嗲气地说。
第二天跟赵同学吃火锅的时候,他说了姑娘和陌生男子和马力之间的奇怪关系,又说了借钱的事。赵同学说,你怎么能随便借钱给人?我至今跟她都不熟,姓啥名啥都不知道,万一不还钱了你去哪里找她?
惠秋说,不还就算了,一千块钱也没啥大不了的,不至于会破产。
一起吃饭的女同学说,高富帅啊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意思?
惠秋说,别胡扯。我才没那意思,你少来寒碜人。
赵同学说,那你对谁有意思,说来听听啊。
后来赵同学才跟惠秋说,女同学对他有意思,想泡他。
惠秋说我对她没意思,也不想被她泡。
9
一星期过完,还真被女同学说中了,姑娘不仅没还钱,连人影都不见了。惠秋不认为她为了区区一千块钱会躲起来,但见不到她人,心里隐隐地有些替她担心。不知她遇到了什么事,急慌慌地问他借钱。这个礼拜他回家总是很晚,赶上月底加班,俞总又拉他出去应酬了两次,照样是不醉不回,保安把他往公司的值班室一扔就走了。睡半夜他不是被凍醒就是被渴醒,然后挣扎着从梦里醒过来,望着黑洞洞的窗户,心想他会不会在某一天醉酒后就再也醒不过来?如果他真把自己喝死了,这世上大概也没谁会难过。这样一想,思绪就漫无边际地发散开来。好像自己真的死了一样,被警察开肠破肚调查死因,再送到火葬场一把火烧成灰。
最近他情绪不佳,心里莫名焦躁。他抽空溜出去给赵同学打电话,赵同学劝他说,私企基本上都这样,换来换去都成了试用期,不如先混着,等遇到合适机会再跳槽。合同签了也没关系,到时候辞职就是了。
试用期最后一天下班前,俞总微信让惠秋去她办公室一趟。惠秋想着是签合同的事,估计会签一年。当初说的月薪六千不知道还能不能加一点,还有社保那一块,年底的兑现,有没有月奖也要问清楚。
他敲门进去,俞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他,里面装的是他这个月的薪水。惠秋道了谢。俞总冲他笑笑,随即目光调转过去看电脑,没说签合同的事,惠秋也没问。
从俞总办公室出来他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水杯,手机充电器,雨伞还有从当当网买来的两本书都一起扔进手提袋里,拿着这些东西他朝公司门口走去。那会儿还不到下班时间,他不顾门卫惊讶的目光,捏着门卡上前刷了一下,嘀的一声,大门敞开,随即咣当一声在他身后合上。不到下班时间擅自刷卡出厂门是要扣钱的。他当然不怕扣了。
他以为俞总一定会签他的。在酒桌上她跟他又说又笑,捏着他的手让他喝酒,有时还故意把身子歪过来借他的肩膀靠一靠。跟他说话的神态既温存又迷人,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没想到人家只是逢场作戏,翻脸比翻书都快,他差点还当人家对他有想法呢。
快到公交车站的时候,一辆米白色标致408缓缓地跟在他身后,他扭过头去看,女司机冲他招手。上来,她说。
谢谢,不用,马上到车站了。惠秋说。
上来!她叫起来,找个地方坐坐,我请客。
俞总带他去的是工体附近的一家西餐厅。俞总说这家的炭烤猪排不错,烤土豆皮也很好吃,于是每人一份,边吃边聊。主要是俞总说,他听。
俞总跟他说什么呢?说她的家庭。俞总是南方人,公司老板是她舅舅,她高中毕业就跟着舅舅在公司里干了,公司有她的股份。虽然她不懂财会,但这没有关系,只要别人懂就行。她说这些就是想告诉惠秋,她是资产阶级,多金还单身。这是一种身份的炫耀,关键时候亮出自己的底牌。什么意思呢?惠秋不懂。他只管听,有时点点头,表明她说得对,赞同她的观点。等她问及惠秋家庭的时候,惠秋回答说父母都是国企职员,家庭条件一般。他没有说父母都不在了,因为不想看她惊讶的表情。
一餐饭消磨到结束,闲聊了两个小时,她没有提及签合同的事,惠秋也没问,对他来讲签不签已经无所谓了,不签明天正好在家睡懒觉。俞总问惠秋要不要换个地方再去喝点儿?惠秋说不喝了,前几天喝下去的酒劲还没过去,人还醉着。她就说那好,改天再喝吧。买单的时候惠秋把她推到一边,用手机支付结了账。
好吧,算我欠你一顿,改天我请。
出了餐厅,两人面对面站在冷风里。惠秋看她表情似有不舍,似有不甘,扭捏了一会儿,就说句我走了。她说,那我送你。
惠秋说不用送,你赶紧回吧。遂招手叫了一辆的士,侧身坐进去冲她挥挥手。
回家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玩手机,听微信滴了一声,翻过去看,是俞总。问他到家没有,惠秋说到了。
做什么?
