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秘密战

2018-05-14 10:25郝在今
民主与法制 2018年8期
关键词:西北局李克农杀人

郝在今

关于杀人,中共的政策向来十分清晰:“毋枉毋纵。”不能冤枉杀人,也不能纵容逃跑,这倒是全面而稳妥。可是,战争环境,就很难同时把握这两个“毋”。三边保安分处的张永安在1943年坦白是中统特务,后来甄别为无政治问题,还当了定边市公安局长。战争一来,此人通知边保已经掌控的国特电台提前撤走,敌军一到就自动投敌。边保反用的雷鸣岗、魏明又逃回敌方,魏明还写了《延安五年记》配合敌人宣传。打入军委二局的汉训班特务胡思瑗,边保在陇东反用时没有管住,战争中又投向敌方,提供了军委二局的内部情况。

诸多情况说明,如何看待和使用嫌疑人员,是个极难掌握的问题。怕“枉”的时候可能就“纵”了,让坏人跑了杀自己;怕“纵”的时候可能就“枉”了,错杀了不该杀的人。处于基层的干部和群众,对于斗争的危险性体会深刻,往往有一种心理定势:宁肯错杀,也不放过!实际是“宁枉毋纵”。

毛泽东却不这样看。审干的“九条方针”明确规定:在某种情况下,宁可让他们跑掉,亦不可多杀人,跑掉是比杀掉有利的。也就是“宁纵毋枉”。此中道理,非高才大略者难以体味。

杀人,在中国政坛那是司空见惯。国民党处死中共领袖向忠发、瞿秋白,都没有经过法律程序,更不用说杀掉普通党员了。战争时期,蒋介石更是大开杀戒。1946年5月1日在西安暗杀李敷仁,1947年10月7日公开枪毙西安民盟主委杜斌丞。

杀人简单,脑袋都没了,你还能反对我?可是,蒋介石的敌人却越杀越多。毛泽东不这样做。红军时期就严格规定不准杀掉俘虏,审干运动又规定“一个不杀”。对于敌方间谍,延安的方针也不是杀掉,而是“化敌为我服务”。

毛泽东在1948年得知王实味被杀,勃然大怒!国民党在1944年让王实味“死”过一次,大丢脸面。如今,王实味真个在共产党手中死了?

1948年8月,中社部部长李克农向毛泽东和中央书记处打了一个书面报告,主动承担责任。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在一次会间休息时对林伯渠说:“你还我的白俄!”对李克农说: “你还我的王实味!”上世纪六十年代,王实味死去十几年后,毛泽东还在一次会议上当场点名李克农: “你还我的王实味!”

有人说这是气话,有人说这是玩笑,无论是气话还是玩笑,这话听起来还是挺重的。毛泽东非但不主张杀掉王实味,而且不主张杀掉前清皇帝溥仪,不主张杀掉日本战犯,不主张杀掉国民党特务头子。许多罪不容诛的人,在服刑中得到改造,后来还特赦了——杀人不如改造人。

其实,到底是准最后批准处死王实味,并不是最为重要的问题。晋绥公安总局向上清示,批准人有三种可能:正在附近搞土改的中社部部长康生、主持中社部工作的副部长李克农、晋绥分局负责人贺龙。当时的大致情况比较明确:毛泽东肯定是坚持一个不杀,下面肯定是倾向于杀;而中层,也肯定批准杀掉一些人。处于不同工作层次的干部,确实有着不同的判断角度。

1947年6月21日,中共中央西北局要求“纠正过去片面宽大倾向”, “对于公开叛变投敌分子,应在群众中公布罪恶,号召悔过,如坚决反共的,人民有权逮捕,就地正法。”这是战争初期,开杀戒。

1948年2月24日,中共中央西北局又发出指示: “边区各地党在纠正战争初期肃反斗争束手束腳的麻木现象后,不断发生了‘左的轻率杀人的现象”,“这些严重的错误现象,如再继续下去,必将在边区内外群众中引起恐怖气氛,减低我党威信,给敌以巩固内部和挑拨我与群众关系的口实,甚至会严重影响开展新解放区的工作,其后果不堪没想。”这是战争后期,严禁滥杀。

