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柯
江朝华先生走了,走得那么安详、那么平静。
平静的背后,是亲人和文朋诗友们无尽的哀思。
《流年》中,有《慈竹霜寒》的风雨岁月,有相依相伴的《同林鸟》,有父子情深,也有温暖的友情包括那心有默契的忘年交。
看着江朝华老先生的遗像,再看看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气力给妻儿写下的几份遗言,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的生命是从淡泊中走来,也将朝着淡泊走去”。那么慈祥、平和、睿智、善良的老人,就这么与那些喜欢他的人们告别了,静静地去往另一个世界,开始他新的征程。
江老先生用自己平淡却充满智慧的文字,身体力行地为自己写下了令人尊敬的一生,给我们留下了一些不平淡的思索。
在感慨江老先生用自己清瘦的身体与病魔抗争,而且还不断地阅读和写作的同时,我不禁回忆起与江老相识的情景,以及他那些如涓涓细流的文章来。
我认识江老已很多年了,而江老是2013年才认识我的。原因是我很多年以前就零零散散地读到了一些江老师的散文,而且也在几次笔会和文代会上见过他,知道这位满头银发、儒雅文静、和蔼可亲的老者就是我们保山散文作家江朝华老师。但是在很多场合我都不忍去打扰他与别人的交谈或者他的宁静与淡泊,所以,只有我认识他而他不知道我。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从花鸟市场走过,看见江老依然那样安详地坐在“翡翠沙龙”店铺里,静静地享受着温暖的春光,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那些玉器们时,我终于忍不住走进了那间狭小而广阔的“沙龙”。
可想而知,我和江老一见如故,当然,谈得最多的是文学和创作。江老把他的散文集和一些我没见过的杂志给了我一大包,我高兴地接受了。后来,江老要我给他的散文写一篇评析,我自知水平有限,不会也不敢评析别人的文章,所以有点犹豫,但江老却以他的平和与慈祥感动了我,让我勇敢地提起笔写下了一些不成熟的文字。
江老的散文清新淡雅,娓娓道来、如叙家常,让人跟随他在回忆或展望中审视时光与阅历。散文最忌无病呻吟、空洞无物,最怕平铺直叙、无点睛之笔。江老师的散文在自叙式的行进中以“情”为物,以“哲”为睛,让人在清新淡雅中获得哲思妙想。他抓住人们日常生活常见而又易于忽略的物象,或激情抒怀,或发出感叹,体现出对光阴流逝而触发的独特审美感受。我也曾读过一些散文,感觉有些散文博大精深、洋洋洒洒、旁征博引、谈物论道,读来增长见识、启迪心智;有些散文清丽隽永、短小精炼,说人叙事以小见大,读来似曾相识、心有同感。我认为江老师的散文属于后者。比如,他写父亲时的感受就让人深有同感:“想写一些纪念父亲的文字,但总觉得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如何下笔是好。别的文章好写,唯独写父亲的文章难写,我说不出其中原因。有些感受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清楚的。无法表达清楚的就让它永远藏在我的心里。”江老在《沉默一生的老人》里用寥寥几句话说出了许多人想写父亲又怕写父亲的心里话。在文章最后,他说:“我深信,宇宙间生命的信息不会隔断,它只是换了另外一种方式存在着。是不是可以说人与人之间永远存在着一层模糊的膜,父子之间也是这样。我为什么不在父亲生前和他多做一些交流?看来造物主制造生命时,总要留下一些悬念、一些遗憾、一些阴差阳错的。”如果仅写一些父亲的生活琐事,而没有这点睛之笔,则文章就没有耐人寻味之处了。在《童年的月亮》一文里,他写道:“月下的小河像一条银链,看上去河水像静止的,细看水面上浮动的树叶,才知道河水是在缓缓地淌着,水里映着天上的星月,身在岸上的我仿佛坠落在半空之中。我不停地去看望母亲,她总是弯着腰,默默地搓洗,她的身体那样的虚弱,虚弱得如同河边的柳枝,她的脸色那样苍白,苍白得快要融入月色里去了。”江老在写皎洁的月色,同时也在写勤劳的母亲,可以说,在这段话中,月亮与母亲“交相辉映”,让人不知不觉在脑海中现出一轮明月与一个身影,很多人读到这里,都会萌生一缕思母之情。再往下读,又让人心绪明朗起来:“月儿、母亲;母亲、月儿。我心中有一个月亮,我心中有一位母亲。”几句话使文章得到了升华,也让读者的心找到了归宿。江老师在好几篇散文中都以这种清清淡淡的行文方式,淋漓尽致地展示自己的内心世界,让读者清晰地把握他意念流动的脉络,从而和他一起喜、一起悲、一起思,让人在阅读中“悦读”或“越读”,从而回味无穷、收获颇多。
