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魏北齐邺城发展反映的南北朝时期特征

2018-05-14 17:13张益诚
神州·中旬刊 2018年10期

张益诚

前言:

黄河之北,太行之东,从邺城博物馆向南,今日的漳河因上游水库截水,河道干涸,常年断流,两岸大堤内外村落彼此相望,距离不过百米,而田间八月,晴光广照,正是玉米生长结实的最好季节。继续向南,指着不远处的一处土堆,李延亮副馆长告诉我,那即是邺南城朱明门的位置,“邺城博物馆也是仿造朱明门的模型建造的。”向北回到“三台”,站在邺城遗址唯一残存地表的金虎台上,似乎一千五百年前的绝大多数事物都已更新了面貌而将曾经的模样埋葬在十米田土之下,就连曾经养育或是毁灭流域无数居民的漳河也已近乎名存实亡。唐人有诗“魏家旧城阙,寥落无人住”,更何况此时京广动脉上人来人往,却无人能看出这与华北平原任何农耕区都无一丝差别的地方竟是辉煌了近四个世纪的故国之都呢!伤古之幽情大概就是这样一番感受吧。

可這隐隐的不平与感伤于今世之人与事又有什么实际用处?我的家乡即在漳河南岸,昔日邺城,如今临漳的下游不过三十公里处,探访家乡之人却从未听闻他们的生活会与那个消逝在历史中的邺城有什么关系,即便造访邺城故地,对当地居民来说,邺城若只是文字上的历史,他们中更多的人大概终生也不会涉及,“唉呀,咱们去看(博物馆),也看不懂,”当历史文化的经济价值得到开发时,他们应该才会深深记住这片埋藏在自己脚下千年之久的历史遗产。是啊,在这片隶属于邯郸市管辖的土地上,行政中心便是最直接的向心所在,其兴衰更替极大影响着整个地区的社会经济流动:从战国秦汉的邯郸到魏晋南北朝的邺城,又有唐宋明清的魏州、大名府,最终回到因平汉铁路复兴的邯郸,至于邺城更多只是书籍上的一个名称。

我们常讲,历史成就人物,放在长时空跨度的历史潮流上,它总是成立的。我们当然也可以说,历史成就城市。邺城本身的历程不应该限制思考,相关人物的品德评价也不是重点,但其背后的原因才是更值得人去探索的。在我看来,这不仅仅是对历史所有参与方的一种尊重,也是对当今实践一种朴实深刻的启示。

探究部分

一、长期分裂的局面

公元534年10月,北魏政权内部分裂形势已成,本经过经营的国都洛阳此刻竟又成了东西魏的战争前线,掌握东魏政权的高欢即决定迁都邺城,“诏下三日,车驾便发,户四十万狼狈就道。”(1)大量的平民,贵族,官僚随迁都迁入无疑要求着扩大邺城城市空间面积,于是高隆之“增筑南城,周会二十五里”(2),随后增建新宫,新庙,构筑城垣。

南北朝的对峙中,北方再一次一分为二更延长了分裂的时间,东魏北齐的统治阶层不会预料到,五十年后中国就将再次统一。在这北方分裂之初,东西两方都以曾经北魏的边防部队为击败对方的利器,战线自北向南贯通黄河,邙山,但当初期的军事领袖不能持续彼此的斗争,分裂的局面也只好认作事实。

对邺城本身而言,分裂的局面反而使它一时间取代洛阳,成就了一番辉煌。建筑方面,自曹魏邺北城而起的中轴线布局,单一宫城布置,平直里坊、市坊的设置得到了继承发展,城市防御臻于完备,宫殿园林恢宏浩大(3);文化更为繁盛,佛教广泛传播,上承北魏,下启隋唐。

二、积极的汉化

在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少数民族的不断内迁,少数民族的汉化一直在推进,其中又以北魏孝文帝元宏的改革政令最为突出。不容置疑的是,孝文帝的汉化改革至少反应了鲜卑贵族一部分的积极态度,改革主观上承继文明太后与汉族官员给事中李冲的作为,想要锦上添花,一蹴而就,却实则激化了矛盾,反而埋下了分裂的伏笔。他的政策不仅招致北方边境少数民族军事领袖的不满,更与既有对汉族乡间地主的打压相违背(4),在他在世时,皇帝的权威尚可帮助他稳定局势,可一旦新帝继位,矛盾很快演变成军事集团间的对抗。北方再度分裂,却又成就了邺城短暂的辉煌。