躺着,累。
我也是。
10
第二天惠秋没上班,俞之之也没打电话过来问。惠秋又开始在网上找工作,投简历。下午六点半的时候对方忽然打电话过来,让惠秋陪她去喝酒。惠秋说谢谢,酒就不喝了吧,以后有机会再喝。
俞之之说我马上就到你那儿了,赶紧出来吧。
惠秋的脑子瞬间短路,如果反应快一点就应该撒谎说,我跟同学一起吃饭不方便出去。但他愣了几秒钟,硬是听到她把电话挂掉。如果他不想去也可以再把电话打过去拒绝。可他转眼一想,女人约酒岂有不喝的道理?现在他们之间没有工作关系,只是熟识的男人和女人,喝顿酒又不会怀孕,怕什么。
换好衣服他就往外面走。风很大,也很冷。在小区门口,他东张西望寻找米白色的车子,忽见眼前站了一个人,这人裹在一件黑色的长羽绒服里,粽子似的,头上戴顶红绒线帽,披了一条红格子呢大披肩。
好冷啊,这天。她说。
奇怪!这么冷的天,她居然没有开车。
惠秋跟她打过招呼,她自然而然把手臂伸进他的臂弯里,亲昵地依着他。
你咋来的?
打车呀。
去喝酒?
嗯。
惠秋带着她沿着马路往前走。不远处就有一家酒吧,生意特别火爆。他以前常和同学来玩,到周末基本上都是人满为患,找不到座位。平时还好,他们走进去找了一个角落里坐下。服务生送来餐单,惠秋也不跟她客气,自作主张点了披萨和土豆条,伏特加,给俞之之点了百利甜酒。
酒吧里光线昏暗,给人的感觉不那么冷了。服务生送酒过来,他们边碰边喝,暖意渐渐地浮上来,身体里有了热度,神经也跟着松弛下来。酒吧里闹哄哄的很热闹,有人唱歌,有人嬉笑,他们就管喝酒。一杯接一杯地喝,旁边桌的两男人已经忘乎所以地搂抱在一起了,他甚至想,他和她干巴巴地坐在一起光喝酒是不是太无趣了?要不要做点什么。这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喝完杯中物,又扬手招呼服务生拿酒过来。惠秋也不阻拦,一杯接一杯跟她碰。她端起杯子就喝,一副不醉不归的样子,好像跟酒有仇,非要干掉不可。惠秋虽然以前跟她应酬过几次,但她喝得都很少,理由一大堆,沾沾嘴唇就算了事。所以惠秋并不知晓她的酒量,以为她能喝,等发觉她喝过量的时候,麻烦已经来了,她已经站立不稳,并紧紧拽住了他的胳膊。惠秋扶她到门口叫的士。天冷加之深夜,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车还未停稳,俞之之蹲下呕吐,司机一看是酒鬼,油门一踩又开走了。夜风呼呼刮过来,俞之之冷得直打哆嗦。去你那儿吧,我要冻死了。她小声说。
惠秋说,我那里不方便。俞之之掐了他一把就不哼声了。
终于等来了车,惠秋拉开车门扶她坐到后座,正扭身要退出来关车门,被她紧紧拽住一只手。惠秋迟疑片刻,也跟着坐进去。深更半夜送她回去也应该。
半小时后,车到小区门口,司机将他们卸下来。他扶她出来,对的哥说,你等我一小会儿,我送她到家还要返回去。
俞之之说,你走吧,不用等他。
的哥笑着做鬼脸,冲惠秋打了个手势。
惠秋到她家,肚子里的酒也开始往上涌,他去卫生间方便,泄完下边的泄上边。出来,俞之之已经沏好茶,她这会儿倒是清醒了些。她斟茶给他喝。惠秋坐在沙发上,俞之之就靠在他旁边。茶的香气混合着酒气还有旁边女人的香水气,味道浓得齁人。一杯热茶下肚,身上微微出了些汗,感觉畅快了不少。进卫生间去洗了把脸,出来继续坐在沙发上喝茶。一边喝茶一边打量俞之之的住处。
俞之之住的是一室一廳的公寓房,看上去很干净,家具沙发都是浅颜色,灯光下到处都透着洁净。
俞之之冲了澡出来,穿了件藕荷色棉睡袍,头发用白色毛巾裹在头顶。她挨着惠秋坐下,问他要不要吃点东西,或者水果之类的。
惠秋摇了摇头。他喝完酒什么也吃不下。