江老的散文睿智善思,充满哲理,他善于通过一些别人不在意的经历或人情世故,总结出独到的见解或朴素的道理,让人有一种猛拍脑袋的清醒和豁然开朗的同感。他在《失眠的启迪》一文中写道:“失眠是一种痛苦的熬煎,但有一次我却从中受到了启迪”。“总之,心境各异、失眠有别。在失眠中,你可以和自己的灵魂对话;在失眠中,你可以同自己的行为辩论,从中得到启迪和发现,这也可以算是一种财富吧”。江老师不但在失眠中总结出一些“财富”,而且把生与死这个欢喜与沉重的话题也看得非常透彻,他在《天地默然》中说:“人们在关注生的同时,也同样关注着死,生生死死维系着人生。生是开头,死是结尾,生死是个课题,是一门文化、是一门哲学。生提示人们要明确目标,死提示人们要珍惜光阴。”就这样,江老师用几句简单的对比,说出了深奥的道理,不但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停下来还让人掩卷深思。
再如,他在《魂系故里》中有两点启示:“一、人情淡薄和生存的不易;二、一个人要伤害另一个人,无须暴力,无须掠夺,有时候只要那么一点蔑视,就足以让人记住一辈子。”相信这样洒落在时光里并不深奥却又充满哲思的话语同样会给我们很多启示。
江老师的人宽容豁达、宠辱不惊,他的文也是这样。他将主观感情和客观外物融合而成的主客观统一体,形神兼备、情韵独特,语言具有节奏感和旋律感,在朴素平淡中散发出浓郁的抒情气息,将种种不幸或悲伤化为淡淡的笑容,从而使自己的世界美起来,也使自己的文字美起来,让人深思。江老师年轻时生过病、打过工、摆过摊、行过医、开过店、受过骗,虽然一生经历坎坷、栉风沐雨,但始终乐观豁达,从不怨天尤人。俗话说:“人生有梦不觉寒。”沙石里长出的树木难拔出,盆子上的花朵易凋萎。江老师把宠辱置之度外,而把文学纳入心中,他把沉重的负担化为欢快的文字,让人在掩卷感叹中产生一种无形的力量。他在《个体花絮》一文中说:“他走后,我坐下来静静地思索着人与人之间的差异这个问题。得出的结论是:人各有活法,人各有路子,人各有精彩。”
确实,人各有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在现实生活中,我认为江老师得出的这个结论很“精彩”。“人来世上,是为了消耗感情,了结情缘。我坚持我的这种瞎说。物是情的附和,它可以左右感情,也可以毁掉感情。但人和鸟一样,也有离散之时。当你走到生命的尽头,牵挂的是那一份情,不是那一份物。我的生命是从淡泊中走来,也将朝着淡泊走去”。在《同林鸟》一文中,江老师以自己的亲身感受,用一种简洁明了的、透明的语言写出了那种超然脱俗的“情”和那种“心静自然凉”的淡泊。对于贫富,他也有自己的心得:“换一个角度想,人的一生如果有过一点穷的经历也好。有过一点穷的体验,受了磨练,人会变得坚强,这坚强对生存有益。许多成功者在回顾往事时,无不感谢那一段受苦的经历。”——《穷兮富兮》。对于生命的力量,江老师也在文字中做了“坚强”的叙述:“只要精神不垮,是可以创造奇迹的。那场病后,50多年了,直到现在,我仍然愉快地生活着、劳动着。”“挑战无处不在,无时不有。每一个人,都是在不断的挑战中走完自己一生的。”——《在挑战中求生存》。江老师就是这样,用一种“明暗相交”的写法使空灵抽象的概念化为具体且可以让你“附身”的物象,给人以真切强烈的共鸣,让一些语句或一些道理鲜活灵动地流淌于读者心间。他把自己的见识或感悟提供给读者,让读者在“读”的同时也在“思”或“记”,从而完成一种精神上的共鸣。不过,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个人始终认为江朝华先生的散文应是我们保山散文界的一面旗帜,值得细读、值得借鉴。只是,我们已无法再和他进行语言的交流,只有在他留下的那些文字里细细品味他的人生,思考我们的人生和探究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
先生离去,文风常在。
斯人已逝,精神犹存。
在“悦读”江老散文的同时,我再次泪眼蒙眬。
陈玲洁 白露 布面油画、丙烯 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