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茹
生活像一条巨流河,曾经有惊涛拍岸浪遏飞舟,曾经有跌宕起伏如歌似泣,许许多多的事许許多多的人都渐行渐远,总有一些人让我们终身难忘,总有一些事镌刻在人们的记忆深处。
2018年4月,嵇汝运院士诞辰100周年!先生开创的事业后继有人,日益壮大,他的高风亮节,他的音容笑貌,依然温暖人心,给予活着的人们努力前行的力量!
1978年中国刚刚从十年“文革”中走出来,嵇先生担任了上海药物研究所负责科研的副所长,他立志要为国家“多出新药,快出新药”,也开始为长远的创新药物研发布局——储备人才、搭建平台。
过去研制新药常以一个有一定药理活性的先导化合物作为基础,变换其化学结构,设计合成并试验大量化合物,从中筛选出有开发价值的新药。在这过程中投入的人力物力十分可观,犹如“沙里淘金”,往往从近万个化合物中才能获得一个值得生产上市并应用的新药。
嵇汝运先生以特有的敏感看到了世界药物研发的新趋势——应用先进的计算机技术研究药物与受体结构的构效关系,指导药物设计趋于合理化,即所谓合理药物设计。
他招的第一个博士研究生陈凯先,研究方向即定为“量子药物化学”。1992年,他与陈凯先联合招收博士研究生蒋华良,研究方向定为“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的方法与策略及其在药物研究中的应用”。在他的倡议下成立量子化学课题组,主要从事活性化合物的定量构效关系研究,同时开展量子药理学及药物小分子与脱氧核糖核酸(DNA)等生物大分子的作用研究。此后又组建了计算机辅助药物设计实验室,2000年起在此基础上成立了药物发现与设计中心和药物靶标结构与功能研究中心,其硬件及软件设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为我国创新药物研究特别是药物设计研究作出了贡献。
很多年来,国产的化学药物基本上都是仿制国外研究成功的品种,“me too”仿制药是一个方向。1993年,我国开始实施药品专利法,国外开发的新药在我国登记后专利权将受到保护,我国面临不能再仿制国外新药的局面。嵇先生多次撰文呼吁,切实加快我国新药研究进程,创制具有自主产权的新药才是根本出路。目前新药创制已成为我国科技重大专项之一。这足以证明嵇先生的远见卓识。
陈凯先院士谈及自己的恩师感慨道:“嵇先生是一个站在科学发展前沿,看到科学发展趋势和未来的科学家!”“一个赤胆忠心的人!”
很多人也许会问,嵇先生敏锐的洞察力从何而来?答案是,它来自于一生专注于科研,坚持不懈学习,跨学科学习,形成最有效的思维框架。
嵇先生对科技文献的收集整理极为重视。上海药物研究所和中科院上海科技情报文献中心有关药物化学和生物专业的大量期刊,每期他都要浏览,并选择有参考价值的文献做摘要卡片,3万余张卡片浸透了先生的心血。他工作繁忙,有时甚至到了机场再直接转机出第二趟差。无论多忙,他回来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去图书馆阅读文献。图书馆的期刊很多,常常一时看不过来,他就利用星期天、每年夏季休假期间来“补课”。他不光看本专业的,也看相关专业的期刊图书,博闻强记,知识面宽广,才使他对世界药学研究前沿的动态了如指掌。
陈凯先院士介绍说,为了学习药物设计的新理论新方法,花甲之年的嵇先生开始学习量子力学,因为涉及到很多数学知识,有很多复杂的数学公式,这对于一个化学家来讲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看过先生写得工工整整、有条有理的笔记本,对于年轻人来说这就是一种无声的鞭策。
嵇先生在广泛学习收集药学相关科研信息的同时,不断地把国外最新进展写成综述在学术刊物上发表供同行参考。自1977年以来,他撰写的综述文章涉及分子药理学、神经药理学、量子药物学和药物设计等20余篇。
此外,嵇先生著有《抗高血压药物》,参加编写了《分子药理学》《神经药理学》《基础药理学》《药理学概论》专著,主持翻译国外名家专著等。他还热心地为青少年撰写科普文章,出版了图书《你了解生命吗?——生化漫话》,为《家庭用药》杂志撰写多篇科普文章《高血压与钙关系密切》《骨质疏松防治要诀》等,深入浅出,通俗易懂,深受读者好评。
1977年夏天,苏北阜宁县乡下有个外科医生在镇上书店购得一本小书《分子药理学概论》(Essentials of Molecular Pharmacology)(1973年,科学出版社),巴西科学家A.Korolkovas在书中介绍了当时最前沿的受体学说、受体图像、药物立体化学以及药物-受体相互作用等在分子水平上研究药理学的知识。虽然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但他记住了翻译者的名字“中国科学院上海药物研究所-嵇汝运”。这年底,这位年轻的外科医生考入上海药物研究所攻读神经药理学的研究生。今天回忆及此,胡国渊研究员深有感触地说:“这本小书就像打开了一扇通往外面世界的窗户。”
