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雅君
一、问题的提出——对《曾国藩家书》的推崇备至
“道光三十年,广西贼首洪秀全等作乱。咸丰三年二月十二日,陷我金陵,据为伪都。官军围攻,八年不克。十年闰三月,师溃,贼势益张,有众三百万,扰乱十有六省。同治元年五月,浙江巡抚曾国荃率师进攻金陵。三年六月十六日,于山之麓,用地道克之。是岁十月,修治缺口工竣,镵石以识其处。铭曰:‘穷天下力,复此金汤;苦哉将士,来者勿忘。”这是曾国藩亲自撰写的一篇碑文,刻石竖在南京城当时被湘军轰塌的龙脖子。短短的几行字,记录了自洪秀全金田起义之后人民所蒙受的苦难。而这一切,终于在曾国藩兄弟的艰难苦战中画上了休止符。
曾国藩历来是一个饱受争议的人物。他自27岁出任京官以来,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被封为一等勇毅侯,被美国人称之为“远东的华盛顿”。但是在与太平天国作战中,他对敌军的杀戮极其残忍,又被人称之为“曾剃头”“曾屠户”。
对于以上两种关于曾国藩的评价,本文无意去做正误的判断。但是,我们想从另一方面来对曾国藩进行解读。南怀瑾曾说过“清代中兴名臣曾国藩有十三套学问,流传下来的只有一套《曾国藩家书》”。仔细研读《曾国藩家书》,就会发现曾国藩将读书之道、为官之道、做人之道都囊括其中,将亲身经历作为教育的蓝本,对兄弟和子女实行严格而有序的家庭教化。从《曾国藩家书》来解读曾国藩,将曾国藩的书信与曾国藩的读书、做人之道结合起来,还原曾国藩的“本来面目”。
我们的观点是,曾国藩并非卖国求荣之辈。他自入了匡时救世的大局之后,再没有跳出。他在第一次任官就将名字改为“国藩”,寓意为国藩篱,想要发挥自己的力量救国家于危难之中。曾国藩也并非毫无原则,只管领兵打仗的“屠户”。他时刻没有忘记自己也身在家庭之局中,有自己应尽的责任。曾国藩的教子有方在于他的“爱之以其道”,这个道,就是他自己一生为之求索不已的人生目标的最高境界,他把自己涵养到的与未能达到的都经过儒学文化的过滤积淀,形诸于充满儒学文气的信函之中,诲人不倦地灌注在长达二十年的家书字里行间。
二、曾国藩的局
纵观曾国藩平生,自奉旨训练乡勇之后,曾国藩就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活。谚语有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曾国藩所率领的湘军的特色就是“文人治军”。他排除万难训练了一支攻无不克的军队,成了维护大清朝统治的中流砥柱。
“钦差大臣协办大学士两江总督曾国藩,自咸丰三年在湖南首倡团练,创立舟师,与塔齐布、罗泽南等屡建殊功,保全湖南郡县,克复武汉等城,肃清江西全境。……兹幸大功告成,逆首诛锄,实由该大臣筹策无遗,谋勇兼备,知人善任,调度得宜。曾国藩着加恩赏加太子太保衔,锡封一等侯爵,世袭罔替,并赏戴双眼花翎” 这是同治三年(1864)曾国藩平定太平天国后,朝廷给曾国藩颁发的谕旨。短短几行字我们很难知道自咸丰三年(1853)以来,一介书生是如何艰苦卓绝地与太平军鏖战。但是光从时间上看也能明白,这场战争能够“大功告成,逆首诛锄”的来之不易。
曾国藩虽然一直在外做官,但是并没有走出自己的家庭大局,将“齐家”作为头等大事。他将进德修业作为教弟和教子的根本,他把祖父定下的家规编成顺口溜:“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常说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医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曾国藩对诸弟和子女的学业也是十分关心。在京时就常常写信指导弟弟们做文章,不论是择校还是择师,他都一一参与。虽然他的两个儿子都没有中举,但是曾纪泽成了近代著名的外交家,曾纪鸿虽然英年早逝,但是在数学上颇有造诣,成了有名的数学家,这与父亲的悉心教导是分不开的。
三、曾国藩的教育写作
局内人的意识对曾国藩的生平处世起到了怎样的影响呢?实际上这种影响的痕迹主要体现在曾国藩给诸弟和儿子的家书中。具体说就是曾国藩能够看清自己所处的局,对局内事躬身实践,总结出修身、为官和读书的道理。
(一)读书须有志、有识、有恒
“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甘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者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幸甚幸甚。”
曾国藩酷爱读书,在第一次大考落榜之后,他用全部身家买回了一套《二十三史》,每日点读,从不间断。此后更亲自校对《船山遗书》,并刊刻成册。曾国藩讲求“业之精不精,全由我做主”。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即自名曰读书人。……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乎?……朝廷用此等人做官,与用牧猪奴做官何以异哉?”