那好吧,早点休息。
俞之之拖着他的胳膊去卧室。卧室不大,床却很大,摆在屋子中央,屋子几乎被占满了。
床上铺着桃红色的被褥,猛然一见,会误以为是婚房。俞之之拉开衣柜,从里面拎出一只枕头,拍一拍放在床上,睡吧,她说。
我睡你的床?
怎么了,埋汰你了是怎么的。
惠秋忙说,我不敢睡哈。
不敢睡就去客厅坐着。
惠秋笑笑,这会儿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三两下扒下自己的皮,留下内衣内裤一掀被子赶紧溜进去。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她。
俞之之咧嘴一笑,伸手把灯关了。惠秋躺在黑暗中听她窸窸窣窣脱衣服,心里有些好笑。跟她居然同床共枕,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吗?不然做梦都不会梦到这种事。她喜欢他吗?他没看出来。那什么意思呢,他搞不懂。
她在床边躺下,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谁也挨不到谁。就像学生时代的男女同桌那样,中间画了一道三八线,大家都不会越过去。惠秋躺了一会儿,意识渐渐松懈,一下子就睡过去了,俞之之伸手过来,他顿时惊醒。
她抓住了他的,开始揉捏起来。你是柳下惠吗?听口气颇为不满。
喝了酒的惠秋,像是一摊烂泥,凭她怎么折腾,都要死不活。
哎,你怎么回事?不会长了个假的吧。女人的声音里半是调侃半是失落。
我喝多了就这样,谁要你让我喝酒。
你还没我喝得多。
你是女人。女人只管躺下去,喝多少都没关系。
男人喝了酒,都成你这样了吗?我不信。
你这会儿信了吧,我就是这号的。惠秋知道有些人喝了酒就跟吃了伟哥似的,功力倍增。赵同学借着酒劲什么事都能整成,据他说,他喝了酒没有一两个小时结束不了。
所谓酒是色媒人,但搁在惠秋这里行不通,一喝酒,老虎就被毒成了病猫。
女人还在不死心地捏他,捏得他都有些急躁。
等酒劲儿过去,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他拿掉她的手,温存地用手去安抚她。
天亮的时候他起床小解,挺着老二看着黄色的液体在白色的马桶里起泡,咧着嘴笑了一下。昨晚要不是酒精使坏早就给她尿一泡。这会儿他坚硬无比,如果再回到床上去,一定杀她个片甲不留,让她见识一下他不喝酒的时候有多么厉害。
但他捏这根东西晃晃,遂又塞进内裤里。他丢盔弃甲从小镇上逃出来,可不想这么快再陷进去。他以前很喜欢异性投怀送抱,如今已经腻歪透顶,他宁愿自己抛头颅洒热血,也不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容易到手的东西总是令人心生疑虑。这么一想,他就悄悄地穿好衣服,拉开门走出去。
11
周六赵同学做东,请在京的老同学吃火锅,还是上次那几个。有心泡惠秋的女同学已经名花有主,泡上另一个男同学。这次他们双双出现,眉来眼去,吃饭的时候还互相喂着吃,赵同学直喊辣眼睛。
惠秋除了咳嗽,很少说话。他最近运气不佳,工作没着落,还患了风寒症。
赵同学说,你就是自找的,丢了工作活该。人家投怀送抱你都不肯,怨谁?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咋不让我遇到?说话口气完全是李浩附身。
其他几个人也跟着瞎起哄,让惠秋传授经验,他是如何做到让女人主动投怀送抱。
惠秋苦着脸不语,过了半晌忽然说:你们说当猎人好还是当猎物好?
