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摘要:翻译不仅仅是两种语言的相互转换,它实质上也是思维模式的转化,语言是思维的载体,而思维模式对语言转换的阻力很大,使得汉语美感难以忠实地再现到译文中,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译,汉语美感偶可挽留的现象也是存在的。本文主要以《牡丹亭》英译本为例,从中西思维模式的视角来来探讨汉语语言美感在英译过程中的磨蚀和保真。
关键词:美感 思维差异 磨蚀 保真 《牡丹亭》
1.翻译与思维
翻译不仅是单纯地用一种语言传递另一种语言表层意义的工具,更是一种传递源语历史文化,审美价值,心理思维等各方面信息的交际活动和创作艺术。在跨文化交际过程中,思维模式差异给翻译带来了种种障碍。思维模式是指人类看待事物、观察世界并进行认知、推理的基本模式。它包括思维形式、思维方法、思维路线、思维顺序以及思维倾向等基本要素。它是最为隐含的文化内涵之一,是一切文化特别是交际文化的深层基石。中西思维模式的差异对翻译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
卡尔·普利布兰姆在《思维方式之矛盾》中所指出的:“世界各民族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和睦的关系之所以受到阻碍,不仅是由于语言的复杂多样,更是由于思维模式的差异”。语言是思维的载体,而思维模式对语言转换的阻力很大。不同文化拥有不同的思维模式,翻译实质上是思维模式的转化。
2.思维模式下《牡丹亭》英译过程中的美感磨蚀和挽留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其文学艺术形式多种多样,如诗词歌赋,散文小说,民间传说,对联戏曲等。其中,中国古典戏曲讲究遣词造句,体现了深刻的抒情、传神之美。明朝戏曲《牡丹亭》,是被称为“东方的莎士比亚”的汤显祖代表作,在中国戏曲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具有极高的思想价值和鲜明的时代意义。其诗化浪漫的艺术特征,优美典雅的文字和唱词,丰富的文化内涵,通过梦意象的形式,深入挖掘人物深层意韵,情景交融地表达了主人公伤感的内心情怀,是一部再现传统美学的千古绝唱,对中国文学做出了杰出贡献。
汤显祖强调,戏曲创作应将“意、趣、神、色”放在首位,这足以表现了中国传统文艺的审美观的独特性,中国古典戏剧在语言上有着丰富的内涵,暗含了中华文化特有的意象,能够引起读者丰富的联想,传递出鲜明的,多层次的美感特性,体现了一个民族深厚的文化沉淀,同时也表现出与西方不同的思维模式。下面我们就以《牡丹亭》英译本为例,从汉语思维模式的视角来更深入地了解汉语语言美感在英译过程中的磨蚀和挽留。
2.1模糊思维
汉民族性格内倾,倾向于模糊思维和形象思维,传神传意在已言和未言之间。因此,古典文学作品中,常用模糊含蓄的语言来表达情感。中国戏曲艺术写意性很强,它不追求精确地再现,注重的是创造意境,传达神韵,渲染情感。《牡丹亭》主题深刻而含蓄,灌注了中国传统艺术抽象写意、虚实相生、情景交融的文化精神。《惊梦》开篇中:“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文词婉转,典雅,借助含蓄的话语如“梦回”、“莺啭”、“深院”,表达主人公赏春时各种娇羞的动作、神态和心理。
汪榕培先生的译文:
When I'm awakened by the orioles' songs, and find the springtime beauty all around,I stand indeep thought on the courtyard ground.
许渊冲先生的译文:
Awakened by the orioles song from a dream quiet,I find spring everywhere run riot.I stand in the secluded courtyard small, in front of the painted hall.
