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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曾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里几乎“不存在一个自然的背景,所有和人的自然感官相关联的东西也不存在。书中有的风景就是一个思想的风景,一个道德的风景”。纳博科夫因观点尖锐、深刻、犀利而被誉为“毒舌”,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1846年一个凌晨四点的风景,同样也不是“自然的背景”,而是一个无论是在俄罗斯文学史上,还是在世界文学史上都占据重要地位的伟大作家被发现之时:时年25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其处女作而被当时大名鼎鼎的文学评论杂志《现代》的出版人凌晨四点披星戴月赶过来叫醒,并由此翻开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个名字及其作品在文学史上独特而炫目的一页。
纳博科夫说,是出版人把陀思妥耶夫斯基从睡梦中叫醒,其实这时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没入睡,正一个人坐在敞开的窗户前,凝视着夜色。后来发生的事件证明,一个青年,独自在窗前凝望夜色,这也绝对不是一个“自然的背景”。
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境一般,担任公立医院外科医生的父亲,收入微薄,养活妻儿八人捉襟见肘,常常陷入经济危机。少年陀思妥耶夫斯基读完在莫斯科的寄宿制中学,即使自己不情愿也不想违背父亲的要求,上了彼得堡军事工程学校,毕业后留在学校工程局做工程师。其实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学业一点儿都不出色,还经常挂科,以这样的成绩还能够留在工程局工作,也算是幸运了。如果按照这个路子发展,俄罗斯工业史上也许会多一个杰出的工程师,不过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里拐了个弯,拐到文学这个与军事工程专业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路上来。他不喜欢工程专业,也不喜欢工程师的工作,而是向往文学里的虚拟世界。作为工程师的他怀揣着作家的梦,开始尝试文学创作,1845年,24岁时动笔写处女作《穷人》,这是一部中篇小说,通过身份卑微的小公务员杰符施金与身世不幸、堕落风尘的少女瓦连卡之间45封通信,描绘了社会底层贫穷“小人物”的悲剧命运。
没等到小说写完,青年工程师陀思妥耶夫斯基离开工程局,当起了青年自由撰稿人。可是光有文学梦是万万不够的,初涉文学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文学圈不熟悉,所能与文学圈发生关系的除了合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作家朋友德米特里·格里戈罗维奇之外,只剩下对文学的一腔热血。还好,作家德米特里·格里戈罗维奇是个热心人,他苦苦婆心说服性格内向更是缺乏自信心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拿着他的小说《穷人》的手稿,去找当时俄罗斯文坛上具有领先话语权的杂志《现代》的掌门人尼古拉·涅克拉索夫。对此次推荐,初出茅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忐忑不安,他对自己说:“他们会嘲笑我的《穷人》。”
这天晚上,与所有的文学青年一样,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家酒馆与一位朋友畅聊文学,他们一起朗读当时俄罗斯文坛巨匠果戈理的作品,互相讨论,陶醉在文学所带来的愉悦氛围中,结束时已是凌晨四点,他步行回到住处。夜色已晚,但是文学青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毫无倦意,他坐在窗户前,静静地凝望着夜空。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静思中沉浸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吓了一大跳。他后来回忆说:“是格里戈罗维奇和涅克拉索夫!他们喜不自胜几乎噙着泪跑进房间,一再拥抱我。”
这个敲门声送来了一个惊喜:格里戈罗维奇和涅克拉索夫从前天晚上开始读《穷人》的手稿,没想到一读根本停不下来,两个人轮流朗读,一直读到现在,他们激动不已,《穷人》是一部难得的佳作。涅克拉索夫急切想见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可此时已是凌晨四点,陀思妥耶夫斯基肯定是在睡梦中。伯乐发现千里马之喜悦,一刻也不想等待,他们决定叫醒陀思妥耶夫斯基,涅克拉索夫说:“他睡着了又有什么关系,这可比睡觉重要得多。”
后来的事情发展也说明,这个敲门声确实比睡觉重要得多,《穷人》一经发表,立即在俄罗斯文坛引起轰动效果,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炮而红,被誉为“又一个果戈理”,当时俄罗斯文艺评论界泰斗别林斯基也亲自接见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三大主题是奇迹、神秘和权威,这次,凌晨四点,奇迹敲响了他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