大家哄堂大笑。
赵同学说,谁是猎人谁是猎物都不一定。你以为你是猎人,说不定你才是猎物。把自己当成猎物的猎手,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不费一枪一弹,让对方全军覆没。
说谁呢,贼不打三年自招。大家都笑。
说惠秋啊,赵同学说。
惠秋说,明明是他在给大家传授经验,非要栽赃给我。你看我们几个,谁有他本事大?女朋友是医生还是当地人,有房还多金。人家这才叫本事。我们都要学着点。
赵同学说,那是你们不努力,打铁还得自身硬嘛。
那两家伙说,谁不硬啊,我们都很硬嘛。除了惠秋。可是我们没有铁打有什么办法?
惠秋后悔把那天的事说给赵同学听,让他们拿他取乐。不过就算他们拿他取乐,他心情还是好了不少,不然在这个城市他真的成了孤魂野鬼。
吃完火锅的第二天,惠秋咳嗽明显加重,咳起来没完没了,胸口隐隐作疼。他给雪姨打电话,雪姨让他去药店买阿莫西林和咳特灵回来吃。雪姨再三交代,不好好吃药咳成肺炎就该去住院了。听她这么说,惠秋赶紧去药店拿了药回来按时服用。连着几天都在下雨,也不用出门,除了吃饭就是吃药和睡觉。雪姨这几天对他很殷勤,每天都问有没有好转,感觉咋样。
惠秋说,有你哩我怕啥,大不了严重了买张车票回去找你。
吃了三天药咳嗽明显好转,胸痛也有些减轻。药就扔到了一边懒得再吃了 。
到了周五,天气放晴,他去西单街头闲逛,忽听有人叫惠秋,心想这地方居然还有人跟他同名同姓,扭脸就撞见了一张熟脸。人称小六。叫小六是因为他右手大拇指处分叉多长了一个指头,真实姓名倒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小六是个瘾君子,每当他抽烟的时候,大拇指翘起,那个多余的肉瘤就探头探脑,看上去特别怪异。
小六是惠秋在保险公司认识的同事,惠秋只待了两个月就辞职不干了,挣的钱还不够吃饭。据小六说,惠秋走后他跟着也走了。他后来去4S店卖过车,去居民区推销过拖把,做过租房中介。小六说他现在自己当老板,挂靠在一家旅行社下面做旅游。有车有老婆只是房子钱还没挣够。他老婆就是他挂靠的那家旅行社的导游。
小六说,你如果想发财又不怕吃苦就跟著我干吧,北京旅游资源全中国第一。人家靠天吃饭,咱靠老祖宗吃饭,咋也不可能给饿着。
跟小六分手后,惠秋在回家的公交车上接到阿里巴巴人力资源部打来的电话,通知他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去朝阳区温莱特中心面试。也就是生病这几天,他发现阿里巴巴有专门的应聘渠道,其中有不少适合他的岗位,据说薪水也很高。
12
那姑娘居然在家。
好久不见,惠秋说,下午没课吗?