在英译过程中,要表达原文内容不难,但要传递原文意境美感却不容易。枉培榕先生的“find the springtime beauty all around”过于精确难以表达意境,“深院”译成“深思”即“indeep thought”,使原文唱词中所体现的意象美有所缺失,所刻画人物的落寞愁绪和人物气质的美感也就不能较好地体现出来。 许渊冲先生的译文使用a dream quiet,run riot,secluded courtyard等,描绘了杜丽娘清晨起来独自游园时,看到美丽的春色,感慨无人相伴的惆怅,营造了一种朦胧、唯美的意象,汉语美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挽留。
2.2综合思维
基于中华民族天人合一的哲学理念,汉民族注重群体本位,习惯于从整体上进行把握对象,偏向于綜合性思维。而英语则反之。因此,汉语表达方式注重整体性,表现在词语和结构的整体匀称,成双成对,对偶排比和同义反复的造字构词。《牡丹亭》呈现出了物我相融、天人合一的完美艺术境界。例如《寻梦》中:“偶然间心似缝,梅树边。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杜丽娘来到梅树旁却物是人非,望着满园盛开美丽的梅花,心中却无比惆怅。唱词气韵生动,首先说明中心思想,然后用三个节奏明快的排比句进一步描述了主人公的凄凉幽怨的情怀。
汪译:All of a sudden my heart is drawn,toward this plum tree by the lawn. If I werefree to pick my bloom or grass, if I were free to choose to live or die, I would resignto fate without a sigh.
许译:I happened to pour out my heart by the mume tree,Id like to linger there its flowers to see, to enjoy life till death without restraint, or shed tear without complaint.
汪榕培先生的译文运用了两个if I were free to…虚拟句式,照应了原文中叠词和并列结构的韵律美,更好地传达了唱词中杜丽娘在现实生活中不能和心爱之人相聚,共同欣赏园内美景的凄美、感伤、失落之情。许渊冲先生的译文将原文内容表达得较为完整,倾向于叙述性的描述,感染力传达稍有不足。
2.3悟性思维
汉语的表词达意上通常注重情理性,顿悟性和直觉性认知,以及事情的内在隐含关系,而非逻辑形式上的完整和规范。因此常表现为意合语言,在词法、句法以及篇章上注重意义表达的整体性,简单几个字词就可以表达深层的语义,而不需采用英语的形合手段,注重逻辑严密的语言形式结构。例如:《惊梦》中:“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两句话简短扼要,点到即止,足以表达说话人之心境。这也从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民族的言辞用语特点。
汪译:To walk ongrass I fear to soil my socks, to love the blooms I want to keep them under locks.
许译:Treading on grass, you fear your new shoes might be soiled.To scare bird away from flowers, golden bells have toiled.
原文中的妙语精言译成英文后,两位译者为了符合英语的形合规律,不得不添加了“I”,“you”这样的主语。这种“唯恐言之不清”的焦虑,使得原文的情趣韵味难以完全使人深深地感悟到。当然,两位译者使用了“socks,locks”“soiled, toiled”这种归化和异化的策略,还原了原文的押韵风格和节奏美感。
《牡丹亭》蕴含丰富的美学元素,常给读者留下无限的想象空间。再如: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汪译:The flowers glitter brightly in the air, around the wells and walls deserted here and there.Where isthe“pleasant day and pretty sight”?Who can enjoy“contentment and delight”?
许译:Ariot of deep purple and bright red, what pity on the ruins they overspread!Why does Heaven give us brilliant day and dazzling sight?Whose house could boast of a sweeter delight?
原文中,“姹紫嫣红”、“断井颓垣”、“良辰美景”是汉语中典型的四字结构,表现了女主人公在经过一番游赏后,黯然感知到自身处境与这美好春景的不相融合。作者用一些视觉上所看到的景象,来使读者体验到怡人春景的意境美感,以及这种美景下,主人公由喜转悲的伤春之情。汪培榕先生使用glitter来体现春色之中百花斗艳,暗喻杜丽娘青春的生命,用deserted来表达一种破败景象和颓废之感。从一定意义上保留了原文的美感。许译中使用了明确的颜色词:deep purple,bright red来表现百花的各种颜色,但百花争艳,生机盎然的春日画卷美感,难免有所流失。
3.用译者的灵感思维再现汉语美感
译者能否能够给目的语读者带来同样强烈的美学共鸣,尽最大可能实现汉语的美感保真,传达出戏剧作品中的意境意象,为读者弥补译文中美感缺失的遗憾?这往往需要译者灵感思维的发挥。表层维度上,常常表现为留、删、补、换、调、变等手段,即增词、减词、转换词性、正译、反译、拆分、合并、倒装、还原,综合等技巧。深层维度上,表现为直译和意译,形合与意合、主体与客体、动态与静态,形象与抽象的相互转换等策略,来再现原作的风貌。
作为文化艺术典范,《牡丹亭》的魅力是毋庸置疑,其空灵,飘逸的梦幻情节,圆融,诗性的语言,集中体现了中国古典戏剧所拥有的民族化的美学元素,审美理想和表现方式。例如《牡丹亭》第14出《写真》中关于杜丽娘的美貌描写:
你腮斗儿惩喜谑,则待注樱桃,染柳条,渲云鬟烟霭飘萧;眉梢青未了,个中人全在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钿翠小。
汪译:Two dimpled cheeks,a cherry mouth, two thin brow -streaks, the hair-locks floating north and south. My eyebrows stretch to the hair, above my eyes that talk, and shine with ornaments I wear.
