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麦子学习

2018-05-12 09:24安黎
美文 2018年10期
关键词:细粮春小麦寒流

安黎

五月,是麦子生长的旺季。无涯的麦苗以其蓬勃的姿态,将北国大地铺染得一派葱绿。

麦子是植物之一种,但又有别于一般化的植物。世间的植物各有各的用途,没有一样是多余的,哪怕它微若草芥,轻若飞絮,空若芦苇。有的植物可以入药,疗救人的生命;有的植物可以作为木料,被打造成人日常生活的农具或家具;有的植物看似无用,却也能化为干柴,用以取暖或煮饭;有的植物貌似闲置,但能以自身的碧翠,绿化荒土,释放氧气……在万千的植物中,论起与人的亲近度来,麦子无疑排名第一。麦子以被人咀嚼和吞咽的方式,滋养着人的生命,延续着人的繁衍,满足着人的食欲,维系着人的生活品质。从这个角度看,麦子对人可谓功德无量,恩重如山。

麦子磨出的面粉,可以擀成面,可以蒸成馍,可以包成包子,可以烙成烙饼,被人称之为细粮。与细粮相对应的,则是玉米、高粱、大豆和谷子之类的粗粮。细粮与杂粮,是人给粮食贴出的标签,似乎含有主次贵贱的歧视于其中,却也不乏道出了饮食领域的某种实情。也就是说,至少在北半球食品的江湖上,麦子是领头的大哥。尽管粗粮对人也不无裨益,但它们即使再重要,再强势,都无法撼动麦子的地位。一年四季,人仅吃麦面尚且受得住,但若仅吃玉米面或高粱面而无涉麦面,那是绝然不堪忍受的。

人在吃饱喝足之后,很容易忽略麦子的存在,忘却粮食的恩典。然而在饥馑年月,人们用粗粮野菜果腹,对麦面,几近于望眼欲穿。能吃到一个白面馒头,或吃到一碗白面面条,都堪称奢侈,并能从中咂摸出过年般的幸福滋味。那么,麦面与粗粮面,吃起来究竟有何不同?一个脑子缺斤短两的愣头男人,曾当众给出了这样的答案:白馍吃起来很乖,杂面馍吃起来不乖。乖,意味着性情柔和,百依百顺;不乖,则意味着桀骜不驯,难以下咽。

麦子分为冬小麦和春小麦。冬小麦与春小麦的区别,主要体现在播种季节的殊异——冬小麦为秋末播种,而春小麦则为初春播种——华夏大地无比广袤辽阔,地理与气候的丰富性不言而喻,于是无论冬小麦,还是春小麦,皆能找到适宜于自己生根发芽的土壤。冬小麦生长于气候相对温和的区域,而春小麦则在高寒地带生息。

一颗微小的麦粒,一旦作为种子被播进土中,寥寥数日后,便会以麦苗的姿态从土中悄然冒出。麦苗是娇嫩的,却也是顽强的,蛮横的秋风可以将一树树的浮叶悉数荡尽,却无法将一株株嫩嫩的麦苗撼动移位。麦苗貌似很卑微,它不顶天,但立地,坚信只要把自己的根须深扎于泥土,与泥土不弃不离,就能得以存活和成长。当麦苗的身高才一寸有余时,寒流便不请自来。滚滚的寒流一遍遍地肆虐掠过,将原本葱绿的山川,吹刮得皮粗肉糙,秃头秃脑。冷霜落在了麦苗上,麦苗或许会萎靡不振,奄奄一息。然而,请别担心,麦苗即使泛黄,它的根须也不会死亡。寒流有能力封住麦苗向上的空间,却扼杀不了它向下延伸的努力。荒芜沉闷的时节,麦苗不等不靠,也不怨天尤人,而是趁此夯實自己的内力,扎牢自己的根基,以此来迎候春暖花开季节的华美映现。

当第一缕春风撩拨草尖,麦苗开始泛绿。睡意朦胧的迎春花尚且半遮半掩地微睁朦胧的睡眼,一畦畦的田畴,早已碧绿青翠。春暖时节的麦苗,以迅猛的超速度伸展腰肢,并节节拔高,很快就孕育出了麦穗,结出了的麦粒。麦粒小小的,渐渐由绿变黄,由软变硬——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麦粒,最终磨成了面粉,给人以生命的喂养。

麦苗以壮烈牺牲的方式,在被割头和被碾打中,结束了一场热烈奔放的生命绽放。但它并不悲观,原因在于并非所有的麦粒,都化作了人的口腹之食,而是还有一部分麦粒,被当作种子留存。只要种子犹在,来年的春天,必然又是绿翠铺满天下,绿焰腾跃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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