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探微

2018-05-14 10:18夏冬波
书画世界 2018年5期
关键词:考察吴昌硕

夏冬波

内容提要:吴昌硕为近现代海上文化名流,近世以来对其艺术人生研究颇深,但对其官宦生涯研究薄弱。本文通过对吴昌硕历史资料的开掘,对其捐升“候补知县”做了考察,认为吴昌硕从捐官典史开始,到捐升从九品,到捐升县丞,尤其是捐升“候补知县”,为以后丁葆元举荐署“一月安东令”打下了基础。通过对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研究,呈现吴昌硕“入仕”的一段重要履历,厘清当下吴昌硕官职表述的诸多舛误,为学界提供吴昌硕研究的新视角。

关键词:吴昌硕;海派名家;候补知县;捐升;考察

吴昌硕(1844--1927),名俊,又名俊卿,初字香补,中年以后更名昌硕,别署仓石,号缶庐,又号苦铁,晚号大聋、老缶等。浙江湖州安吉人,清末诸生。吴昌硕与大多数优秀的传统文人一样,有修齐治平的抱负,仕途情结一直贯穿着吴昌硕的大半生。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的经历,是吴昌硕官宦生涯的一段重要履历,当下对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的经历知之甚少,甚至有不少舛误之处,实有遗憾。

本文通过对吴昌硕的诗文书信、篆刻印文和报纸媒体资料的开掘,为大家呈现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的历史。

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清代的捐纳制度和清代官吏的政治生态。

所谓捐纳制度,是封建时代国家财政困难时,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允许百姓或具有一定条件的人员,用一定数目的钱物换得一定的出身资格、官衔、官职或优惠待遇的制度。捐纳制度是国家的一种制度性规定,是公开进行的,和“买官”“卖官”是有区别的。捐纳与科举、荫袭、保举同为明清朝选拔官吏的几个重要途径,对晚清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

清代捐纳制度的特点是官多缺少。捐的官职、官衔很多,但是真正落实到实职的还是少数。清政府在编的官员数量一直维持在4万人左右,如此多的候补官员也就决定了能够保到实缺的机会实在是很少,“夫以干余人补数十员之缺,固已遥遥无期,即循资按格而求署事,亦非十数年不能得一缺”。

吴昌硕在1893年之前从捐官“典史”开始,到捐升“从九品”,再到捐升“县丞”一步一步往上攀升。他是何时加捐“候补知县”的?他捐纳了多少银子?这里面有不少鲜为人知的故事,而与清末四公子吴保初的一段交往尤其令人注意。

1892年,清末四公子吴保初由北京南下上海拜访吴昌硕,请其刻印,引出了吴昌硕向其借资捐升“候补知县”的往事。关于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的经过,我们可以从吴昌硕给他的好友清末四公子吴保初的两封书信和两人的唱和诗中找到答案。

吴保初(869--1913),字彦复,号君遂,晚号瘿公、瘿庐、北山,安徽庐江人。其父吴长庆为淮军名将,官至广东水师提督。吴保初幼年即随吴长庆在军营读书,与庆军幕府张謇、朱铭盘、周家禄等朝夕相处。吴保初是因为朱铭盘(1852--1893)写给他的一封信而初到上海访晤吴昌硕的。

……有安吉县人吴俊卿,字仓硕,刻印宗汉法,冠绝当时,渠往为潘伯寅尚书刻甚多,论者以为超过赵撝叔矣。足下即欲觅此人刻者,可寄上海也。……

光绪十八年(1892)七月,吴保初南下,二吴在上海见面。其时吴昌硕甚贫寒,而吴保初是—位英风豪迈、风流儒雅的名公子,他不缺银子,有社会影响,更具人脉资源。吴昌硕十分看重这位远道而来的宗家,给吴保初的见面礼是他的篆书《临石鼓横披》:

(临文略)彦复先生法家正腕。壬辰七月,昌硕吴俊。圈

吴保初于光绪十八年(1892)下半年在上海待了数月,便回老家安徽庐江,直到第二年“首夏中旬”,吴保初到合肥拜访了诗人王尚辰,王尚辰作《唐多令》以记其事。其间,吴昌硕给吴保初写过两封重要的书信。

第一封信是吴昌硕写给吴保初的《述吴游书》。

君遂先生足下:

俊与君别后,因严桥公事掣肘,东西奔走,如穷人无所归者四十余日。现事虽寝,而俊已积劳抱病矣,卧床呼头痛者又十余日。幸腰臂之患未增剧,可告知己一快。腊月初大雪奇寒时,犹阻风叶榭,叶榭者,浦东荒村。无聊步雪中,遇萧秀才号芦汀者,邀至其家,煮鲈鱼下酒,出其诗令读,诗尚风调,如十六七女郎与姑姑姊姊闲话光景。秀才自谓与俊曾相识,强作画,俊倚醉握管,藉舒闷气,成袁安卧雪一帧,题句相赠云:“袁安一卧传千古,画出草堂墨沈香。我似穷猿悲失木,狂吟踏雪不辞僵。”可谓无佛处称尊矣。归坐舟中,篷背雪沙沙不止,颇忆与吾君遂先生谈诗而不可得,复剪烛画山水小幅数纸,画皆有诗,另纸录奉一笑。月苦霜寒,书毕兴复不浅,惜床头无宝刀一啸耳。俊顿首。