许译:Youwithmy dimpled cheeks so fair! my lips cherry-red, my eyebrows willow-green, and cloudlike hair on my forehead!The brows so green have never been seen, my beauty lies in gleaming eyes, the hill-like brows that rise, and gems and pearls of small size.
樱桃小嘴,柳叶眉,是用来中国古代形容女子容貌之美的用词。两位翻译家用简洁的语言,传达了原文的信息。要論其译文中的文化意象和美感体验,可能不如原文来得那么形象生动。但汪教授采取意译手法,用“my eyes that talk”诠释“秋波”一词,表现出主人公美丽动人的双眼。另外,采取增译手法,用“floating north and south”,巧妙地再现了长发飘飘的动态美。在一定的程度上关照到了目标语读者的需求,保留了原文语言的神韵美。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翻译最大的困难就是让读者能体会到原文相同的美感。这主要源于翻译涉及两种思维模式,文化背景,审美心理的共性和个性的信息传递。英汉语言之间是可译的,亦存在一定的可译性限度。许渊冲一贯强调翻译的三美原则,即“意美”、“音美”、“形美”,其中“意美”是重要的,“音美”是次要的,“形美”是更次要的。他曾提出:“我认为意、音、形三方面牺牲得最少的译文,才最能传达原诗的韵味,才是最优秀的译文。”
汉英翻译的过程中,要在目的语读者面前处理好英汉两种语言的思维差异和描绘事物的美感差异,摆脱表层结构造成的束缚,把握深层意义,展现出源语言的丰富韵味和美感体验绝非易事。虽然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困难重重,但汉语语言的美感偶可挽留,这主要靠译者的灵感创造。译者在理解原作的前提下,需要借助其灵感,结合中西思维习惯和审美情趣,采用不同翻译的策略和手段,发挥自己独特的把握技能,使目的语读者其最大程度上领略到原文的意味,在一定程度上传神达意,实现汉语语言美感的保真。
中国古典戏剧的英译有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对外传播,发扬中国戏剧艺术的文学魅力。最好的译作佳肴应该是既流畅地传达原作的文本信息,又能满足读者感受到异国文化审美境界的需要。然而,作家张承志认为:“美文不可译”。林语堂先生曾提出:“凡文字有声音之美,有意义之美,有传神之美,有文气文体形式之美,译者或顾其义而忘其神,或得其神而忘其体,决不能把文义、文神、文体及声音之美完全同时译出……因此,百分之百忠实,只是一种梦想”。
所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任何译作都不可能百分百完美无瑕,汉英翻译过程难免会出现信息丢失或“扭曲”。这也表明完全对等的翻译是不可能的,尤其在翻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实践中,既要兼顾原作的语义和文化信息,避免背离原义或貌合神离,又要让目的语读者在心理上有近似于原作读者的审美体验,这给译者增加了一定的难度。更不用说跨越中西文学语言形式背后在思维和审美上的差异,达到英汉语形、意、神原汁原味的完全对等。翻译工作者只能尽量将汉语美感的流失控制在最小,提高目标语与源语文本的相似性,提高目的语读者对汉语言的可理解性。就如魏向清指出:“翻译的过程是将两种语言符号所承载的语义内容进行转换的过程,但翻译的最终目的却在于译者能让其读者最大程度地得到近似于原作读者对于原作的那种审美心理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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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题:本文系湖南艺术职业学院院级立项课题“汉语语言美感在英译中的磨蚀研究”(编号:HY1605010201)的部分成果。
(作者介绍:贺耀萱,湖南艺术职业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翻译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