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婷婷
也许只有黑夜与星辰,才能够读懂一个村医夜间出诊的寂寞与坚守。
15年,他拄坏50根拐杖
进入6月,气温回升,重庆市九龙坡区含谷镇建新村卫生室里有些闷热,村医季正勇坐在办公桌前研读中医书籍。
他正看着的是《黄帝内经》,旁边还摆着《伤寒杂病论》等。“中医的必修书目,我从网上买的,平时没人的时候就看看书。”他说。
卫生室紧挨村便民服务中心,此时没有一个患者。看到记者,季正勇拿过一根拐杖,从桌子后面走出来。
村医有一项重要的职责就是出急诊。别看此刻清闲,也许一转眼,季正勇就接到电话挎上药箱出门去了。
缺失右腿怎么出诊?摆在卫生室门前的电动摩托车给出了答案。他是该村村民的“健康守护人”,自从开展家庭医生签约服务工作后,这一作用又得到了进一步发挥。
“前些天刚换的,二手,3000来块钱。”季正勇说,这是他从医以来买的第五辆摩托车,每辆车的寿命几乎都只有三四年;而拐杖更换得更频繁,到现在已超过50根。
村里有些地方,骑摩托车到不了,很多时候仍然靠走。由于使用频率太高,一根同样的不锈钢拐杖,别人要用近一年,季正勇往往两三个月就用坏了。“现在的拐杖经过加固变厚实了,比以前的耐用多了。”季正勇告诉记者。
卫生室里不见其他医生,建新村只有季正勇一名村医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季正勇大学学的是中医,当年他和另一个年轻人一起来报到时,卫生室里还有两名老村医。后来,老村医接连过世,那位年轻同事也另谋高就了。
今年39岁的季正勇留在了这里,到现在已经是第15个年头。村医的工作多数时候需要东奔西走,这对身患残疾的他来说自然不简单。好在14岁以后,季正勇就习惯了用拐杖代替右腿。14岁那年,一场车祸夺去了他的右腿。当能够灵活自如地拄着拐杖前行后,他萌生出一个想法:以后要当医生,自己谋生,并能帮助别人守护健康。
健康的意义对于季正勇而言格外深刻,一路支撑着他走进原渝州大学中医专业。2003年毕业后,他参加九龙坡区卫生局的乡村医生考试,受聘到含谷镇建新村卫生室工作。
“我们村来了独腿医生”
季正勇的老家就在建新村,父母也都健在。当年季正勇回到村里当村医,曾引起了不少风言风语。
村民们没想到来的居然是季家小子。“这到底是医生还是病人?”“自己的病都治不好,怎么治别人”……最初,季正勇甚至被误认为是骗子。
“记得第一天进村,挨家挨户为村民做检查。一些村民不认识我,见我拄拐进来,问我是不是骗子,哪里有医生拄拐的?”面对质疑,季正勇笑笑没做声,拿出听诊器、血压仪测试,又认真记录身体有问题的村民的情况。“我记得离开时,一个婆婆说,哎哟,真不要钱,我们村来了独腿医生!”
