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依
我国当代著名的音乐理论家、音乐史学家,刘蓝先生的中国古代音乐史学研究新成果——《二十五史音乐志》第一卷于2009年云南大学出版社出版发行。2015年9月再出版第二、三、四卷,全书约240余万字。刘蓝不分日夜伏案疾书,通过对古籍文献的研究,把我国数千年来各个朝代正史的音乐史料“一网打尽”,辑著了《二十五史音乐志》,令人敬佩。诚如刘蓝在书中前言所说:“在人类生存的这个星球上,有哪个国家和民族具有如此悠久的历史和璀璨的传统文化?有哪个国家和民族具有这样浩如烟海的古代典籍?又有哪个国家和民族具有这样数千年连续不断的音乐文献,世世代代连绵不绝地承载着这一伟大民族的精神文明?——只有中国,只有中华民族。”从《史记》到《明史》的二十四部纪传体史书被史家列为“正史”——即《二十四史》,加上《清史稿》,成为《二十五史》。它贯穿了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自成体系,乃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文化奇观。
刘蓝辑著的《二十五史音乐志》第一次把二十五史里原来归属于不同时期、不同朝代、不同名称的数千年音乐史料集中起来编辑在一起,以历史概况、原文、注释、要义精译、补遗、解读和评说为写作体例,分为17篇,约240余万字,共四卷,现列表予以说明(表1)。全书浩繁,结构依历史年代,逻辑严密,环环相扣。一定的历史产生一定的音乐,所谓“音乐志”乃是记载历史上各个朝代音乐状况的志书。本书每篇开端首先介绍历史概况,让学习者先将每个朝代的历史认识清楚,方知该朝代音乐之所以如此;然后介绍史书的作者及“音乐志”的编写,而后进入主题;大段原文之后是对该段生僻疑难字句的“注释”,如古代十二律中的“亡射(wú yì)”。而后将千百年前的原文译为现代汉语,即“要义精译”;然后在某个篇章结束之处视具体情况之需要加以“补遗”、“解读”、“评说”。笔者在研读的过程中,深感该书的博大精深,它从历史发展、社会变迁的背景下来归拢史书中记载的中国音乐文化的状貌。大致涉及:中国音乐思想表述,中国音乐器物的特征,中国音乐的乐律乐理,政权形象突出的庙堂礼乐与地域色彩浓郁的乐府民歌,乡野诗风,传承、流变中的音乐文化核心概念与美学内涵等等,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研究价值。
表1
笔者认为音乐是人创造的,音乐史一定要重视创造音乐的人。所谓“补遗”乃是对原来史籍所遗漏之音乐人物、事迹加以补充。如东汉末年至三国时期,天下大乱,雄豪并起,真是“乱世出英雄”,音乐人才辈出。例如蔡邕、蔡文姬父女、阮籍阮咸叔侄、嵇康,其他如诸葛亮、周瑜等政治家、军事家都通晓音乐,就连一介武夫吕布也弹得一手好筝。可惜,对这些作出历史贡献的音乐名家,《后汉书》的《音乐志》也只有寥寥数语。所以刘蓝在相应的篇末就当时最为杰出的音乐家及他们的音乐事迹、音乐作品予以介绍和补遗。如西汉时期项羽的《虞歌》、刘邦的《大风歌》、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及《太一之歌》;东汉时期蔡文姬归汉的名著《胡笳十八拍》;清朝的《祭孔音乐》及《乡饮酒》歌曲等都列入补遗之中。
三国时代,吴国大将周瑜是赫赫有名的文武双全的年轻统帅,《三国志卷五十四·吴书九》说:
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
就是说,周瑜年轻时就精通音乐,即使是酒过三巡之后,演奏乐曲者如有缺误,周瑜一定知道,知道后一定回头顾弹奏者,所以当时有民谣说;“曲有误,周郎顾。”苏东坡称周瑜是“千古风流人物”,加以想像:“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出嫁了,雄姿英发。”(《赤壁怀古》)——深得仕女们的爱慕。后来,唐代诗人李瑞在诗中说道;“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可见,历史上对周瑜的音乐才华多予以肯定而传诵千年。
在这部音乐志里,刘蓝以自己渊博的知识,独到的见解补充了正史上没有而具有重要价值的人物及著作——不是正史胜于正史,尤其是对各个朝代的音乐家及其音乐事迹作了大量的补遗,这对我国音乐文化的保存、继承、繁盛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正所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刘蓝作为一位有学术研究积累、有古汉语功力的音乐史论教育者,对历史文献中的音乐论述用自己的眼光进行解读。所谓“解读”就是对原来史籍疑难之处加以解释、说明。如《史记·乐书》、“八音”的各种乐器的来龙去脉;京房六十律、汉代至宋代的民间歌谣、“六代乐舞”之名称等等均列表解读说明。
1.中国音乐思想表述
《史记·乐书》(共11篇),是我国古代专门论述音乐问题的最重要的著作,其意义远远不限于音乐,而且是儒家美学的重要经典。刘蓝在第一篇末对《史记·乐书》来龙去脉作了说明,论述了音乐的社会功能、音乐的艺术特性。“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是这部著作的主要思想。并从五个方面进行认识从而解读:“物动心感说”“和谐说”“音乐的社会功能”、提倡“德音”、“天人合一”与“天人感应”。