不同于宇文家建周,反对过度汉化,偏向少数民族力量的支撑,高齐更希望压抑少数民族贵族而照顾汉族士绅。这样的差异当然更多与地区东西间的经济文化形态联系紧密,譬如东部农业生产广泛,而西部更容易受草原地域的影响。在东魏北齐的宫殿,皇家园林,寺庙等的大型建设中,《邺都宫室志》记载:“自高欢营之,高洋饰之,卑陋旧贯,每求过美,故规模密于曹魏,奢侈甚于石赵。”且不提如何奢靡淫逸,其本身正代表着曾经的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城市,也很自然的抛弃原来的生活形态,而突出自我的统治地位,虽然没有孝文帝那样明显的强制汉化,但是事实表明,社会结构一直在朝着汉化的方向稳定发展。

三、官僚组织的发展

汉亡以来,当初土地兼并不能抑制而导致的地方势力做大并摆脱中央控制的影响贯穿于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央难以有效联系地方,甚至地方官也难控制境内行政,与土地集中形成的地方世族关系密切。这样的事能发生,在选举制度上体现鲜明。曹魏实行九品中正制,想要由中央政府派遣考察官员到地方去品评人物,来做吏部任命的依据,可世族垄断地方的形态一日不能改变,中央的军事权威不能长久持续,其实施结果就不能避免制度反被地方势力利用,如《晋书·刘毅传》记载:“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乃至整个《晋书》中,五百四十二人的传记,除去提及祖先曾为高官,子弟又在朝廷中担任显职的世族与司马家的皇族,能称作寒族的不过六十二人(5)。由此能看出,魏晋伊始,有庞大的士族在地方作梗,皇室的统治总不能完全扎根于大批的小自耕农上。

对北方而讲,北魏时期拓跋焘对汉族世家大室的重大打击给了地方有力的警戒而绝不敢阻挠中央政府的行政,之后李冲改革民政,将财政也规划为“李悝式”的体制公式,都已多少更新了社会形态,确立了新组织发展的基础。

就“三省”关系的演变来看,北魏时,就已经以门下省作为决策枢要部门,尚书省自魏晋起就一直在逐步远离决策中心而成为执行部门。到了东魏北齐时,也有新状况出现(6),《北齐书》记载:“文襄为中书监,以门下机事总归中书,又季舒善音乐,故内使亦通隶焉。内使隶中书,自季舒始也。”此时中书,门下互为机要部门,而尚书则疏远于外,《邺中记》言:“尚书省及卿寺百司,自令仆而下之二十八曹并在宫阙之南。”

尽管中央直接向地方派遣地方官增强了中央的控制力,但视其人员来源,或为军事将领镇守大藩,或为皇族,汉化贵族成员出守地方,也能看出中央与地方的法制联系还未成熟。

我们可以推知,后代隋唐的三省体制孕育于南北朝时期的长期酝酿,有重大影响的文官科举制仍未在分裂时期出现。此时期官僚组织的发展建构在惨淡经营的自耕农基础上,有均田府兵扶持,大体形状已经具备,可完全的成熟还要等到统一帝国的出现与推动。

四、统一因素的成熟

以上提及,早期少数民族内迁导致的大批军事力量的厮杀驱使着北方村落也不得不自动筑堡壁设防,且相互结盟,推戴宗主而不受节制。可后来,北魏入主中原,先以掠夺人口作为农奴的方式恢复由中央控制的农业生产,后来485年为摒弃地方势力的阻隔,诏令天下均田,原则上土地国有,“给农器,计口授田”(7),486年再推行三长制,“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里长,五里立一党长。”纵使对税收征收而言,之前“宗主督让,所以民多隐冒”的情况还不能完全避免,记录表明因为税收对未婚者有利多于已婚者,所以纳税户多报未婚,它也能证明,中央政权重新了解,控制地方的目的已经达到。自此之后,以自耕农为经营主体并作为征兵纳税的社会单位,地方世族得到压制,中国统一的步伐也再不能改变。

于是在这统一的推进中,邺城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北周灭齐,宫城拆毁;杨坚讨逆,将这座辉煌的城市毁于一旦,“乃焚烧邺城,其居人,南迁四十五里。(8)”邺城终究只是作为地方政权的都城,而不能替代长安与洛阳的地位,这似乎与地理位置关系更大,邺城并不处于主要的东西交通路径上,虽说西有太行,北有漳河,但它们只能在中原战争中起到防御效用,一到中国统一,军事的重点移向北方边疆,邺城既不能支援西北方向,又容易被东北方向的机动部队长驱直入,况且被毁之后无人再提重建,也能说明邺城的地位并非不可代替。