自从借钱给她后,他就没见过她。赵同学说她拿着钱跑了。他觉得没这个可能。看来他的感觉是对的。
那钱,我能不能再晚一些时候还你?姑娘马上就说钱的事了,她咬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看着惠秋说。
已经做好了她不还钱的准备,这会儿听她这么说,惠秋就跟中了奖似的,忙回答说不急不急,没事的。多久还都行。
姑娘解释说,借钱是给朋友做手术,朋友暂时没钱还她,所以就拖了这么久。
惠秋热心肠地问了句,做什么手术?不要紧吧?
姑娘回答说,小手术,不要紧的。
惠秋说,不会是你做手术吧。
姑娘一张脸忽地红到耳根,她冲过来打了他一拳:你胡说!
惠秋笑着往后躲,绕开她往自己屋里走。
晚上请你吃饭。姑娘说。
好呀,惠秋很爽快地答应了。
太贵的我可请不起。
你随便请,俺随便吃就是了。
惠秋把自己关进屋里,利用饭前的这一会儿工夫上网搜了一下阿里巴巴怎么面试。网上说,如果面试结束让你回家等结果,那就是没戏。如果不停地换人来面试你,就是有戏。他又搜了一下薪资标准,像他这样资历的大概值个十万块吧。
姑娘过来敲门喊他出去吃饭。
马力呢?
跟他导师去石家庄做项目去了。
他毕业了吗?
没有。他读研二。
那还有一个帅哥呢?
哪个?
星期天来过的那个。
噢,那是我同学。马力跟我吵架,我就找了个人过来故意气气他。
是吗?
你不信算了。
惠秋没有理由不相信。
吃饭的地点是惠秋以前常去的那家川菜馆。姑娘说她跟马力也经常来这里。
惠秋就问她知不知道什么叫葫芦头。
姑娘说,葫芦头是什么鬼?能吃吗?
惠秋说,当然能吃。这家馆子有道菜叫葫芦头泡馍。你要不要吃?
姑娘说,你先说葫芦头是什么鬼东西。是葫芦吗?
惠秋说,猪大肠啊。你吃吗?
姑娘赶忙摇头,不吃不吃,臭死了。
惠秋说,以前我们每次来都要指着菜单问店里的小姑娘,葫芦头泡馍是什么东西?小姑娘不知道就跑后厨去问,问完再回来告诉我们。我们说,猪大肠为啥要叫葫芦头?这不是张冠李戴吗,摆明了故意欺骗消费者。我们是回民你知不知道?小姑娘说我不知道。我们说你这不知道那不知道,你知道啥?我们每次都问那一个小姑娘,有一次居然把人家问哭了。
你们真坏啊。故意挑逗人家小姑娘。
那不叫坏,看她可爱才逗她玩。
你们可真会玩啊。
吃完饭,惠秋抢着付了账。
回家又上网看了一会儿有关阿里巴巴的资讯,然后躺在床上玩手机。
十点钟的时候,赵同学打电话过来问他,房子还要不要继续租?房东打电话找他了。要是继续租,一年的租金一次交齐,给优惠一个月。要是不租,房东准备把房源信息挂网上去。
惠秋说,等两天吧,明天过了再说。如果阿里巴巴有结果,我就就近租房,不行还住这里。
趙同学说,阿里巴巴的薪水很高。
惠秋说,网上都这么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去。
两人聊了一会儿闲话。赵同学忽然说,惠秋,模具公司想泡你的那女的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我敢打赌,你绝对猜不到。
赵同学听他同乡说,模具公司老板根本就不是俞之之所谓的舅舅,她实际上是老板的小三。这样说来,她不跟惠秋签合同也就在情理之中。
看看!你的运气多好呀,差点就成爷了。
那不就成吃软饭的了吗?