明清时代的读书人,在取得功名之前,读的几乎都是八股试帖等闱墨文字,与真正的学问并没有多大关系。尤其在清末,科举制度已经腐朽僵化,递条子盛行,很难选拔出优秀的人才。曾国藩虽然身在官场,但他并没有利用自身之便,而是在书信中明确读书的目的,希望后辈能将读书与做事结合起来,不要做只会舞文弄墨的书呆子。
(二)做人须谦俭勤敬
“吾细思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耕读之家,勤朴者能延五六代;孝友之家,则可绵延十代八代。……但愿其为耕读孝友之家,不愿其为仕宦之家。诸弟读书不可不多,用功不可不勤,切不可時时为科第仕宦起见。”
“吾教子弟不离八本、三致祥。八者曰:‘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三者曰:‘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尔兄弟奉母,除‘劳字‘俭字之外,别无安身之法。”
这两封家书分别给弟弟和儿子纪泽。当时曾国藩已经位居两江总督,显赫一时,但是却对不事生产却坐享奢华生活的富贵之家给予严厉的谴责,应该说是非常不容易的。而更不容易的是,这种同情和谴责不是仅仅停留在文字和口头上,而是付诸实践,用来律己,用来教育和约束自家的子弟。“慎独则心安,主敬则身强,求仁则人悦,习劳则神钦。”这是曾国藩做人的人生信条,更是他学问、事业成功的关键。
(三)做官须宽名利,严是非
“对待这种人的办法,在两方面应该宽,在两方面应该严。应该宽的:一是花钱要慷慨大方,……哪怕自己过得很苦;一是不要与他争功,遇有胜仗,将全部的功劳归于他,遇有升官的机会,将保举的机会给他。应该严的,一是对他的礼节要疏远,话不可多,情不可密;一是要明是非,凡是他和他的部下做得不对的,要坚决进行惩治。总体说来,在名和利的问题上要宽,在是与非的问题上要严。四者兼备,你的手下又有强兵,那么就没有不可以相处的人了。”
曾国藩戎马倥偬十几年,与弟弟曾国荃同为湘军将领,书信来往最多。曾国藩在书信中除了询问战况,便是对弟弟进行做官做人方面的指导。湘军中有一些将领打仗过硬,但是也喜欢惹事,曾国藩就以怎么与这种人相处为例来讲明宽严结合的道理。凡是遇到利益问题,要注意分配;凡是遇到名声问题,要注意分享,这样才能成大事。用人之道,就在于宽严结合。
曾国荃因为在作战中屡建奇功,一时声名鹊起,而批评和诽谤之聲也不绝于耳。曾国藩认为,万事有因,自己要对这些缘由和不足加以发现,进而提高自己,不能任事物自我发展。只有这样,才能防悠悠之口。“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耳。”
同治九年五月,曾国藩做了一副对联:“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下怀。”曾国藩的“龙蛇伸屈之道”,是一种自我保护,也是他实现自我价值的生存之道。露才一定要适时、适当。时时处处才华毕现只会招致嫉恨和打击,导致做人与事业的失败。做大事的人,即使自恃天赋很高,也要时时留心,这样才能取得成功。
四、《曾国藩家书》的现行教育价值
在当今社会,学校教育越来越受到重视,在教育体系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但家庭教育由于其独特的教育功能因而绝对不能被忽视。作为父母,教育子女是自己的责任,好的家庭教育对于子女的成才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古人云“齐家治国”,这也是中国历来注重家风家教的原因。曾国藩之所以高度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主要基于两点:一是曾国藩意识到通过后天的教育能够造就人才,能使潜在的千里马变为现实;二是曾国藩深刻地认识到,无论今朝多么位高权重,多么风光无限,但如果不加强对子女的教育,就难逃下一代流荡沟壑的无情下场。一位著名的人类学家曾经说过,从生物角度讲,父亲是必不可少的,但从社会角度看,父亲却被描绘成养儿育女的局外人。曾国藩并没有把自己看作是教育孩子的局外人,他无论身在何处,都没有走出家庭的大局。曾国藩是这样一位父亲,他学问渊博,位居高官,谨言慎行,要求严格。他把自己的全部知识,经验和智慧毫不保留地传给儿子,为儿子提供了优越的学习环境,也给儿子提出了超越寻常人的要求。他教弟教子读书,把读书看作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在今天看来仍然不无道理。科技的进步,社会的发展,都离不开教育和读书。
经济发展的残酷性导致了人的职业分工提前化,它把人作为经济发展的工具来培养,一切都围绕为未来的生产和生活做准备,教育只重视确定知识的传授,忽视了教育的社会教化功能,导致人的精神文化素质跌落,道德水准下降。但家长如果能具备良好的教育观念和教育行为,那么就可以帮助孩子免受客观的“教育伤害”。观《曾国藩家书》,他对诸弟及子侄的做人之道颇为重视。在那个不明白的时代,曾国藩凭借自己的处世智慧活明白了。自孔子提出“学而优则仕”以来,世代读书人以读书作为光宗耀祖,实现人生理想的手段,但是他自己身为政府高官,却不愿子侄们做大官、发大财。他不愿曾家为仕宦之家,但愿子侄们成为读书明理的君子,家成为耕读孝友之家。“纪瑞侄得取县案首,喜慰无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也,世家之招牌也,礼义之旗帜也。谆嘱瑞侄从此奋勉有加,为人为学并进,切戒骄奢二字,则家中风气日厚,而诸子侄争相濯磨矣。”曾氏的这几句话百余年来在士人之间广为传诵。曾国藩的逻辑是,做官和发财是两码事情,他认定靠做官发财积金遗子孙为可耻;与其让子侄走做官的路而毁掉他们并造孽子孙、玷污家声,不如鼓励他们做读书明理的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在当时那个盼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时代里,曾国藩的教育思想可谓是非常难得,即使在百年后的今天读起来仍让人深思。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