此信载于吴保初《师友绪余》。《师友绪余>共收录吴保初师友26人,吴昌硕列第10位。吴昌硕的这封《述吴游书》文字清新隽永,如诗如画,描述生动,直抒胸臆。文人襟抱,一览无余。因公事劳役,带病履职;又遇大雪,阻于荒村,与叶秀才吟诗作画,题诗抒怀,惟妙惟肖。作诗又不能与“知己”畅怀,刻篆又未携宝刀,只能趁酒性写封书信遥寄深情。这时的吴昌硕还是在上海“县丞”任上,时间在光绪十八年(1892)冬。

第二封信是吴昌硕写给吴保初请求借资捐官的。

吴昌硕为摆脱困顿和窘境,仕宦无路,只好又动了捐官的念头。吴昌硕在捐到“县丞”之后,希望能加捐“候补知县”。这期间,他在进行多方面的筹款之后,还缺少四百两银子,于是写信给新交的朋友吴保初:

弟碌碌无可短长,以酸寒尉终身,即亦已矣。乃不自知其酸寒,而人视之者代为酸寒;二三知己竭力慫恿,劝以加捐县令。盖弟捐有县丞,且乐为之助,现集款已至千五百之谱。

查县丞捐升知县,须实银二千五百余两。刻托徐子静观察,由厦门炮台捐上兑,再打八三折,只须实银两千有奇。夙蒙雅爱,当亦以此举为然。唯是七级浮图,尚赖大功德为之结顶,可否慨借朱提,数唯四百;计完赵璧,期在三年。倘蒙许我,敬乞五月中旬赐汇沪寓。因急上兑,局促如是……

此信也载于吴保初《师友绪余》。这封信据时间推算应该在光绪十九年(1893)上半年。从信中“盖弟捐有县丞”“县丞捐升知县”字样,我们可以知道吴昌硕这时是“候补县丞”。吴昌硕话说得很圆妙,原本自己想纳资捐官,偏偏说是知己朋友怂恿成全,回护再三,难以启齿,读书人啊,毕竟吴保初是新交的朋友。

清代捐官明码标价。如乾隆三十九年(1774)知府四品官银13300两,同知五品银6820两,知县七品银4620两,县丞(就是副县)八品210两。晚清时期,如光绪二十六年1900),知县只要银999两,县丞还是210两。显然在吴昌硕捐县丞时也应是捐纳了210两银子。清朝咸丰、同治年间,因为捐例广开,“官多如鲫”,因官缺有限,形成了庞大的候补队伍。光绪、宣统年间,捐纳卖官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捐纳出现打八折知县、四折州同等情况,可谓降价大甩卖。

吴昌硕在这个时候捐“候补知县”要捐多少银子呢?吴昌硕在写给吴保初的信里说:“查县丞捐升知县,须实银二干五百余两。刻托徐子静观察,由厦门炮台捐上兑,再打八三折,只须实银两干有奇。”查县丞捐升知县,打折后还需要2000多两银子,已经从老友徐子静(士恺)那里想到办法,现在还差400两,请知己朋友援手,借期三年。你看,吴昌硕为了捐官,由于时间急迫,把老友徐士恺负责管理修建厦门炮台的军款都用上周转了,还差400两银子。这个数额可不是小数,不是—般关系的朋友所能开口、所能办到的。吴保初是否借了,未见到相关材料。但作为吴昌硕印章的索刻者和收藏者,且是互为欣赏的朋友,吴保初想必是出了力的。比如吴保初本人请吴昌硕刻印就给过非常丰厚的润笔费,这个还不包括吴保初购买和收藏的。我的推测,吴保初是借了款的,以为吴昌硕借款顺利,很快就捐纳补缺成功。

吴昌硕写给吴保初的两封书信,文字虽短,意味深长,真情流露,推心置腹,心声所寄,不逊鸿篇巨制。字里行间可以窥测二吴的知己之交,可以了解吴昌硕捐官的心迹,也是研究吴昌硕早年仕宦之途和艺术人生的重要史料。

吴昌硕和吴保初均重诗学,两人诗歌唱和的时间当始于光绪十八年(1892)下半年在上海见面之时。在吴保初《北山楼集》中于光绪十九年(1893)收录有吴保初写给吴昌硕的诗《简吴仓石》:

生事待营五斗粟,宦情真似九州烟。

抱关作尉官虽小,襆被禁寒骨已坚。

煮石昔曾同我饭,割鸡谁复识君贤。

却嫌浊世知音少,雕镂风骚莫浪传。

吴保初诗句“生事待营五斗粟,宦情真似九州烟”中的“待营五斗粟”,真实地反映了当时吴昌硕在求助吴保初借款由县丞加捐知县之事。“待营”是指等待筹办、经营,“五斗栗”是指縣令,县令陶渊明有“五斗米”之称。“宦情真似九州烟”是指吴昌硕仕途如烟云缥缈,很不顺利。“抱关作尉官虽小”是指吴昌硕的官职仅仅是个县丞(吴昌硕自嘲为“酸寒尉”)。诗的最后一句“雕镂风骚莫浪传”,对吴昌硕的篆刻艺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和期许。

吴昌硕读诗后也和了一首五言诗《答吴彦复保初》:

一弹再三叹,海上独携琴。

醉尉悲无酒,成连识此心。

怀人坐中夜,寄泪托长吟。

问讯春江水,离情深更深。

“醉尉悲无酒”中的“醉尉”自然是吴昌硕自况。

时间不长,“(1893)十月初六日(11月13日)……五品顶戴试用知县吴俊卿,浙江人,自严家桥厘卡来禀知捐升知县到省藩辕牌示照得”。光绪十九年(1893)十一月十三日,吴昌硕从上海严家桥厘卡差任上禀报“捐升知县”,当然是个“候补知县”。

在多方努力下,吴昌硕捐升“候补知县”的梦想终于如愿以偿,这是个较大的官职提升,为下一步署“一月安东令”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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