软饭总比硬饭好吃啊!把软饭吃成硬饭才叫本事,如此大好机会让你白白给浪费掉了。赵同学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惠秋想,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幸亏没有招惹俞之之。要不是醉酒,说不定真陷进去了。
这天晚上他早早入睡,连日来的担忧,焦虑,在梦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浸在另一个更为欢娱美好的场景中。他梦见了海滩,海滩上到处都是光屁股美女。她们的屁股都很大,圆圆的翘翘的,腰线呈现漂亮的S型。他很想上去摸一摸,但总是担心被人看见。所以他在梦里的心情是兴奋难耐,又惴惴不安。随后他又梦见捡金子,他捡了一筐亮闪闪的金子,不知道什么人遗落下来的,心想这下好了,发财了,以后想要啥有啥。为了防止被人看见,他决定在沙滩上挖个坑把金子埋进去。埋好金子,他把裤子脱下来盖在上面。然后他就光溜溜地在沙滩上走来走去,裆里的那根东西伸得老长,在两腿间晃晃荡荡。一只白毛贵宾犬,大老远跑过来,绕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担心它咬他一口,张开两手想轰走它,可是这坏东西不仅没有被轰走,还趁其不备一口吞住他的东西,他吓得大声尖叫。意外的是它并没有咬掉他的命根,而是对着它狠劲吮吸起来,并且嗞嗞有声。
听到哭声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起初他以为是做梦呢,再听哭声似乎就在耳畔,是那种压抑着的、哽咽着的恸哭。
他坐起来,这下听得就更真切了。就在隔壁。没错,是那姑娘在哭。他夜里起来解手的时候,瞅见他们门口摆了一双女鞋,说明屋里就姑娘一个人。
他没多想,爬起来就去敲门:咋回事啊?
哭声并没有停止,他又敲。着急中一推,门居然被推开了。
借着客厅的灯光,他看见姑娘像卷叶虫似的在床上缩成一团,头蒙在被子里,小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她不可能是梦魇住了,而是得了某种急症。他不假思索上前就去掀她的被子,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送她去医院。他刚扯开被子一角,姑娘就叫唤着手从被子伸出来胡乱舞动,一双脚也乱踢腾。
嗨嗨嗨,他吓了一跳。捉住她的手使劲摇晃,咋了你?
姑娘不动了,张开眼睛看他。好像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
你怎么回事,又哭又闹的?
我做了个噩梦。好吓人啊。姑娘说。
做个梦也闹恁大的动静,还以为你抽羊羔疯呢。
你才抽羊羔疯呢!
嗯,没事就好。没事我走了。
他刚一扭身,姑娘一把抓住了他。不知道是抓错了地方还是故意的,姑娘居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老二。
你……他推她,想把东西抽出来。没想到这一推,姑娘拽得更紧了,身子也贴过来紧紧地缠住他,并蹲下身子张嘴去咬。他哼了一声,梦里的情景跟现实中不谋而合,姑娘的嘴已经含住了他的。那种温热的、敲骨吸髓般的奇异感再度袭击而来。他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地倒在姑娘的床上,任凭她去逗弄。
13
三个男生一脚把门踹开。随之灯光倾泻而下。
哈哈!爽死了吧!率先冲进屋里的鸡冠头说。他手里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继续,继续,紧跟着进来的男生举起手机狂拍一气。慌乱中惠秋胡乱抓了件东西盖住下身,却被抢先进屋的鸡冠头一把抓过去扔在地下。
你們想干啥?!惠秋吃惊不小。
哈哈哈,他们笑着说,我们啥也不想干。参观,就参观。
说话间三个男生一拥而上,一个用匕首指着惠秋的脸,另两个用绳索捆绑惠秋的手和脚,绑好后让他靠床蹲着。
惠秋下意识并拢两腿。
哈哈,他们又笑。
鸡冠头在他脸上轻拍了两下:大哥,猜猜看,我们找你干嘛?