如今听来皆是往事,但乡亲们的议论想必也曾割得季正勇和家人心里生疼。季正勇的妹妹曾说,哥哥对人和善,但遇事却坚强。“越是说他不行,他就越是要成功。”
建新村所有村民家里,季正勇都去过。每接到急诊电话,不管刮风下雨他都会及时赶到,这令村民们感念在心,对他极为认可。
一根拐杖、一个药箱、一辆摩托车,这是季正勇出诊的标配。“最开始出诊的时间肯定花得比其他医生多,毕竟单腿骑车或走路都会影响速度,但渐渐地就习惯了、快起来了。”
他左脸颧骨上方有些伤痕,颜色不深,但一眼就能看见。“单腿骑车,平衡感较常人要差,这是当年学骑车时交的‘学费。”季正勇摸着淡化的疤痕说。从医以来,他出过好几次车祸,好在伤得都不重。
即使受伤,季正勇也会像往常一样坚守卫生室。近几年,经标准化装修改造后,建新村卫生室焕然一新。卫生室有一百多平方米,走进去依次是门诊室、病房、治疗室和中药室等,季正勇坚持每天开诊前打扫,让卫生室保持整洁。行动便利的村民爱到卫生室来找季正勇,治病的同时聊聊天,还顺道向他请教养生的方法。
“他比120还及时,随叫随到”
15年的村医生涯中,季正勇很少休息和离村。“有假期也不敢走远,总担心接到村民的急诊电话赶不回来。”
有一次,70多岁的丁凤祥因觉得身体不适,到村卫生室就诊。季正勇一看就觉得情况不妙,“当时他半边身体都麻木了,眼睛也花了。”但老人说自己没事。季正勇再三苦劝,“快点去医院,你这是脑梗塞,不能再耽误了。”后来,子女带着老人到三甲医院住院一个月,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村民们都说,别看季医生出行靠拐杖,但他比“120”还来得及时。建新村白血病人涂长玉,从主城医院治疗回家后,经常半夜发烧给季正勇打電话。不管多晚,季正勇接到电话从没推辞过。说起他,涂长玉忍不住落泪,“习俗上大年初一不出门,但我发高烧给季医生打电话,他说好,10分钟不到就出现在我家。”
建新村常驻人口有五六百人,简单的常见病,季正勇能治;复杂的危及生命的,他都会建议及时转诊。提到季正勇,村民常说,“没得季医生,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建新工业园区建成后,大量外来人口随之涌入。这些务工者但凡有个头疼脑热,也都乐意找季正勇看病。
一天深夜,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将睡梦中的季正勇唤醒。电话一接通,就传来了无比痛苦的声音,“季医生,我痛得很,你快点来!”季正勇稳住心神询问清楚对方住址后,拎上药箱就出了门。这正是住在村里的打工者,突发肾结石,疼痛难耐。不消片刻,季正勇就骑着摩托赶到了,迅速为患者打针止痛,又给他服了些消炎药。季正勇叮嘱说,“记得还要到医院去打B超,看是否需要做手术。”待忙完回家,虽身体疲乏,季正勇却睡意全无。他勉强让自己闭目养神,因为天亮还得准时开诊。
“最美医生”,甘愿守着清贫
因老房子那一带要拆迁,季正勇租住的房子就在卫生室附近,绝大多数时候就住着他一个人。儿子在铜梁读初中,妻子在那边找了份工作就近照顾,平常一两个月才见一次面。
说起妻儿,季正勇充满歉疚,“几乎没有帮妻子带过一天孩子,现在孩子大了,在外读书我也无暇顾及。”近年来,九龙坡区推行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季正勇加入了公共卫生服务团队。从健康档案、妇幼保健,到传染病、地方病的防治,每年他都要完成大量的工作。
虽披星戴月、饱经风霜,村医的收入却并不高。2011年初,季正勇凭借努力考上了含谷镇卫生院的正式编制,成为一名在编人员,每月到手的收入也仅有两三千元。
虽然收入有限,季正勇却从未追讨过患者的赊账。每年都有人赊欠药费,去年一年算下来已经上千元。“乡里乡亲、知根知底的,有些家庭条件不好,所以通常都算了。”对此,他看得很开。
村里每年都有个别患有慢性病同时伴有并发症的老人,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子女在送老人去哪里医治的问题上僵持不下,有的老人甚至延误了治疗、不幸去世。每每听说这样的事,季正勇的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我能做的,惟有不断提高技术,让自己有能力治更多的病,救更多的人。”
为提高自身专业素养,季正勇稍有闲暇便看书。“大医院里,医生往往是团队合作,而村医却几乎都是‘单打独斗,遇到紧急情况都无人请教,因此更要抓紧学,一辈子学。”季正勇说。
2017年,他荣获九龙坡区“最美医生”称号。季正勇没想到自己会获奖。“都是领导、同事们信任。”他笑得憨厚。
获奖之后,各路媒体蜂拥而至,他拒绝了其中多家媒体的采访。“我其实只是做了自己职责之内的事。”季正勇不愿过多地暴露在公众视野里,在这样一个相对偏僻的村落里,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卫生室里,他甘愿守着寂寞,甚至清贫。
“只要看到病人康复我就很满足,我会一直在村医的岗位上,为村民服务到底!”少了一条腿,并不影响季正勇站得笔直。他扎根入土,为这一方村民的健康撑起一片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