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有毒

沈屠苏

贾言忠是二十四孝男，名声在外，圈粉无数，其中不乏满朝贵胄，衮衮公卿，指不定还有唐高宗李治本人。于是，朝廷把一顶叫万年县主簿的官帽戴在了他的头上，开启了他的宦海生涯。

贾言忠真正的发迹，始于蓬莱宫。当时蓬莱宫扩建，贾言忠监领工役。有人到唐高宗那里告状，指责他管理过于严苛。被人背地里打小报告，是个坏事，可贾言忠硬是把危机变成了转机。唐高宗召他当面诘问，他有理、有据、有节地辩解，理由周详又仔细。唐高宗对他的印象颇佳，非但没处罚，还把他提拔为监察御史。

御史是言官，权力相当大，一句话能救人，一句话也能杀人。用贾言忠自己的话说，御史这味药，小至循吏主簿，大至朝中宰相，“服之心忧，多惊悸，生白发”。诚然，文武百官都对御史敬而远之。

深諳此道的贾言忠写了本皇皇巨著《监察本草》，以本草为喻，写出了御史职位的特点。唐代御史台分察院、殿院和台院，相应的也就诞生了监察御史、殿中侍御史和侍御史三类职位。贾言忠对其有精妙的评述：里行御史和试员外（非正式授官的御史，有点儿像临时工）是合口椒，最毒；监察御史是开口椒，毒性稍轻；殿中侍御史是萝卜或者生姜，味道辛辣，但不足为患；台院的侍御史地位稍高，外号“杂端”，如御史台里有人讲笑话，先笑者若非“杂端”要受罚，必须台院的御史先笑，察院和殿院的御史才能笑，因此侍御史为脆梨，越吃越好吃。

乾封年间（公元666年），贾言忠为侍御史，即所谓的脆梨党，赶上唐高宗发起征讨高句丽的辽东战役，他奉命到前线发放军饷。回来后，唐高宗问他战况，于是他画出那里的山川地形，给唐高宗上了一堂生动的军事课，直说开打有益，高句丽可破。唐高宗又问他征辽的那些将领孰优孰劣，他也逐一点评：“李勣是先帝旧臣，皇上比我更了解他。庞同善不是斗将，但治军严谨。薛仁贵迅疾勇猛，军中第一，凭名声就能吓跑敌人。高侃俭省朴素，忠勇有谋，契苾何力沉毅持重，有统帅之才，但也有妒贤嫉能的毛病。众将之中，日夜小心忧国忘身的，没有一个能超过李勣。”看看，几乎全是好话，也正中唐高宗下怀，所以征辽最高统帅的大印最后给了老将李勣。在李勣的带领下，唐军一举荡平了高句丽。

也许因为贾言忠表现出的脆梨属性赢得了唐高宗的好感，不久他升任吏部员外郎。依他所著的《监察本草》：升到员外郎，那滋味如同柑橘，天天吃也无妨。不过，离开了御史圈，就没有毒性了吗？那可未必。《监察本草》说，有人吃了合口椒浑然无事，吃了脆梨却身中剧毒。只能说御史本草的毒性会随时变化，唯有告别御史的岗位，升迁员外郎，才算去掉了毒性。

然而，贾言忠离开了御史圈，毒性反而增大了。时任吏部侍郎的裴行俭与李敬玄有矛盾，贾言忠就迎合裴行俭，与杜易简抱团上书，狠狠告了李敬玄一状。可贾言忠没有想到的是，唐高宗厌恶朋党，身为大臣，抱团取暖可以，抱团斗争却不行。贾言忠搬石砸脚，没扳倒李敬玄，反倒把自己赔进去了，被贬为邵州司马。

说到底，并非御史真的有毒，而是嗜权的并发症使然。经此打击，贾言忠一蹶不振，在政坛也再无翻身的可能，只有《监察本草》陪着他，卒于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