惠秋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三个嬉皮笑脸的男生,看上去年龄都不大,不会超过二十岁。其中有一个看着有些面熟,惠秋想起他曾在这间屋子里出现过,那时候马力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鸡冠头说:我们没有认错人。抓流氓抓个现行,还能认错?啧啧啧,你这可是奸淫幼女哈,警察抓住了非要让你吃枪子不可!黑子,把证据拿来给他看。
惠秋不吭声,这会儿说什么都没用。人家挖个坑,他就往下跳。还能有什么办法?他这会儿除了累,就是冷,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
哥们,冷。给点东西盖盖。
听他这样说,已经穿戴整齐的姑娘扯了被子搭在他身上。惠秋扭脸看她,姑娘忙往后缩。
叫黑子的年轻人走到窗户旁边的桌子跟前,拿起一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黑白两色玩具。他把玩具举起来,朝惠秋晃晃,又重新放在桌子上:没想到吧,针孔摄像头。你干的好事我们都录下来了。黑子在手机上面按了两下,然后凑到惠秋眼前让他看。手机视频里,赤裸着身子的男女正忙乎着,动作不堪入目。
惠秋把脸转到一边。黑子笑着把手机拿开,好看吧,比毛片好看。我们准备卖给你。
熟脸举起一只手说,五万,你跟她的事就算了,否则——
黑子说,否则我们就把视频分享到你朋友圈,让你熟人都看看。
五万!惠秋吓了一大跳。胃口也太大了吧。嫖个娼才多少钱?既然他们是一伙的,那姑娘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敢狮子大张口。至于发网上发朋友圈,明显是吓唬人的,他们不会真那么做。他们的目的就是要钱,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惠秋才不会轻易就范,让他们得逞。他要跟他们耗一耗,耗不过去再说。
惠秋说,她愿意跟我好,你们管不着。不信你问她。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
她愿意?你尽鸡巴胡扯。她跑你屋里了还是你跑她屋里了?你搞清楚——鸡冠头从床上拎起一只撕烂了的粉色三角裤,旗子似的朝他舞动:这叫愿意?裤衩都撕烂了,还敢说愿意?!你不想私了,我们就报警,看警察怎么说!鸡冠头说着用脚踢了踢地板上的手纸说,我可告诉你,她不满十八周岁。只要报警,警察保管给你定个强奸罪,不信我们走着瞧!
黑子说,不跟他啰嗦,我看他是欠揍。来个胖揍,你让他走东他绝不敢往西。
不等他说完,鸡冠头霍地站起来,抬脚就踹。惠秋忙说,停停停!随便打人不好,钱的事咱们再商量。不是我不答应给,是我真没钱。我才来一个多月工作都没着落呢,哪来的钱。
鸡冠头说,别跟我说你没钱。没钱找你爹妈要,找你朋友借。都这么老了还好意思跟我们说没钱,没钱还有脸?没钱还敢上妞?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黑子说,真不给钱我们就打断你的狗腿,要不就割掉你的鸡巴,让你以后当太监。
惠秋说,打断我的狗腿对你们没啥好处,还费力气。不如先让我把衣服穿上。钱的事我们再商量,大家都不容易。
惠秋漏了点口风给对方。明摆着不给钱这事别想了。人家设套,就是为了钱。只要在合理的范围内,他打算出一点,把他们打发走了事。
熟脸说,你这样说就对了。黑子你去他屋里看看,帮他把衣服拿过来。熟脸边说边冲黑子使眼色。
惠秋看见了忙说,哥们儿,那屋里的东西可别动,那是我朋友的。我是临时借住在这儿的,不信你问她。
熟脸说,我们只认钱,给钱啥都好说。谁的钱都一样。
惠秋说,其实我比你们还穷,我要有钱哪会在朋友这儿蹭住,你们想是不是这回事。
熟脸说,那你打算给多少?
惠秋说:两千。
两千?!我看你是欠揍!熟脸说话间拳头就挥过来,少两万免谈!
鸡冠头说,给两万我们走人。
黑子拿了惠秋的棉衣过来给他披上,手上拿着他的钱夹。钱夹里的钱不多不少正好两千块。
惠秋说,我说两千你们还不信。
鸡冠头说,两千顶屁用!
黑子把身份证和两张银行卡都掏出来:说密码我去取,只取两万,多一分钱我们也不要。你要不说,我就拿你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去挂失。
惠秋说,那你去挂失吧,反正卡里也没钱。工行的那张卡是我女朋友的,钱人家早转走了。你拿去也没用。我那张卡上的钱早用光了。不信你拿卡去ATM机上查,要不去银行挂失也行。我们先打个赌,要是跟我说的不一样你们回来打断我的腿,要一样了你们就相信我是真没钱,拿两千块钱走人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