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宏
美国作家贝蒂·史密斯在小说《布鲁克林有棵树》中有一段意味深長的话:“要把一切当成初见或者诀别。”
漫步在南京路步行街,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多时,我便有眩晕之感,趁势朝人稀处走去,好透透气。在人稀处刚站定,我还没喘顺一口气,对面走来一对年轻男女,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小胖男孩,迎上前来,热情地向我打招呼:“陈老师!”
我惊奇地喊:“小胖?!”
所遇者小程,是我教过两年的学生,小胖是我给他取的诨名。毕业后,他在深圳、上海两地跑,也算是个成功小白领了。
来上海之前,我艾特在沪的亲友,小程最先回应:“陈老师,真不巧,我要去嘉兴出差。这次不能陪您了,对不起啊。”我回他,没关系,工作为重。
握过手,我说:“你小子不是说去嘉兴出差了吗?”
他说:“今早赶回上海的,还以为您回南昌了呢。真巧,在这里碰见您。”
上海之大,人口之多,能在这人头攒动的闹市区不期而遇,那该是有多巧啊!每每想到这次偶遇,我就抑制不住要感叹一番——人和人的相遇,有时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啊。然而,更不可思议的还在后面。不久后浦东机场的相遇,让我体会到了什么叫“一期一会”。
小胖身边的女孩姓项,是他在驾校的同学,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毕业后,她在上海一家旅游公司上班。小项很会笑,朱唇轻启,笑容一展,消弭了初识时特有的距离感和陌生感。她颜值高,身材好,有才华,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为小胖能遇见这么好的女孩暗自庆幸。
这对年轻男女平时都很忙,周末见缝插针,相约逛步行街,看外滩风景。闲聊了一会儿,我便与他们告别。孰料,小胖执意要伴我游玩,请我吃饭,小项也在一旁附和。这让我有了莫名的感动,从教数十载,教过的学生成千上万,能遇上这么情真意切的弟子,实属罕见。我们一起吃过午饭,他俩又陪我参观静安寺和常德公寓,还在张爱玲故居单元门口合影留念。我的行程就这样结束,按理说,就该与他们分别了。
这时,小胖说:“我得去一趟浦东机场,送小项同事回国。”小项的同事是位俄罗斯姑娘,名叫索菲娅,由学校派来上海旅游公司实习,两人因工作结缘,成了好朋友。而今,索菲娅实习期满,学成回国,出于礼貌,小项要去机场送行。而我呢,大约是觉得小胖他们陪我太久,心里过意不去,礼尚往来,我也该陪他们一道去机场送行。
行进过程中,我们在静安寺地下通道避雨,偶遇一家精品店,我给那位不曾谋面的异国女孩买了一款卡通味十足的靠枕,长途国际飞行,有它相伴应该不错的。
浦东国际机场真的很远,下午三点多出发,直到天黑我们才抵达候机楼,与索菲娅见了面。
小项与索菲娅叽叽喳喳地用英语拉家常,我在一旁干瞪眼,小胖揶揄道:“陈老师,这么多年,英语忘光了吧,现在尴尬了吧。”
我不仅很尴尬,简直要怀疑人生,为何要从市区大老远地跑这来,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外国姑娘送别?见我们被晾在了一边,小项赶紧给我们相互介绍了一番。我把靠枕送出去,小胖把一袋零食奉上,索菲娅频频点头,冲我们道谢。
和索菲娅合影后,她过安检,我们就撤了。索菲娅再也不会来中国了,我们永无见面之可能。换句话说,我和索菲娅初见即永诀。
作家毕淑敏站在北极点的那一刻,跟我的感觉如出一辙。她在一篇文章中感慨道:“我与北极点,初见即是永诀。”
初见即永诀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就像贪吃的孩子手握冰淇淋,还没舔到一口,“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既有初遇的喜悦,又有永诀的伤感。这是感觉的矛盾体,像上海都市夜空下的五彩霓虹一样,变幻莫测,不可捉摸,却又是那么真实的存在。
初见即永诀,是一种巅峰体验,让人感慨,让人抓狂,再注入一丝遗憾在回忆中,永不褪色。从上海回来,已有一段时间了,我时不时地会想起索菲娅,与交情无涉(本就没有什么交情),而是迷恋上天赐予的那种初见即永诀的奇妙感受。
美国作家贝蒂·史密斯在小说《布鲁克林有棵树》中有一段意味深长的话:“look at everything always as though you were seeing it either for the first or last time.”我把原文发给小项,马上收到她的译文:“要把一切当成初见或者诀别。”对此,著名作家张丽钧有她独到的意译:“蜚览万物,仿佛初见,仿佛永诀。”这与我的感受,何其相似呀。
一个人把所遇的一切当成初见,会有欢喜心,从而幸福满满;把所有的人事当成诀别,必生怜悯心,从而更加珍惜。时时事事,秉持初见即永诀,那么既有欢喜,又有怜悯,那种神妙的感觉会引领我们进入更深邃的思考,接受因缘之水洗礼人间污浊的灵魂!
日本茶道云:“一期一会,难得一面,世当珍惜。”
一期一会,初见即永诀,同一个当量。这是一种劝谕,更是经过精神的洗礼后的涅槃,参透生命因缘后的通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