新药研发需要不断推陈出新,需要大量优秀的年轻人才。嵇先生在近半个世纪的科研生涯中非常注重人才的培养,他亲自培养的学生以及学生的学生已有百余人。嵇先生有一句名言广为流传:“人家是‘名师出高徒,我是‘高徒出名师!”这背后有很多打动人心的温暖故事,“一门三院士”更是传为佳话。
从20世纪50年代起,嵇先生一直担任上海药物研究所研究生课程《药物化学》的主讲。在给研究生上课时,他从平时的知识积累中挑选出精华的部分结合世界药物化学最新发展介绍给研究生,使他们能尽快掌握药物研制的必备知识,他的课深受研究生们欢迎。
20世纪60年代初,上海医药工业公司业余制药学院(现上海医学职工大学)聘请嵇先生开设《药物化学》课程。针对大多数学员均是来自各药厂的实际情况,他讲课时采用深入浅出、循序渐进的方法介绍很多实用知识,为上海的制药企业培养了大批实用型科技人才。
进入20世纪80年代,嵇先生感到要使药物化學工作者对药理学产生兴趣,促进药物化学和药理学的相互渗透,对每个药物研究工作者都十分必要。他不辞辛劳,从广泛收集到的资料中精心选编成《化学药理学》教材,1980年首次在华东化工学院(现为华东理工大学)制药专业开课。现在《化学药理学》已成为华东理工大学制药专业的必修课之一。年过八旬,嵇先生还以饱满的热情去中国药科大学、中国科技大学、新加坡理工大学等高等院校上课,经常上午、下午、双休日连续讲学,呕心沥血不知疲倦。
嵇先生对每一位学生认真“传帮带”,“一步一步推学生们往前走”,他的学生宗汝实、李英、华家柽、吴吉安、顾坤健、朱维良、沈敬山、柳红、杨玉社……都是药物所药物化学的研究骨干,在创新药物方面作出了显著成绩。他的博士研究生陈凯先、蒋华良,由于成绩突出,先后被评为中国科学院院士。陈凯先院士曾被科技部聘为“创新药物和中药现代化”重大专项总体专家、中科院重大项目《创新药物研究开发和药物创新体系建设》负责人;蒋华良院士被科技部聘为863计划“生物和医药技术领域”专家组成员、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重大研究计划“基于化学小分子探针的信号转导过程研究”专家组成员。
日常生活中的嵇先生平易近人,与人不争,在亲朋、同事和学生的眼里,先生是一个质如璞玉的人。
2006年有摄影记者走进嵇先生的家,记录下先生简单朴素的生活:家里几乎看不到几件像样的家具,冰箱里存放着做好的够一周吃的饭菜,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就行,200元一套的化纤西装穿在身上也觉得很舒服,每天步行三四十分钟去上下班,后来所里为80岁以上的院士配备专车,他还觉得少了走路锻炼的机会。周末或节假日他一般只休息一天,他的工作安排是从周日开始到周五结束,周五陪夫人去菜场买菜做好一周要吃的饭菜,有时到了周四没有菜吃了就吃点油氽花生米,对物质生活要求是比较低的。他总是说不要花太多的时间在生活上,工作成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在夫人李晓玉研究员的眼里,“老嵇是一个学者”“是一个好好先生”“他没有什么故事”,他就是一门心思做学问,他不是浮躁的人。除了看书做学问,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太感兴趣,在家里很少看电视。他总是与人为善,跟研究所所有的人关系都好,男女老少都喜欢他,不管是传达室的师傅还是清洁工人。
抗战爆发后,嵇先生的家人逃难离开松江老宅,解放后老宅里住进了很多旁姓外人,有人劝嵇先生向政府申请要回祖产,他只是说“都是身外之物”,从来没去争取过。
嵇先生不喜欢搞特殊化。夫人1961年研究生毕业,在药物所做了近20年助理研究员,资历、工作成绩都符合晋升副研究员了,却被嵇先生压下来,让其他同事先晋升。
北京大学药学院张礼和院士清楚的记得一件小事,某次外事活动结束后众人在饭店里聚餐,服务员上菜时不小心将一盘菜全部扣倒在嵇先生的背上,西服上全是油汤,年轻的服务员吓得不轻,嵇先生一句责备话也没有,只是笑笑。
嵇先生对人真诚永远是微笑,从来不会乱发脾气。著名药理学家丁光生先生称他“为人非常谦虚,是典型的温良恭俭让的儒雅学者”。
儿子嵇本一博士也说:“我的父亲不像一位严父,他从来没有打骂过儿女。他不拉关系,不走后门,永远是以身作则做出榜样,让儿女像他一样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