前后两个指示都由同一机关发出,先是防右,后是防左,讲的都是杀人问题。王实味被处决的日子,恰恰就在这两个文件之间。

1948年11月5日,边保再次总结1947年战争中杀人情况。全边区共杀2296人,错杀在一半以上。错杀大多发生在战争初期,由于战争残酷,基层干部群众普遍产生仇敌情绪和报复情绪,也有的惊惶失措,个别人借机报私仇,也有坏人乘机捣乱。重要的思想根源是“左比右好” “宁杀勿放”“宁杀嫌疑分子勿放过一个坏人”。过去成功的杀人制度,未能贯彻,先斩后奏甚至斩而不奏。造成这种现象也有领导机关的责任。边保对杀人问题虽有指示,但有含混之处。负责处决人犯的高等法院干部忙于战争动员工作,对杀人问题没有过问。西北局的指示也有个别地方不妥,如规定“就地正法”时没有提出具体标准。总而言之,这些在和平时期已经解决的问题,在战争中却严重起来。

这就是战争!如果说,和平时期的斗争,只是你过得好还是我过得好的问题;那么,战争时期的斗争,就是你死我活的问题!如果说,和平时期的工作错误,还是斗人整人留下错误的文字结论;那么,战争时期的工作错误,就可能是伤人杀人掉脑袋!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执掌刀把子的保卫部门,本来就关乎人头落地之大事。战争时期,这不断挥舞的刀把子,就更加令人胆寒。

自卫战争,保卫工作的缺点错误也暴露得极为明显。

边保对于胡宗南的进攻,虽然预先得到了情报,但是,战争初期还是有些狼狈,档案材料没有完全处理好,个别叛徒造成很坏的影响。情报力量没有及时布置应变措施,敌人一来大部失掉联系,情报来源中断。情报组普遍改成武工队,加强了对敌袭扰,却放松了收集情报。由于缺少电台,被敌人冲断之后,一时无法恢复上下联系。柳林情报组杨锋带人冒失地进入西安潜伏,很快暴露,又牵连先期打入的刘伍情报组,导致多人被害。追究这个问题又发现,当初派遣刘伍等人就有失误,这个潜伏组有边保秧歌队的著名演员章炳南,多少人认识这张脸!

诸多问题最后归结到领导身上。1947年12月初,西北局在黄河边上的义合镇召开会议,总结战争初期的工作,检讨边保工作的失误,集中批}平西北局社会部长兼保安处长周兴。

边保的工作错误当然不少,特别是在抢救运动中得罪人更多,担任边保领导长达十多年的周兴始终在会议上诚恳地检讨。可会议的调门还是越来越高,而且新账老账一块儿算。从缉私不力,追查到自贩私货;从自卫战争初期的慌乱现象,追究到为何信用坦白分子;从检讨保卫系统同党政机关的关系不密切,上纲到保卫系统对党委闹独立性;从处长周兴的官僚主义,扩展到提拔年轻干部不当。

义合会议把边保整住了。战前,西北局就要统管边保的情报电台,周兴一直顶着,这次终于合并了。会后,各分区各县的情报干部移交城工部,潜伏在敌区的情报力量也大讲阶级成分,从113人清理到两人。运动式的会议,又一次导致对工作的干扰,整整两个季度,边保的情报工作基本陷于停顿。

年底,毛泽东在《目前的形势和我们的任务》一文中,强调当前主要的问题是反左而不是反右,会议才趋于冷静,西北局鼓励保安处不要因为受了批评而灰心,应当在党的领导下放手负责。周兴于1949年3月27日撰文上报中央,认为义合会议不全面,应该肯定成绩是保安处工作上的基本的主要的方面。工作有严重缺点甚至还有错误也是事实,但不是“一塌胡涂”,而且一般的缺点错误,领导上都是纠正的,个别的也在继续纠正。中央回电,肯定了周兴的意见。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西北局社会部在战争中不断检讨自己、提高自己。同时,也就提高了知彼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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