2.中国音乐的音律乐理
刘蓝在第二篇《汉书》音乐志(即原《汉书·律历志上》)之后阐释了“五音”的含义、古代十二律之来历及名称之由来、古代十二律与十二平均律的异同、何为“三统”“三正”等。学习音乐的学生都知道“五音”就是宫、商、角、徵、羽,但是却不一定知道这五个音的名称的含义,刘蓝把五音的含义及其五行、五事、五常列表明示;以及古代十二律(六律六吕)名称的由来、含义及其十二月也列表明示。在第三篇《后汉书》音乐志(即原《后汉书·律历志上》)之后,由罗筑瑞先生采用现代数学计算方法对《后汉书》所载“律准”进行相关解读,并且列表予以说明,使我们一览无遗。
3.中国音乐器物的特征
刘蓝在第五篇《宋书》音乐志通过列表把“八音”所属乐器的来龙去脉解释得十分清楚,根据制作乐器所用不同的八种材料来分类,古代乐器共分为八类: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虽然“八音”之分类仍然是“八音”,但是所属之乐器不完全相同。故在不同的篇章所介绍的“八音”之分类虽则依然如故,但具体包含之乐器可能有增有减。研究古代乐器的读者可以作为参考研究。
4.乐舞歌诗
“六代”指远古的黄帝、尧、舜、禹、商、周这六个朝代;这六个朝代各自皆有彰示其开创基业的首位帝王功绩之盛大乐舞,即“六代乐舞”,简称“六乐”。可是史籍所记六乐名称不尽相同,历史前后有所差异,刘蓝则将两者列表比较说明。汉代的乐府民歌《陌上桑》《上邪》、汉代至宋代的民间歌谣《江南可采莲》《子夜歌》《团扇歌》等,内容与人们的社会生活非常贴切,故事情节非常生动感人;以及汉至宋代著名的舞蹈《鼓舞》《杯盘舞》、唐朝白居易的《霓裳羽衣舞歌》和音乐诗《琵琶行》等,对我们后辈学者很有参考价值,为了让读者阅读方便,刘蓝在相应的篇末对上述乐舞皆予以列表说明。
按照一般学者的读史经验,要了解隋朝的音乐歌舞状况,就去读《隋书·音乐志》,要了解唐代的歌舞状况,就去读《旧唐书·音乐志》和《新唐书·礼乐志》,此乃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不必赘言。可是,刘蓝的读史经验发现《二十五史》中一个非常奇妙、非常特殊的现象,即:“要了解汉朝音乐状况,就去读《宋书·乐志》。”因为当读者读到第五篇《宋书·音乐志》就会看到,《汉书》所未记载的大量汉朝歌舞音乐《团扇歌》《子夜歌》《江南可采莲》《懊歌》等等尽在《宋书》之中,刘蓝对这一现象的提出是目前音乐史学界唯一的发现者。
作为音乐史论的多年研究者和资深教学者,刘蓝用自己独到的眼光对本著作里的千年史实及其理论的精彩之处或不当之处加以“评说”。例如汉哀帝罢乐府,致使原来829名乐府职员中,被裁去了演奏各地“俗乐”的“讴员”441人,只留下部分人掌管郊庙宴会的乐章。汉哀帝还打着孔老夫子说的“放郑声……郑声淫”(《论语·卫灵公》)的幌子来反对民间音乐。刘蓝评说:汉哀帝“罢乐府”实际上是“罢俗乐”,是历史罪人,对于损毁民间音乐文化,则明确批评。又如对唐太宗论乐的精彩言论,则加以赞扬。在《旧唐书》《新唐书·乐志》《资治通鉴》《通鉴纪事本末》及《贞观政要》等史籍皆载有“太宗论乐”的文章,本著作从以下五个方面展开了讨论:礼乐之作,缘物设教;悲欢之情,在于人心;治之隆替,非乐之由;以武功兴,以文德治;繁花似锦,盛况空前。唐太宗对前朝音乐遗产的态度是“于我用之有利者,继承,于我用之无益者,取缔。”笔者认为我们对待音乐要采取兼容并蓄的态度,有利于促进各民族之间音乐文化交流、共同繁荣。
刘蓝对原著有问题的地方作了必要的改动。例如:《汉书·礼乐志》“魏文候最为好古”一句,刘蓝认为此句应改为“魏文候最不好古”为是。《乐记·魏文候》及《史记·乐书·魏文候》说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魏文候已经成为中国历史上爱好郑卫之音、最不喜欢传统雅乐的一位典型人物,而这里却冒出一句“魏文候最为好古”,与他本人实际情况大相径庭,与此段之后文亦甚矛盾。可见,《汉书》此文明显有错,应该是“魏文候最不好古”。对于刘蓝这种勇于批判、指正错误的精神值得笔者学习。
通过对《二十五史音乐志》一书的研读体会梳理,可以看出,对于中国古代音乐史学研究而言,刘蓝的这部出版于21世纪初的史学研究专著,最有价值的学术努力在于作为一位有历史学素养、有古汉语功力的音乐史论教育者对历史文献中音乐论述的解读、补遗和注疏。只要拥有此书,读者就能把我国数千年来各个朝代正史的音乐史料“一网打尽”,为当下史学界的年轻学子提供了一份可供参照对比的研究范本,我们必须把这些宝贵的音乐文化遗产加以保护、传承。刘蓝不仅通过此作引领读者徜徉于中国古代音乐文化的“书海”中,而且通过新版序言与读者分享了他的学术研究方法与路径。刘蓝有感于历代学者求知欲望之强与购买书籍之难,着手为音乐界的后学子孙做了一件前无古人的事——辑著《二十五史音乐志》。刘蓝为当代学子及千百年后学子作出了巨大贡献,所以我们说:“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参考文献:
[1]刘蓝:《二十五史音乐志》(第一卷),云南大学出版社2009年。
[2]刘蓝:《二十五史音乐志》(第二、三、四卷),云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
[3]杨英:《古代音乐史学研究新成果——读刘蓝先生辑著〈二十五史音乐志〉》,《民族音乐》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