结语

走出邺城博物馆,乘车北上返回邯郸,京港澳高速在邺城遗址以西不过五公里距离南北穿过,时光流转,兴衰变迁,不仅仅是邺城,這片平原上记载了太多太多的故人故事,繁荣的文化如此令人敬畏,又如此脆弱,只要一把火就能将之埋葬。他们是明知物难永恒的,佛教信仰本可能在南北朝时期成为取代儒家的新的社会纪律,可那从未发生,同样证明着,魏晋南北朝这一段被大多数人认为混乱无序,战乱频频,玄学空谈取代了儒家意志的时期,其实不是一味的消极。时人尚“无”,晋朝裴顾作《崇有论》;建康作为“六朝金粉”,南齐范缜作《神灭论》,从这些记录中我们不能忽视,即便是在最黑暗无前路的时代,总有一种坚毅的力量与共通的信心发挥着令人难以想象的作用,西方要称之为“神秘的东方力量”,这其实就是一类民族性格,扎根于每一寸土壤,春去冬来,以每一分耕耘创造每一次收获,不管是天灾人祸,总要相信:失望中,孕育着希望。

那我又何必再多伤感于古风不存,古迹南寻呢?据说邺城遗址周边也要开发多个文化项目,这当然是好事,至少可以带动一方人民增收。我生长于此地,应当在未来为家乡做些什么。如此,或也能算作对古人建设的承继吧。

我希望如此,我衷心希望如此。

附录

这次从得知大赛消息到选题,取材,写作,修改等等,时间都比较紧张,毕竟已步入高三,能抽取一段时间写一篇文章,不仅是对自己之前的古代史了解的一个总结,还是对自己一种历史精神上的升华。当我走在邺城博物馆以及周边的田间小道,漳河河道中时,体会的不仅是脑海中的亭台楼阁,也有当代的农村面貌。眼见为实,我们自己在经历的总会成为后世的历史,以这样的想法观察周遭事物,更觉得历史之意蕴丰富。

整个的行文思路上,我想,在这个农耕文明前进车轮的面前,一个城市再大也不过是一个上层因素,建构在庞大而均一雷同的下层农业基础上,不同于文艺复兴后欧洲因商业资本扩张而产生扩大的工商业城市,譬如威尼斯。对中国中古城市的研究若集中在城墙内的社会上层生活,商业繁荣,文化兴盛,固然有着让人对比同时期其他文明区域的巨大吸引力与震撼力,但如果忽视了广大农村亦即农业经济的积累与支持,就不能真正从根源上完整的解释中国城市对整个社会发展的实际作用。

黄仁宇认为,西方的汉学研究多以显微镜的视角审查中国历史,而缺乏望远镜一般的眼光。既然包含了大而化之的精神,这样的“大历史观”固然能达到它的目的,可时空跨度全被拉长,要囊括的内容越多,本身就使得概括性的语言很有可能产生差误。以本文为例,单由邺城一个北方中心城市及周边的材料结合社会整体方面的材料来推知一个时代社会的发展必然是不足且片面的,但是一个以城市的发展为出发点,必然能扩展到与它相关的社会经济乃至政治格局,文化思想因素的演变,如此来看,我当然不敢以一城面貌肯定无疑提出整个社会景象,但在一定范围内,作为广袤而彼此雷同的北方地区,既然如汉唐一般的稳固的中央集权政府还没有完全成型,上下层制度的联系还未明晰成体系,我还是有信心去探求这一时代的发展演变。

我愿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助我走上学习研究历史的正道,来不断更正自己的不足,克服思维上的缺漏。

文章末尾,还要感谢我的父亲,帮助我联系邺城博物馆李延亮副馆长,通过与李馆长的交流,我对邺城的历史发展有了一个整体的把握。一并感谢我的指导老师雷老师,对我的内容选择提出了宝贵的建议。或许,还要感谢黄仁宇先生,其文章启蒙了我对历史的认知,让我发现了自己对历史无限的热爱。

愿古都焕发新生,再书华章!

注释:

《北齐书·神武帝本纪下》。

《北齐书·高隆之传》。

朱海仁:《略论曹魏邺城、北魏洛阳城、东魏北齐邺南城平面布局的几个特点》,《广州文物考古集》,文物出版社,1998年。

黄仁宇:《中国大历史》110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

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65页,九州出版社,2015年。

郭湖生:《论邺城制度》,《建筑师》95期,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0年。

《魏书·太宗纪》。

《旧唐书·卷三九,地理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